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是崭新的
没想到两年未见,再遇见闰土时他已经有了孩子。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会在我的大学里遇见他。
报到日之前的三天我从我遥远的大草原踏上了开往这里的火车。两天一夜的旅程让我身心疲惫,对大学新生活的憧憬被隆隆地铁轨声消磨殆尽。虽然我对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抱有过期待但见到它时还是有点失望。厚厚地看不到尽头的灰色云雾笼罩着喧嚣混乱的灰色的城市,与广阔草原上一望无际的碧空简直是两个世界。
我遇见闰土时他正在忽悠新生买他的手机卡。我第一眼没认出他,他变得比以前黑了,糙了。
当我从他身旁走过时他一把我从人群中拉出来大喊:
“迅哥儿,你怎么从大草原跑到这来了。”
我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看着黑黝黝的他。
“呀!闰土——是你”
“迅哥儿,是我”他欢呼道。
“你怎么在这卖手机卡”
“一言难尽,这会人多我先做生意,改天跟你细聊。”
他给了我一张卡,虽然我已经有了一张但我还是要了。互留了电话我就走了。
我看着远处人群中忙碌的闰土,心中感慨万千。
我和闰土一块长大两小有猜。一起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初三那年他等我一年,高三那年我等他一年,算是两不相欠。但世事难料最终我们没能一起上大学。他连大学都没能上,高二放假他就消失了,这次是他失踪后我第一次见他。
他失踪后我曾努力回想最后一次见他的时间却总也想不起来,只想起最后一次在屋顶上睡觉时的对话,那时他还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我们四仰八叉躺在他家的屋顶上,头枕双手看着满天低垂的星光。
“迅哥儿,我觉得我一辈子都是光棍,这是我的宿命”闰土说。
“何出此言?害怕找不到女人?”我说。
“迅哥儿,你知不知道这个月我已经送出六封情书了,没有一个同意的。”
“六封都给一个人?”
“六个”
“真的假的?”
“真的,不骗你,有时候我都觉得不如我们家的狗,它隔三差五还出去找村里的母狗爽一下。”
“你怎么能和狗比,你比狗强多了”
“不,迅哥,我总觉得这就是命,命运啊”
“什么狗屁的命运”
“你不懂迅哥,你不会理解的”
那次谈话不几天之后他就不见了。
闰土消失之后,我发了疯似的满世界的找,整整用了半个学期的时间,把他想去的地方都找了遍。当我变得黝黑粗糙回到学校时,教室里已经没有了我的桌椅。在高考前的那段日子里我成了教室里的焦点,总有一些同学围在我旁边让我讲在外面的经历。那段时期我心灰意冷恨透了这些卖乖讨好以探询别人隐私来满足自己好奇心的同学。
由于我学业荒废太多高考成绩一塌糊涂,高考之后我再次踏上寻找闰土的旅程,虽然遭到了家人反对我还是悄悄地跑了出来,但最后没出县界还是被愤怒的父亲给捉了回来。
经过一年的复习才勉强上了现在的学校。
我们的学校里有一条小型的商业街,街两旁种了许多银杏树,又叫银杏树街。在银杏树街的东首有一个摊位,那是闰土的,在上面卖一些日用百货。到这里的第一晚我营业厅办业务,在人潮涌动的街上看见闰土斜跨着包站在摊位前向几个新生介绍着他的商品。
他抬起头看见我走过来,露出一口黄牙笑着说:“迅哥儿,看看需要什么,拿几件去”
“什么也不需要,我操,你怎么什么都干呀。”
“就开学这几天人多才摆个摊卖些东西,这阵一过去就不卖了。”
闰土变了,现在这个闰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和我一起长大一起上小学的闰土了。
记得我们刚上幼儿园时,闰土在家里哭喊着死活不愿意去,他爸把我喊到他们家,他妈把他抱在怀里跟他说:“闰土别怕,迅哥儿跟你一起去上学,有迅哥陪着你呢。”
我高兴地叫着:“闰土,走,上学去。”
闰土他爸把我们送到学校并在学校的小卖部给我们买了果汁,让老师把我和闰土安排在一起。我们坐在座位上喝着果汁,教室里很吵,我指着果汁里漂浮的碎末跟闰土说:
“闰土你看,这里面飘着的东西都是细菌”
“真的迅哥儿?细菌有毒吗?”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闰土细菌没毒上课就铃响了,老师来了。我和闰土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上课上到后半段我感觉闰土很奇怪。下课之后,闰土面带惊恐地跟我说:
