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二十九分的普快列车 Day 1 凌晨某时 追赶清晨的末班车
“我是波波娱乐城的小姐,不是头牌,但也不是万年不开胡的那种。”她在很坦诚的自言自语,完全视我不存在,那平静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炽热,她就像是第一千八百四十二个去考验和折磨面试官的面试者。
“你还是叫自己文艺工作者吧。我们都是这么叫黄片儿里的女主角的。”我脱口而出,脱出来以后我又在自己的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巨型无声耳光。
“呵呵,文艺工作者。”她顿了顿,“今天晚上先是赵主任。”她的语气中似乎流露出一种意犹未尽,但又好像是愤世嫉俗。
“赵主任。”我重复了一下。
“嗯,就是那个大院儿……”
“嗯,”不仅我知道赵主任是谁,我们全城男女老幼几乎都知道,“你还说你不是头牌,赵主任都找,啊不,点你。”
“那是因为这个王八蛋喝多了,他的眼睛已经不听他使唤了。”她很是失落。
“没,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我站在赵主任的角度赞美她。
“然后是一个孩子。”她一下子转换了话题。
“孩子?谁的?”
“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跟狼似的,看着像个雏儿,妈的……”她朝马路上啐了一口,把烟蒂熟练的弹了出去,那橘红色的亮点在黑暗中翻转,转了多少圈儿我没数也根本数不过来,不远处传来了很微小的“噗”的一声,烟蒂掉在了马路中间,溅出一些火星,然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她又掏出两支烟,还是摆成了三十度的夹角,又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朝着那三十度角晃了晃我手中的那支一直被我摆弄的香烟。于是她便把她手中两支香烟中的一支放到了路肩石上,然后背过头去自顾自的点上了第二支烟。
“再后来就是冯经理。”
“冯经理?”
“嗯,大地地产的冯经理。”
“‘大地地产’,好名字。”我思维有点儿乱。
“大地地产你不知道?就是在桥头,以前王大哑巴住在那里,现在那儿是……”她开始不耐烦的帮我梳理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地地产的地址。
“现在那儿是一红色的三层楼。”我接过了她的话茬,“你一说王大哑巴我就知道了,小时候我们班的女同学放学路过桥头儿时都得绕着走,女生最怕他时不时的‘咣咣咣咣’的敲着个破脸盆在路边吓唬人……”我的思绪竟然飞到王大哑巴的年代。
“是啊,夏天他总穿一裤衩儿,光着个脚丫子,我们都吓得直跑,边跑还边回头看他裤衩儿……”她竟然和我一起发散了。
看样子她也是本地人,因为王大哑巴是我们共有的记忆。
“那裤衩儿哎呦我天,你猜怎么着……”这王大哑巴就似乎是戳到了她的G点一般,令她很是亢奋,甚至,有些不能自已。
“大地地产。”我提醒了她一句,以此告之她要回归主题。这是因为我对她口中的王大哑巴的裤衩儿并不稀罕,或者说,这个城市里的孩子都太熟悉王大哑巴的裤衩儿了。我们几个男孩子曾经不止一次去扒王大哑巴的裤衩儿,看着他光着腚站在桥头儿朝我们敲脸盆乱喊,我们体会到了一种刺激而猥琐的欢乐。
“哦,大地地产,冯经理。他他妈的不是人,这个狗娘养的。”她猛吸了一口烟,干净利落的说了一系列的粗话。
“嗯。”我只是简单的应和了一声,我知道她并不需要我的提问,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她完全视我于无物,我需要做的只是发出一些声响,从而给她一个可以让她一直说下去的理由。
“大地地产,多牛逼的名字,由于我前半夜已经接了一个像死猪一样的主任和一个像种马一样的孩子,所以当我听到大地地产这么牛逼的名字的时候,我的腿肚子还真有点儿哆嗦,你知道,我已经很累了。”
笑话,我上哪儿去知道你到底累不累。
“嗯,大地地产,大弟弟。听着是挺有气势的。”我替她把话补全了,以此来佐证她确实很累。
“什么啊,真是浪费了大地地产这名字。他整个儿就一个变态,他妈的他……”眼看着她的情绪又起来了,可是说到一半,她又停住不说话了。只见刚才还在上下飞舞的那个小光点,现在正停在一个地方,忽明忽暗的闪着。
“都是钱闹的。”我说了句类似结语的话,顺便掏出电话看了看,四点十分。天还没有亮,但是街上现在和刚才相比已经不是那么安静了,我隐约听见了小贩骑着倒骑驴出摊的声音,只不过那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离这里似乎还很是遥远。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
“实名制么?”我反问。
“什么实名制,我挺好奇,你一个男的,胆子还不是太大,怎么就在凌晨的街上到处溜达?”
“我去坐火车。”
“那你叫什么名字?”
“方达。”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方达,方达……”她听罢口中便不停的重复着我的名字,好像是在用语言挑逗我。
“你别念了,”我说,“听你念我感觉很奇怪。”
“别吵,我要记住。”
“记我的名字干什么。”
“别吵。”
于是我就闭了嘴。老老实实的听她像是念经一样坐在马路边,不停的念叨着“方达、方达”。黑暗中,她好像是化作了一个已经九十多岁絮絮叨叨的,坐在院门前的老太太,午后的阳光中,她朝着胡同口的方向不停的呼唤着他孙儿的名字。
“你是个搞文艺的吧?”她问。
“我不搞文艺,也不搞文艺工作者。”
她吃吃的笑了。
“我在说正经的,听你说话文质彬彬的,但你绝对不是一个老实人。”
“算是吧。”
“那,这是你自己说的,那你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呢?”
“搞文艺的。”
“搞文艺工作者么?”
“不搞。”
“那搞哪门子文艺?”
“写作。”
“……”她一时没了回音儿。我也没再做声。我感觉我很傻逼,这种状态从昨晚接了丁丁的电话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
“那给我讲讲故事吧,什么都行,你们这些作家的脑袋里总会有些酸了吧唧故事。”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在好端端的故事前面加上一个“酸了吧唧”。
“算了吧,我的故事都是瞎编的,”说着我起身,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说,“我还要赶火车,得走了。”我认为我早就该走了,和一个小姐在凌晨的街头胡扯了这么久,我自己都有些为我自己的无聊和耐心感到惊讶。
“……”她没说话。
我起身,环视四周。世界又有了一丝亮光。我隐约看到坐在路边的她的轮廓:那是一些属于一个普通女孩子的简单线条。
“再见。”我掸去身上的灰尘,准备迈开步子。
“啪。”后面传来了什么东西掉落到地上的声音,接着,空旷的街上响起了张震岳那慵懒的声音。
是那首《在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