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远去的农村旧日时光
第一章 出生
童养媳,自从有了这个称呼之后,便多了一个群体对于另一个群体的不平等。在上世纪70-80年代前,在一些比较贫穷落后的农村地区,还存在一些童养媳的现象,一方面是昂贵的彩礼所致,另一方面是因为童养媳的亲身父母可能生养的孩子太多无法抚养。此外,也存在交换婚姻,即一家有兄妹的家庭,和另一家有姐弟的家庭,两家孩子交换结婚,以便节约彩礼。
2019年,我所生活的这个十二口之家,是一个简单而纯粹的农村大家庭:老伴和我、两位老人、三儿一女、两个儿媳、孙儿孙女。在一个农村之家,几个人、几亩地、几间房子、几只鸡,之外便没有什么了。我现在的生活也是这样,收拾屋子,洗洗衣服,接送孙子孙女上下学,就构成了我平淡的一天。而我现在的一切,皆源于我出生时的家庭情况。
时间回到1966年,我出生的时候无比平常,只是我所在的家庭比较特殊。如那个年代出生的绝大数人一样,我们出生时候的兄弟姐妹都很多。而我有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父母亲无力抚养这么多孩子,我在出生8个月后就被送到别人家抚养。后来我的养父养母这样跟我描述当时的情景。
6月,天气初热,蝉躁鸟鸣。雨后初晴的一天,尘香气息拂面,一切都感觉很美好。摇篮中的我只有8个月大小,可以坐立爬行了。住的房子太小,兄弟姐妹很多,我在一张并不算宽敞的床上开心地玩乐。孩子们的眼睛是干净而纯粹的,他看不见那些隐藏的东西,只会在高兴的时候笑,伤心的时候哭。那一天,两个陌生人的到达使我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林香啊,这有两个从蜀谷村来的人,听说你准备送走一个女儿,他们想要”。牛阿姨独特的粗犷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隔壁的牛阿姨一向热心,尤其是在别人需要帮忙的时候。我的母亲王林香,一个优秀能干的家庭妇女,懂中医,会通过一些神奇古怪的“巫术”,看小儿因惊吓所至的疾病。“哦,进来看看吧!”我依旧笑脸迷离,童真灿烂,对着两个陌生人嬉笑。“林香啊,那你们谈哈,我走了”,“喝口水再走嘛!急什么?家里老母鸡生蛋等着捡吗?”牛阿姨和两位陌生人会心一笑,不免觉得这个母亲有能耐。牛阿姨说,“确实有鸡蛋要捡哦,要走咯!”“好好好,贵客留不住,那你先忙啊!”送走牛阿姨,母亲招呼两位陌生人坐下。开始苦口婆心地讲到我的事情上来。“要不是孩子太多养不活,谁真心是不愿意送孩子走的!”“我晓得,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搁谁谁也不愿意啊!”“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家,而且离我家也不远,孩子送到你家,我很放心。”
1967年6月26日,我就这样辗转到了另一个家庭。我的养父母因为第一个孩子生下来没能保住,养母饱胀的奶水需要有小孩吃,顺其自然地找到了我。而我,则成为了这个家庭的第一个孩子。
我听说,孩子刚生下来时是有朣朦的,那是一种半透明的蓝色物质,在小孩眼睛的黑眼珠一圈附着。那是蓝天对白云的依赖,也是大海对鱼儿的呼声。朣朦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逐渐减少直至消失。有些孩子天真烂漫,朣朦跟着他到了15-16岁,让人看见之后会想要立刻安静下来。而有些孩子可能到了10岁,朣朦就消失了。虽然经历会有很大不同,然而我的朣朦留存的时间也是那么地长,好几次在镜子前看到自己明亮而澄净的双眼,都是对自己的小小肯定。
小时候,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同样都是开心快乐的孩子,追逐嬉戏,打闹玩乐。跳房子、踢毽子、丢沙包、夏天摸鱼冬捕鸟,春来播种秋收获。年轮驶过一茬又一茬,渐渐地我多了很多玩伴,有自己家的弟弟、妹妹;也有别人家的兄弟姐妹。
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当成童养媳养的。我有两个理由:第一,我的朣朦生得那么漂亮、可爱,持续的时间也很长,我怎么会经历一下跟别人相差很大的事情呢?第二,家里比我小的孩子都喊我为姐,跟别人家的姐相比,我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呢?
我开心地过着童年,当然像大多数人一样,偶尔也会有一些不开心的事。我的弟弟妹妹们相继出生了,在1968年、1971年、1973年、1975年和1976年,除了1976年出生的妹妹之外,其余都是弟弟。在农村,当哥哥或姐姐的,带弟弟妹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些年月,农村搞公社食堂和农业大生产,父母出工做事,留下大孩子带小孩子。苞谷地、大山里、房前屋后、绿野村郭,都是我们嬉戏打闹的地方。而其中有一次,为我带来了第一次被父母责罚的经历。
有一天,我带着三弟(1971年出生的)去玩,把他背在背上,我的玩伴春芳、春菊、茶花、绿华,她们跑地飞快,喊我去跳房子,却又不肯等我一起去。我背着三弟,跑几步就要歇一下,终于有一次在歇的时候,我从前面抱着他想把他甩到肩上,可这个小时候就很瘦长大也胖不起来的家伙就像泥鳅一样从我手中滑过,溜走,并头着地脚朝上地摔倒在土路上,顿时就娃娃大哭起来,我摸着那个肿起来的血包,心想:这下可就惨了!难逃一顿骂了!后来我还常常跟三弟开玩笑,说幸好不是水泥地,不然,非摔成傻子不可!
三弟很瘦小,不好抓稳扶牢,那时候的他刚学会扶着墙走路,却不能在没有大人或他人看护的情况下独立行走。这样的过肩摔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尚且伤害巨大,更何况对于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小孩。弟弟毫无悬念地摔痛了,他稚嫩的脑壳与土地撞击的声音强烈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他没有哭泣,只是张嘴做出咿呀的样子,脸从红色变成青紫,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因为平时他摔倒我给他把衣服拍干净、再轻轻地拍拍土地,并念念有词地说“这块不听话的土地害得我弟弟摔跤!”
然后,弟弟看到我滑稽的拍打土地的样子就会非常开心,虽然泪水如珠帘,鼻涕似黄狗,但马上就会喜笑颜开的,可这次为什么没有用呢?弟弟为什么哭又哭不出声音来?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装的。这个时候,有一个出工回来的人看到了,立马发现了弟弟的问题,她抢过弟弟,轻轻地用手在他的后背抚摸,弟弟终于回复了哭声。回家后,因为弟弟额头上的伤疤,知道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我被父母责罚了。而那声脑袋撞到土路上的清脆声响却如同纹身一样,让我深刻记忆了。差一点因为我的一时贪玩将弟弟送命。
而在农村,我们的生长环境决定了,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能杜绝。而我也在慢慢思考,我是不是也曾得到过父母这么珍惜、疼爱与呵护?而有些事情,年岁久远,我已经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