屐痕处处——乌镇印象
七月初的一个午后,我们走进乌镇。天空中落下细细的雨丝,雨丝很细,无法缓解小镇空气的闷热。
青石板路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这些背着包、擎着相机,形色略显匆忙的人多是游客,和我们一样。
小巷窄窄的,两旁的建筑越发显得高大。雨停了,石板的路面湿漉漉的,泛着悠悠的青。空气里充斥的木头的味道,是小镇的建筑散发出来的。木头门,木头窗,木头的楼梯,木头的墙壁,木头的小桥,这个木制的小镇,宛如倚伏在河边的一个梦,一个延续了千年的梦。
这个古老的小镇今天仍住着人,江南的午后,大多数临街的门窗敞开着,有的窗口飘出饭菜的香味,有的窗口飞出流行歌曲的旋律。小镇的门高而窄,门里显得有些幽暗,窗户都开的低低的,走在窗外,用眼角的余光轻轻一扫,就能把窗内的景物尽收眼底。
右侧一个敞开的窗户里,有人把身子探出窗外,花白的头发,目光随着来往的行人移动。那目光是平静的,没有好奇,没有惊讶,只是平静的看着我们,一如她看小镇的流水。来看风景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她眼中的风景。
另一扇敞开的木门前,一把矮凳上,一个老妪倚门而坐,不清楚她的年龄,看上去八十多,雪白的头发,清灰色的衣服。门里是一条狭窄幽暗的过道,过道的尽头,目光越过一个小小的天井,能看到古旧的雕花木窗。老妪静静的坐着,目光平静如水,象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看。她像是一个人独自享受着小镇午后的时光,而我们在她的世界里都不存在。那窗内大约是她的家吧,我无端地在心里猜测着,想象着她在这窄窄的过道里走过的由少女到老妪的时光。我不清楚她是否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她是否知道今天的小镇已不仅是她的家,更是人们眼中的风景。
我们在一个又一个木门里进进出出,闷热的空气让来自北方海滨、习惯了凉爽夏日的我们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每一栋建筑里都是喘不过气来的闷热,每一个建筑里的地面墙壁都仿佛能挤出水来。整个小镇仿佛泡在水里。与烦躁的我们不同,当地人看上去很悠闲,不论是景点的工作人员,还是店铺里卖东西的人,抑或那些门窗内的居民,都无一例外的平静的享受着着夏日的午后,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抱怨或不适.
悠闲,平静,是小镇酝酿了千年的情绪。
脚步在青石板上慢慢的移动,目光在两旁古旧的门楣窗檐上移动,情绪在湿漉漉的空气里移动。
古人说“智着乐水”,小镇告诉我们,水是有灵气的,智者乐水,水也能孕育智慧。脚下这窄窄的石板路上,曾走出很多名人大家,用他们的智慧,在历史的画页上留下浓重的一笔,比如矛盾,比如丰子恺,小镇孕育了这些智者,小镇因而走进了历史;他们走过小镇,小镇因而成了风景。比起浸在苏小小脂粉香里的西湖,我更喜欢泡在沈、丰墨香里的乌镇。脂粉的香气俗艳,笔墨的香气厚重。
小镇的街道不长,在石板路的尽头转个弯,就是现代的店铺。据说今天小镇常住的居民都是老人,乌镇年轻的一代都迁往那些钢筋水泥的巢穴了,而这些迁徙者里最早的人之一当属矛盾,据说40年之后,矛盾没再回过这个地方。乌镇很美,一种古典的优雅的美,但现代化的物质生活对人们的吸引力更大。比如我自己,在我,乌镇是美丽的风景,但如若让我来风景里住,我是无论如何不愿意的。年轻的迁走了,老的终究要老去,当那些木头门窗里的居民都离去时,小镇就真的只是风景了。
乌镇最大的魅力,就是她那延续了一千多年的悠闲的氛围,而正是这古老的悠闲氛围,成就了乌镇今日的热闹。曾经是一种生活态度的悠闲,今天是用来推销乌镇的商品。花钱来买悠闲的,如我们,形色匆匆,并不悠闲;倒是那些木头房顶之下的居民,悠闲的欣赏着来欣赏风景的形色匆匆的我们。他们是真正懂得悠闲的。
当悠闲成为一种奢侈的商品时,悠闲正远离我们而去。
在石板路的尽头回望幽深的小巷,这窄窄的石板巷仿佛是从古老的时光中延伸而来。小巷深处,依稀能看到那个倚门而坐的白发老妪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