“迅哥,我细菌中毒了。”
“怎么回事?”我说。
“我肚子疼,咕噜咕噜的”
“要不我们回家吧不上了,等你肚子不疼再来。”
闰土“哼”了一声刚站起来,突然闰土的裤子里发出一迭声“噗噗”,屎尿齐流,臭味即刻飘散出来,闰土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当时我和他就回家了。他到现在也不爱喝果汁,虽然他早就知道那漂浮的东西不是细菌。
现在想想那一天应该算是他漫长尿床生涯的开始。
新生潮过去之后他果然不在银杏树街上卖货了。我也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我开始新生活参加学生会参加社团参加活动每天都疲于奔命。我开始喜欢吃煎饼果子,一周的时间里吃遍学校里所有卖煎饼果子的摊位,吃遍学校的煎饼果子之后,发现只有一家做的好吃。那家做煎饼果子在街西首,坐煎饼果子的是一个女生,应该比我大两岁左右,棕色的皮肤,干干瘦瘦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似乎除了做煎饼果子对所有的事都不关心,亭子里有一个婴儿车和一个学步车,里面摆满了玩具和一些幼儿的衣物,和她聊天她也只是礼貌的回答并不多说。
那天和宿舍里的人一起去吃饭,同宿舍的临沂人看到街上的煎饼果子说那是他们的特产,像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样拉着我们去吃,兴奋地叫喊着:“人手一个,俺请客!”
我把他们带到了我常去的那家,她依旧像往常一样,扎着马尾,围着沾满污渍的碎花围裙专心地摊着煎饼。她看见我们过来淡淡道:“同学,吃煎饼,看看表想吃什么样的?”
临沂人看完价目表大呼一声:“我操,怎么这么贵,俺们那的顶级搭配才是这里的起步价”他开始和她讨价还价说他就是临沂人煎饼果子是他们的特产在他们那里下至三岁小儿上至七十老叟没有一个不会做煎饼果子还说听她口音就不是临沂人在这卖“天价”煎饼果子是败坏了临沂煎饼果子的名声。面对他的这一番无理取闹,她不生气不解释也却不让步。最后我们拉住了欲愤愤而去的临沂人还是买了她的煎饼果子。
我并不知道也根本想不到这个无论在哪里都仿佛很拘谨对一切都很淡漠的女生会是闰土的老婆。她身边的孩子也自然是润土的孩子。
一天下午我下课回来我看见闰土在那个亭子里抱着孩子,我过去和他打招呼顺便买一个煎饼果子。
“闰土你们认识?”我说。
“迅哥儿,下课了,快进来坐坐。”他又对她说“玲玲给迅哥儿多加几个蛋”
“你们什么关系?”我说,隐约中已经有了一丝察觉。
“这是你弟妹。别在外站着了快进来”
我还是吃了一惊。
虽然我在这里买过很多次煎饼果子但还是第一次进这个亭子里。闰土向她介绍了我,她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只对对我腼腆地笑了笑递给我一瓶饮料。亭子里的温度比外面高的多,虽然里面有一个摇头扇但仍然是热,我才刚做一会身上便汗如雨下。
“怎么孩子都有了?”
“有了老婆就有了”他说。
“最近在干什么,怎么都看见你”
“今天刚拉来一批西瓜准备在附近几个学校卖。”
“什么都干,真行啊你”
“没法,死守一样赚不到钱。”
亭子里面实在太热,聊了一会我借口离开了。后来我才知道闰土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夏天卖过水果、饮料、冷饮,冬天卖过开水、粥、包子,有时晚上开车拉客等等。
闰土又出现在银杏树街上他原来卖小百货的那个摊位上,不过这次百货换成了西瓜。他送给我两个西瓜。
“迅哥,吃完再来拿,别客气,这玩意不值钱。”他说。
我也带一些人去他的摊位上照顾他的生意。
传说学校附近有个“网吧一条沟”我一直没去过,闰土的家就在那里,中秋节闰土邀我到他家一起吃饭,去了之后觉得叫“网吧一条沟”是很形象的。那里垃圾遍地污水横流。他家在一跳小巷里,一个简陋的独门小院,一个一层半的平房,东侧两间厢房。大厅里东侧是一间卧室,西侧一个长长的旧沙发,沙发前一个方桌,正前方一个电视,其他地方放许多杂物。
酒酣耳热之后,我问闰土高三时为何突然人间蒸发杳无消息。现在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如何有了老婆和孩子?和家里人联系了没有?
