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北望》 画地为牢（1）
刘啊大回来啦！
刘家村中，一个约莫快及冠的青年在村里四处喊着。
刘家村地处南城边境处。此时，人口不多的村子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走出来，翘首以盼那位外出十年的村里铁匠的大儿子。
乡间的小路弯弯曲曲，周遭正逢春草茂盛，风一吹，如一片绿色的浪花，姿仪万千。
一壮硕男子出现在乡间的小路，他肩挑着一副扁担，走路似有韵律一般一步一摇。
他身着短衫，脸色黝黑，隔着老远便看到男子洁白整齐的牙齿随着笑容向村里的长者传播着善意。
男子回到家中，冲着已经年迈的父母一笑。母亲眼泪慢慢溢出眼眶，老父看着已经和自己一般高壮的儿子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回来，回来了就好。
到家后，男子将随身携带的糖果散给村里的稚童，并每家每户送了些外乡带回来的小物件，并笑容盈盈地感谢乡里邻里对家里的照顾之类的。
回到家中，母亲已经烧好了午饭。老父看着男子入座，说道：啊大，想走的地方都走了，回来还想做些什么么？
男子摸了摸头，憨笑道，听父亲的，在外面我学了点编竹筐的手艺，再说家里还有地，日子就这样挺好的。
男子名叫刘啊大，十年前因科考不中，便独自外出游学。十年来，除了给家里寄些书信和银子便再没回家来过。刚出去那会，啊大身材单薄，因常年读书不见天日，脸色苍白。恰如白脸秀才。
老父听啊大说完不禁欣慰起来，终究在外面是懂事了些。庄稼人挺好的，刘家村地处帝国东南，不管穷富，起码能受兵荼之灾。历史上，能祸及刘家村的战争寥寥无几。
老父沉吟道，这几年你寄回来的银子给你都给你攒着，回头拖媒人给你找个媳妇。等媳妇取回来再分家，让官府那边重新量开土地。家里的事还有我，这两年先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先，余下的事以后再说。
啊大回道：银子的话我还有些，娶媳妇应该是够的，寄回家的那些您两老先攒着，以后家里有啥事也好有个帮衬。其它的全凭父亲安排。说完啊大起身在箩筐中翻出一坛酒，笑道：父亲，和一口吧。然后看了眼正眉眼温柔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由失笑地给母亲夹了些菜：母亲这些年辛苦了，儿子以后不出去了，以后家里的活我来做吧，您在家里就好。说完抬起手臂：母亲，你瞧，儿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弱不禁风的男子了。
母亲溺爱地点点头：好，好，好！不自觉眼泪又流了出来。
次日，天微亮时父子俩便去了地里。小村慢慢炊烟袅袅，刘啊大平静且单调的生活开始了。
日头慢慢爬上山坡顶上，啊大满头大汗，做活时虽然显得手生却认真。老夫看着啊大，说：要不休息会吧，你那么久没做活，慢慢来。
啊大咧了咧嘴：没事，虽然久不做农活，但还是知道等太阳出来就更热咯。随后又埋下头去。老父摇了摇头，笑着……
不知不觉，春季的播种结束了。日子一下子闲了下来，老父又重新打起铁来。啊大看着无事，便跟老父说要去竹子林那边建个小竹楼，回头编竹筐之类的方便些，也好补贴家用。
在建小竹楼时，母亲开始四处寻找合适的姑娘，给自家的儿子找个温良的媳妇。此事慢慢地成为了这个家庭的重心，每天晚上啊大回去时父母都会安排一二。
但不知为何，本来相亲的姑娘原本都是挺满意的，最后却都无疾而终。除了啊大仍泰然自若，该做什么做什么外，父母两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时间截止在竹楼建好的那天，啊大晚上回到家，看到父母一脸严肃地看着啊大。啊大打趣道：父亲母亲因何事烦心？
老父认真道：相亲是不是你小子搞鬼？还是你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
啊大恍然，随后苦笑道：儿子哪敢忤逆啊父的意思，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也觉得娶媳妇没问题。至于在外面得罪人就更不可能了，儿子不说走的多远，前后几千里路是有的，哪家的仇人能追到咱这穷乡僻壤。
老父盯着啊大，不一会，喃喃道：那是怎么回事，你年纪也不算很大，身体又好，怎么就没姑娘愿意呢。
母亲在旁符合道：近来村里也没啥风言风语，咱儿子又勤快，干活又好，肯定有问题，回头我找六婆问问。
啊大看着二老，约莫怕是等他开口了，这两老一唱一和的。他无奈打趣道：二老宽心，回头我去找六婆问问，看看哪家不开眼的使绊子，儿子要是讨不着媳妇就赖那谁家了。
