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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换黑夜的人

2019-05-12  本文已影响25人  陆诗明

黑夜是无名传说的诞生地

【树林】

山路越来越陡,树林化作密集的飞针在我耳边闪耀而过。我感觉不到我的腿。

要是换在夜里,我根本不必这么狼狈地被人追赶——实际上,是追杀。不过他们并不能杀了我,尽管直觉告诉我,他们带有武器。因为意识要求我在每一秒都得瞬间选择方向,所以从被开始追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迷路了。现在能庆幸的大概就是,那些追在后面的人已经开始发出剧烈的喘气声。那种令人心疼的竭力感。想来他们也不过是一些被人随意驱使的爪牙,为了各种任务而不辞辛劳,真的是很心酸的人生啊。

在我有闲暇作如此感怀的时候,他们其中的一个人不知怎的,从我们左前方包抄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把厚重的铁弩,光是看着熠熠的箭尖,我就泛起一阵瞌睡感。是的,我是不会有痛感的。这种在普通人类身上存在着的令人煎熬的感觉,在我身上被瞌睡感替代了。这时候我只得下意识往右边无人的树林里跑去。我真的很不擅长逃跑。

一道黑线穿过我的额发,像一根失手的跳绳,攀缠着富有存在感的气流,眨眼间便又消失了。伴随着低沉的一声“笃!”,侧面的树桩上钉着一根手臂长的黑色弩箭。我不知道他是否要直接置我于死地。

“再不停下我瞄准的就是你的脑袋!”端着弩的家伙恶狠狠地靠近来,另一只箭又耀武扬威地顶着灼人的光点。我并没有就此罢休,出现在我的眼前是一大片半人高的灌木林,我想我一翻身进去应该能稍微掩护一下。

可惜白天的我极度缺乏运动细胞。虽然电影里演的那些英雄都是看准了一个掩护点,突然一个飞身过去便安然无恙,持有枪械的反派都集体失明,愣愣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但当我也如此效仿之时,也就是我纵身而起,双脚离地的那一刻,我也听见了箭矢脱出了铁质弹簧的声音。

一股深海般黝黑而可怕的瞌睡感自小腿深处传来。我心上出现了一只丛林猛兽呼啸而过的影子。

一支黑箭,也好像是一根细线,黑夜的一处缝隙,穿过我的小腿,我整个人扑倒在灌木丛里。当然我没有流血,它犹如扎进了一块海绵。只不过每一秒过去,眼皮就会一寸寸压下来。

树林在变暗,扭曲,分解。树冠在围成弧形,一切边角都柔和而去,如同被搅糊的液态玻璃镜子,几千道彩虹如蚯蚓一般缠绕在一起。我最终智能听见他们的硬鞋头踢开灌木“啪啦”响的声音。

以及,我被补了一箭。强烈的安适感犹如一记扎实的拳击,仿佛一块海绵扔回海绵堆里,彻底深陷其中。

我就此昏睡过去。

【天灯】

这是一盏老式的钨丝灯泡。但它的外面被漆上了黑色。难以置信谁会这样做,好似他是想让灯泡发出黑色的光一样。

事实如此。我的工作就是负责每天给这颗灯泡漆上黑色,保证它能发出黑色的“光”——这就是黑夜。如果你要嘲笑这个落后的电器那也无可厚非,毕竟带来白日的是头顶上那个叫人臣服的巨大火球,两相对比,灯泡显得单薄而可笑。而且它并不是唯一的,它不如太阳一般影响着全世界,所以世界各地都有这样的灯泡。同样,世界各地都有如我一般的人点起黑夜,我把这当成我的工作。

天灯高高地悬着,尾部连着一根几乎看不清的细线,一直一直延伸到天际中间去,如同擎天巨柳的一条,或是某段定格的雨线。当风起的时候,它会开始摇摆,宏大地摇摆,所以天灯每一天的位置都不确定。

今天我在城里最高的酒店上找到了天灯。它正发散着淡淡的黑雾,好像有几千只黑色萤火虫在不住地奔逃——黑漆即将剥落殆尽,我现在要让黑夜如往常一般降临。

那些黑漆会是些什么东西呢?形象一些的或许会想到我身上的毛发,而抽象一些的或许是我身上的阴影了。然则人体上有一样东西可以介于形象与抽象之间,在平坦与深邃里结合。那就是人的眼瞳。

人拥有黑色的眼瞳,却可以望见光明,这样的颜色应该就是黑夜的本质。是白的黑,是亮的暗。普通人的眼瞳也可以被漆在灯泡上,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就将彻底失去它,由此失明。而我们之所以每天都能好好履行工作,就是因为我们有着不一般的身体,尤其是我们的眼瞳。

