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土味
本来是写给某某公众号的,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为他人做嫁衣而不得了,故记录于此。
许是年关难过的缘由,农历的新日里我大多都要在医院和消毒水一起共度佳节。今年年夜饭的盛宴余味还在嘴里,下一个年又到来了。这日子,一天天快起来了,而对年的记忆,也一点点模糊含混起来。
年的味道自然是多种多样,我试着去寻找生命里的一点不同,接着便想起农村里的两样事物:土灶与土狗。农村亲戚似乎一直是个摆设,直到过年的时候才相互来往一下,奇怪的是,明明一年只见一两回的人们竟能含笑、微笑、大笑着拍拍肩膀,聊聊八卦,品品菜肴,这在年幼的我看来,当然是费解的,不过,也和我无关,以我当时的身高,能够管辖的最高领空也就是土灶。关于土灶,现在似乎已经消失在靠近城市的农村了,小孩子对水与火的喜爱是大人所不能理解的,天知道我有多喜欢这个能吐着火舌的大家伙。在父母与亲戚们交谈的空隙间,我总是默默地一小步一小步挪向厨房,往门的那边窥一眼,如果确定是土灶,就近一步向前,直到我的眼睛可以清晰地看见豆杆在火苗中跳舞的样子,听见它们噼里啪啦说话的声音。掌勺的大约是姑婆之类的角色,风风火火地在大锅里左一勺黄酒右一勺酱油的,我们彼此专注着自己的事情,互不打扰,农村的孩子自然见腻了土灶工作时的场景,不会和我来抢着观察土灶的最佳角度。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静静的游戏。
这种平衡的局面往往也会被打破,当一位女性长辈走进厨房的时候,她自然会被一个眼生的城市孩子伫立在土灶边的情景所触动,随即想到这小家伙没有见过原始的烧火工具,于是便会主动地提出教我生火。忽略她的猜想,我自然是很愿意进行这样的活动,我们俩在土灶背面找到已经被烤的滚烫的小板凳(一定是摩挲了很久,小板凳大都光滑而亲切)。我满心地希望她从划火柴开始教学,结果她抽起地上的一根豆荚杆,从台子上摸了个打火机,熟练地点着火然后扔进去,本来就燃着的火苗稍微舞动了一下,很快接受了新来的伙伴。轮到我的时候,她非常小心地为我挑选了一根较长的光滑的小树枝,为我点好了火,右手指着让我把树枝放进去。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游戏,出于对长辈和土灶的尊重,我悄悄咽回了把土灶熄灭了从头开始生火的祈求,出于对长辈和土灶的尊重,我从地上抓了一把草往里面塞,然后被半干的草带来的浓烟熏个够戗。
土灶只承担着年的序曲,饭桌上才是年的重头戏,农村的桌子总是特别高,与此配套的凳子也是不矮,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格外吃力,反而是桌子下的空间令人舒适。每次艰难地爬上吃饭,都是为了能够积攒足够的肉和骨头,反正过年从来不是为了吃饱,我卖力地夹着菜,碗里的不多,碗边的倒是一堆。
在农村的餐桌下,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土狗搜查队。年夜饭没有开始的时候,它们大都在门外闲逛着,随意地对往来的人招招尾巴,当土灶的火生得旺一些时,狗儿们逐渐转移进了屋子,在吃着瓜子喝着热茶的人之间兜兜转转,抬头看一两眼厨房。当第一道热菜上桌后,我惊奇地发现所有的土狗都集聚在了桌下,它们不吵不闹,彼此让出空间行走,很自然地等待起筷子抛下的食物。每只狗都有自己钟爱的角度和地盘,如果一次扔给它足够多的骨头,它会后腿向前一伸,卧着慢慢品尝。然而现在去农村,杂交狗往往占了主流,它们先用油腻腻的鼻子拱几下面前的食物,然后舌头灵巧地挑出美味的成分,剩下的自然不屑于消灭,而是等着更低贱的流浪狗来二次利用。这在我小的时候,似乎是不可能的,尽管食物富足,但大家还是有贫苦的味蕾呢。
有一年的饭吃的时间特别长,难以忍受的我愤然下桌,走到门口,秋收冬藏后,一片荒原的田野张开双手,向我讨要粮食,人生地不熟的我沿着扭曲的田垄前行,想逃避偶尔炸响的鞭炮,又想找个伴玩。走着走着,一条大土狗拦住了我的去路,黑白花纹,公母莫辨,就像命中注定似的,我伸出右手,手心里躺着一块骨头,它低了头去衔,趁它弯下身子之时,我骑上了它的背,揪着脖颈的粗糙皮毛,双腿一夹,它便带着我走了起来,这种驾驭另一种生物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在下一个路口,我们告别,它继续它的旅途,我往来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