母亲白了啊大一眼：别胡说八道，回头你找六婆，你也老大不小了，说话客气些，该做的事没做的把礼数补上。多上点心啊。这段时间你多往外跑跑，你不是编竹筐么，回头带着竹筐去县城逛逛，顺道打听打听。那么大一小伙，老在家待着算怎么回事。
听着母亲埋怨的语气，啊大只能应下来。这十年来亏欠最多的就是二老了，所以啊大也不愿意忤逆二老的意愿，并且自己回来不就是安居乐业么。小农生活，怡情，怡然自得，这也是自己选择的。
在以前，啊大总想着有出息些，往大了说造福苍生，往小了说是光耀门楣。十年来，走了几千里才发现，自己不就是苍生的一部份么。市井百姓，黄紫公卿各有各活法，这么一想，好似几千里路都在绕圈。于是啊大回到最初的地方，那个曾经让自己诞生鸿鹄之志的地方过燕雀的生活。这样就挺好的。
往昔随着啊大回来，啊大已经不再去思量，剩下的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的孝顺二老，娶个媳妇，过粗衣淡饭平凡的日子。
啊大想了想，不知那个人见到会不会笑自己，毕竟说了这么多大话，最后却选择了这样渡过余生。
啊大摇了摇头，不再想以前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啊大来往于竹楼和家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竹楼里除了工具尚有三两桌椅，皆是用嫩竹现做的。保留了竹子的清香，也使得竹子的韧性更好。
篾匠的手艺是在西边那个天下闻名的万竹海学的，讲究的是细、稳和准。恰巧，那时走完南北后的啊大这些都不缺，于是花了些时间学了。
那时，教啊大这门手艺的老师傅还笑说啊大做活跟娘们似的，学绣花好了。啊大没反驳，一笑置之。
啊大拿着一根刚砍下来的竹子，手指微屈，竹子应声而裂，整齐地分成了两瓣。随后啊大拿着一把小刀，准确地将竹子撕成自己需要的厚薄。过程如同削甘蔗一般。
他将削好的竹子一甩，之间几十根竹子横七竖八地飞向空中，随后啊大慢吞吞地将空中的竹子一拉，一个簸箕的底子随之成型。
一个上午的时间，除了选竹子花费的时间比较多外，其它的工程控制在一个时辰内完成。而剩下的时间，啊大便躺在竹椅上，眯着眼看着眼前重峦叠嶂的苍翠，直到将啊大晃晕为止，然后他就起身喝一口茶继续躺下来。
微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啊大不知想到什么，随后叹了口气，向着前方的竹林说道：你这娘们不好好在家待着，来这里干嘛？精力这么旺盛回家做女工去。
眼前竹林突然如糟剧变，竹子齐齐弯腰，直到即将触地时，一位女子突然出现在竹子腰间。面无表情。
女子骤然飘起，速度比竹子弹起刚好快一分。女子衣袂飘飘，姿态犹如仙女下凡一般。只是白若凝脂的脸蛋上没有丝毫表情。
啊大仍是躺着竹椅上：每次你出场都是一副刚刚在上的样子，你家男人没告诉你，这样很欠教育么？
女子道：原本我家男人是说过的，但他现在不想做我的男人了。所以又等于没说。要不你做我男人，我可以听听你的建议。
啊大颓然：你回去吧，我这里挺好的。家里有我想要的生活。
女子露出嘲讽的笑容：想要的生活？一个懦弱的人还想过想要的生活？你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说完女子在另外一张竹椅躺了下来。
啊大抬起手遮在眼睛上，阳光并不刺眼。
他沉默了一会：我身无所长，外边的世界太大，这里就挺好的。权且当我是懦夫吧。
女子淡淡道：身无所长？下面不够长么？我可以委屈一点，你是懦夫没关系，我可以扛着。
啊大：别闹了，我知道我的婚事是你捣乱。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女子拍案而起，怒道：你六千里的路程走到狗肚子去了么？你的愿望呢？达成了么？妈的，当年说的那么好听，把老娘从家里骗出来，现在不想负责么？你要做那个“一”，我便陪你做。现在咋地，怕死了？知道自己不行了？早他娘干嘛去了。
……女子似乎骂完了，气呼呼地一把抓过啊大的茶杯咕噜噜地和了口水。说啊，你倒是把你的大道理说出来，把你曾经吹的牛给解释解释。
啊大看着天空，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知难而退有时候未必是坏事。
女子看着啊大：以前你说知难而上，现在是知难而退。你就这么忽悠自己的？倘若你喜欢画地为牢等死，行，我也不多说了。我就在这里。
女子身影一闪而逝。
啊大没有挽留或辩解，只是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画地为牢么？随后自嘲道：真是走路走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