我们的眼瞳每日都会自动复制一次,由此便可以把多余的眼瞳用来漆天灯。

就这样。我盯着天灯的玻璃罩,上面斑驳不堪,尽显老旧器具的憔悴感,尾部也起了一层层鱼鳞一般的黄褐锈蚀。希望一切安好。我祈祷。

黑色犹如游鱼一般液态婉转而出,我的眼前蒙上了黑色的平原,张扬着疯狂的长草,不过这一切都很安静,让人感叹造物主的深沉。黑色在时时变幻形状,如倒入清水中的沐浴露,过了一会儿,它们才乖乖地贴着在灯罩上。一层黒液自灯泡底部的细线上升,很远很远,直到天际尽头。

大气深处,一定有某处神秘的地方,被这根细线连接。

黒液送达天际之后,伴随着云层中太阳喘息一般的一下火光,天终于微笑一般黑了下来,街道的路灯则从我的脚下开始延伸亮起。整个城市将焦距调小,仿佛清水筛洗过的黑李,从此世界上将只剩下人类与他的文明发出的声音。

我脚下的酒店在嗡嗡颤动,间歇传来鞭炮的火声,想必是在庆祝些什么事。想到这里,我有些好奇地从楼顶一跃而下——在漫长的夜晚开始前,我能先沾沾喜气。

作为该地最高档的酒店,它有着最威严的气势以及最丰富的内涵,除了独家的酒吧、舞厅、花园、双层停车场,还有独一无二的卓越的服务与安保。有传闻说这家酒店的外墙玻璃都是防弹标准。由此看来,这幢一流的酒店应该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地方。

今天,有一场婚宴正在这里隆重举行。然而在更深层的地方,夜色可以看到,警卫室中空无一人,大门前的礼仪人员全都不见了踪影,厨房中肆意横流着调味料与食材汁水,经理办公室内传来阵阵不堪的味道。有一伙人,正藏在楼顶深处,当然,他们见证了那个男人换灯泡以及跳下楼顶的全过程。其中一个人还默默地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切。但他们的领头吩咐过,在行动开始之前都不要互相联系,所以谁也没有把他告诉自己的领头。

夜晚依旧喧闹。

【婚宴】

酒店十五楼。

这就是一场传统无比的婚宴。男生在与女生家长对话的时候还紧张得面红耳赤,从那两位老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悦。这个家庭的所有未来还潜藏在面容里。

做妥了一切事情,新人宣誓以及亲吻,打开香槟酒喷了第一桌的客人一身。进行到了最后,司仪开始唱歌,声线沉稳而深情。

我待在楼梯间尽头偷偷看着这一切,心中啧啧赞叹普通人轻易就可以获得的幸福。不过在夜里我还要做很多事情,不能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最后看了一眼新娘,我转身。

这时候,传来一声长长的椅子和地面的摩擦声,削弱了一下人群的喧闹。我转头,看见大厅尾部走上来一个魁梧的男人,他盯着薄薄的黑发,抖擞着精神。他一直走到前面,这段路他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嘈杂声,又小了一些。

“你好。”男人向新娘伸出了手,半晌,又像是不期待一般收回了手。“我想你还记得我,二十年前,我们在这座城市的中学里一起上课。”男人接着介绍自己,这时候新娘只是注视着他,新郎也没有任何表情。

“从那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了你。你是我的初恋。你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多少个女人经过我的生命,她们终究宛如挥之即散的云雾,但那个第一位确是永远刻在我心上的一道豁口。今天你嫁为人妻。我想我此生再也没有办法与你接近,所以,我想在今天抱一下你,可以吗?就当是满足我自私的愿望,帮助我圆满我的人生。”

新娘转头向新郎投去询问的目光。新郎脸微微泛红,不置可否,明显是不太乐意。他或许是占有欲非常强的人,不然新娘不会连拥抱这种事都询问他。

“我想紧紧地抱你,可以吗?”男人有说话了,我只能看见他脏兮兮的后脑勺在无礼地耸动。新郎半是笑半是骂:“你不要过分啊。”男人笑着摆了摆手,靠近新娘。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所以值得所有人实现自己的愿望。新娘款款起身,十分正式地走过来,让人可以预见她那礼貌而美好的拥抱。

