一条鱼

凌晨7点，暴雨停了。

昨晚这场雨下得骇人，天似乎被戳漏了，只听那瓢泼大雨打在屋顶，哗啦啦地响个不停。一整晚，我几乎都在惊惊乍乍中渡过。

第二天早晨，我被姐姐摇醒，" 起来，吃了饭你和妈还要到二爸那里去。"

吃过饭，我便随妈上路。

天空零零星星的雨滴打在我们的油纸伞上，滴嗒、滴嗒的。晨风习习，丝丝凉凉，身心皆觉舒爽。

走了约一小时，来到县城外的318国道上。

国道柏油路昨晚被暴雨冲刷了一夜，此刻显得黝黑如缎。路边沟渠，水流湍急，裹卷着一些枯枝残叶，匆匆向岷江奔去。

母亲在我前面走，一路无语。我穿着短裤，手提布鞋，打着光脚板跟在后面，紧紧相随。

七岁的我赤脚走在这光光滑滑、湿湿漉漉的柏油路上，那种凉凉爽爽的感觉，真是开心至极。遇路中凹处清亮的积水，我便兴奋不已，赶紧跑上去，用小脚板使劲踩几脚，然后才拨脚紧追母亲。

走了一段路，母亲突然兴奋地对我说 : "魚！儿子，快看，这里躺着这么大一条活魚！"

我往母亲指着的地方一看，果然，一条又大又肥的鲤鱼，鼓着亮晶晶的双眼，在靠小沟边的柏油路上啪啪啪地翻腾。

只见母亲轻手轻脚走到鲤鱼身边慢慢蹲下，然后用极快地动作按住它，"儿子，快把我裤兒里的手绢给我。"

没想到，平时斯斯文文当教师的母亲，此刻动作那么敏捷，瞬间就用手绢将鱼包紧、打结、提起。

看着不甘束手就擒、拼命挣扎的鱼，母亲脸露笑容，"这条鱼起码两斤多，一路上我都在愁没有礼物送给你二爸，没想到这场暴雨帮了妈的忙。"

看着母亲开心的神情，我也十分高兴。

我忍不住用手去摸了摸它肥肥的身子。它似乎很讨厌我，尾巴一翘，腰身一弓连蹦了几下。然后，用它凸起的眼晴，狠狠地盯着我。

我心中突然心生怜悯 : 这鱼好可怜。

"妈，这条魚我们不能要。"我对母亲说。

"为啥不能要？"母亲停下来，一脸疑虑问我。

我急中生智， "我这条鱼是鬼变的！"

"乱说！啥子鬼变的！"母亲一脸愕然，急忙喝斥我。

"妈，我不是乱说的！鱼都在河里游，它不是鬼，怎么会在柏油路上？而且，柏油路又没水，它咋没干死？"我质问母亲。

母亲笑起来，"昨天下了一晚上的暴雨，这条鱼可能是被上游暴涨的河水冲到路边水沟中，然后又被冲上柏油路上的。至于没干死，也许是它被冲上来的时间不长。"

母亲说完，抬腿往前走。

我赶紧追上去，拽着母亲的衣角不放，边走边说 : "它是鬼变的，您把它放了吧，放了吧。"

母亲见我如此坚持，便停下脚步，十分不解地看着我， "儿子，你为啥始终认为它是鬼变的？"

"我看过小人书、听过一些大人讲，鬼会变鱼！"我说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母亲一听我的理由，哭笑不得，"你这个瓜娃娃啊，你那些都是神话，咋能当真？这小脑瓜里，可不要信神信鬼的。"

母亲又说，"你知不知道这条鱼对妈的重要性？妈一人的工资要供全家几口人。你二爸为了帮我们，让我放暑假时送你到他家过两个星期，其实就是给家里节省一张嘴 。妈一路上都在想，身上这点钱，如果给外婆买了药，那么就没有钱给你二爸买礼物，所以愁得很。有了这条大鱼，不正好解决了妈的难题？"

说到此处，母亲话中带哽。我心里也十分难受。

但是，我觉得这鱼鲜活的生命应该被拯救，便哭着喊着，"妈，我知道家里穷。但这条鱼肯定是鬼变的，你看，它的眼睛一直悲伤地看着我们。"

母亲再次生气了，没有理会我，继续往前走。

我紧紧跟在母亲后面，鼻涕泪花一起流，"妈，您把它放了吧，求求您，放了它吧！我回家把捡的牙膏皮卖了，给外婆买药。"

母亲见我如此执着，深深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妈依你，你去放吧。"

我擦掉脸上的泪花，从母亲手中接过这条大鱼，赶紧将它放到马路边小沟里，看它迅速游走后，心里才完全踏实。

我走到母亲跟前，低头看着地下，轻轻说: "妈，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

母亲笑笑，把我的头揽在怀里，" 儿子，没事，妈没伤心。"

其实，我知道，这条鱼，对于当时的我们，很重要。失去了它，母亲一定很失望，也会伤心。可是，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深沉地爱，使她放弃了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