男人也没有如他话里的那样过分,把手张大,撑开,想着只让手臂环过去,以便碰碰新娘的肩便可以了——最简单的拥抱,仅此而已。

大厅里重新热闹起来,这个拥抱不过是今晚众多动作里的一小个。新娘微微欠身,两个人的肩头逐渐靠近,男人的手环过新娘的两肋。他的手展得平平的。

闪电一般。我向厅中飞奔过去。那一刻,他的手已经张成爪状,同时背后传出爆炸般的烟雾,拥挤到大厅各处。整个大厅,一下暗了下来。

只有我们能看清他一把抱住了新娘,突然就往舞台后面跑。眨眼间我就奔到了他的跟前——在夜晚,我的身体能瞬间超过常人的生理极限,如同黑夜赐予我的武器。

我伸手往他的领口一拉,没想到他的反应很快,力气很大,往下一缩就挣开了我的手,两旁立马蹿出两个端着黑棍的帮手,一下就扣住了我的胳膊。

那个男人在烟雾中左躲右闪,在舞台后面一个隐秘的通道里消失了。我不费力地解决了那两个帮手之后,已经不知他的去向了。往左一看,夜晚的玻璃如水面一般安静地盛在那里。我没多想就撞破了玻璃,从十五楼落下。

落在地上的时候,双腿有一点麻。我决定就在这里等那个无耻的男人。

然而他再也没有从大门出来。是啊,有哪个坏人是从正门逃跑的呢?

【密室】

我苏醒在充满机油味的小画室里,只有头顶一个小方格里会落下淡淡的光亮。我正在光亮的正中间,四周围着无数的人。

“我们杀不死他,他看上去不像人。”其中有一个人对着我面前的男人说话。我认出了他,就是那个劫走新娘的男人。

而我是怎么被劫到这里来的?那天夜里我没有追到他,于是就找了一整个晚上,在破晓后不久,我就遭到了他手下人的追杀,睡倒在树林里。现在是几点了?我嗅了嗅阳光的稠度,应该又是一个夜晚了。

“都已经用尽各种办法试了他一天了,怎么还是不行?”那个男人喃喃自语。然而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一天?那昨天的夜晚,你们是怎么过的?”男人笑着说:“自然会有人拿眼睛去糊电灯的。”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把一个女生扔到了我的面前,她就是那位新娘,不过她的眼睛已经苍白得像是白瓷的一角——他们用她的眼瞳当了黑夜。

“我以前听说过你们这种人,每次用眼睛点灯,但似乎,每天也只能点上一次吧。这可真是珍贵的机会啊。不巧的是,这里还有一位失明的女人啊。我说,一会儿就放他们出去吧,他们自己会处理好这一切的。”他把手挥了挥,就有人来拖我们,我看见黑暗开启,眼前是一片山林。

“我们再也不会见他了。”男人在身后一字一顿地宣告着。

大门合起。一切重回安静,只有身边的女生短短的啜泣声。

我抬头,天灯低垂着,像某把庄严的刀。又要到夜晚了,我一边想,一边站起来,力量回到躯体内,眼睛开始颤动。如同千百次我做的那样,我再次献出了我的眼瞳,让黑夜降临。

长长的风穿过树林,回响之声连绵不绝。

我带着女生回到了酒店的楼顶。天穹广大,毫无慈悲。

我盯着她的眼睛,开口问她:“你可以接受失明么?”

她早已停止了啜泣:“尽管我失明也不要紧,但是他们说,说你可以让我恢复。”

“是的,可那样一来,我也会失明的。我不能失明,坚决不能,我要用我的眼睛来让我清醒,我要一直清醒,永远清醒,由此来时刻知道我正在如此生活,由此来知道我之后要怎样生活。眼睛对我来说意味着一切……”

我没有说下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盯着她的眼睛。眼前出现白色的沙尘暴,砸碎的玻璃,黑洞正在吞噬黑洞。

结束以后,她说了一声谢谢。而我正前所未有地经历着黑夜。

”他真的这么做了!——“四周有人边吹口哨边低吼起来,我的心上再次掠过了那只丛林猛兽的影子。

紧接着传来了那个女生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待在原地,任凭那些叫喊越来越远。

【楼顶】

黑夜什么也没有给予,它只是单纯而无言地观看,从不言语也从不昭示。

耳边吹来响亮的风。无边的黑色平原上,什么都无法被一眼望穿。

也许是风太大了,云层都会被抹开。也许会有别的东西出现在天空中。

到底是什么呢?想到这里,我眼前掠过一闪光亮——

你们都等着。我感到自己从未如今天这般矫健,穿行在城市的水泥楼之间,或许夜晚可以看见,我的眼眶里白茫茫一片。

但我仿佛身处高空,每一条街道都如血管一般清楚地展现在脑海里,冷静一些,我还能看见密密麻麻耸动的人流与车流。这些影像都不是来自我的眼睛,而是某处我不知道的地方。

绕到城市后山,我一下就定位到了那扇大门,随着腿部的用力,我准准地落到了门前。

如果夜色可以看见,我的眼睛应该发出着浅白的光亮,如同天穹之中的某处光亮。

这时候,天穹之中,云雾消散,一轮皓月凝视着这个世界,也发出着浅浅的白光,甚至犹如一颗眼球,还在微微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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