“迅哥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爸妈,我现在一直都没有脸回去,我就是他妈的一个畜生”闰土道。
“你究竟干什么了?这两年你干嘛去了?”
闰土两颊微红,欲言又止,最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说:
“迅哥儿,这事我跟你说,但你千万别说出去。”、
“什么事那么神秘?”
“你一定要保密,这件事只能你自己知道。”
“我保证不说出去”
闰土往杯中倒满了酒,轻押一口酒,说:
“迅哥,你听说过纯资本运作、大富翁游戏、1040计划吗?”
“没有”
“如果听见有人跟你说千万不要相信。”
“那是什么东西,投资?”
“那都是精心设计好的骗局,我当初就是因为相信了才落到了今天的地步。”
“什么骗局?”
闰土喝了口酒缓了一下,缓缓说出了他被骗入传销的经历。
闰土在高中时在游戏中认识了一位网友,两人在网上聊得特别投机,他比闰土大两岁,别人叫他阿五,闰土叫他五哥。高二那年暑假,阿五说他表哥开一小的装潢公司,夏天活多人手不够,问闰土有没有兴趣去,包吃住,一个暑假下来大概会有七千左右的收入。闰土一听就动了心,一放假就和他去了。
闰土一开始以为他表哥的公司在省内,没想到是在江西。一下了火车站他等了大概半小时左右阿五出现,与阿五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阿五叫闰土喊她娟姐。他们十分热情地接待了闰土,给闰土拿行李,一路嘘寒问暖,主要是娟姐在问,不停地和他聊天,问了很多问题。娟姐连珠炮似的问话让闰土毫无招架之力,每次闰土停止都被娟姐用其他问题扯了过去,闰土用目光找阿五求救,阿五却视而不见,在和娟姐谈话的过程中,娟姐一直占着主导地位,闰土只能在她的主导下机械地应和着,完全没有思考的空间。他们就来到一所小区,小区有二十层,巧的是他们就住在二十层,三室一厅的房子,里面挤了大概有十五六个人,接近一半是女人,里面的人各式各样,有农民工、大学生、研究生、退役军人、生意人、大妈可以说他们每个人都代表着一类人,娟姐是这里的总管,她干干瘦瘦,口齿伶俐,整洁干练。在男人中也有一个总管,叫做华叔,五十左右的年纪。而阿五在里面只是一个最普通的角色。
晚上吃饭时饭菜已经帮他准备好,吃饭时桌上的人轮流和他聊天讲笑话争先恐后地给他夹菜。从未出过远门的闰土觉得特别的温暖。
“我以为我刚来,年纪也不大他们也就是跟我客气”
“你废话,要是对你差了,你不就走了”
“这还不算什么了,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帮他准备好了毛巾、拖鞋、放好洗澡水、换下来的衣服立刻被拿去洗,渴了会立即有人送上水。睡觉时七八个男人挤在一个屋子里,没有空调没有风扇,打开窗户吹进来的都是热风。第一晚闰土在疲惫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了。
第二天一早闰土起来,每个人都和他热情打招呼,牙刷已经准备好,牙膏已经挤在上面,洗脸水毛巾也一应俱全。
早饭后娟姐让阿五带着闰土四处逛逛,闰土问阿五工作的事,被阿五支支吾吾敷衍过去。就这样逛了三天之后,第四天阿五把闰土带进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院子里有几个人在打牌,阿五和他们打了招呼之后就把闰土带进一个房间,里面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他们在后面找了空位坐下。讲台上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正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话,他背后的黑板上是一个大大的金字塔图形,讲课过程中不断有人站起宣誓。
下课之后,闰土问阿五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是装修公司怎么这样的,阿五说确实骗了他,但这是一个新行业是国家暗地里扶持发展的,这个行业前景很大,我们这个模式你刚开始还不懂,如果你懂了赶你走你也不会走。既然来都来了,就在这过几天,就当时旅游了你又不损失什么。
“你就在那里听了?”听到这我不禁问了起来。
“没有,过了两天,我还是觉得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想回家——”
“你不知道那是传销?”
“不知道”
“你脑子里都是屎吗?难道,没见过难道还没听说过?感觉不对,管他三七二十一跑就行了。”
“第一次听完他们的课之后的两天里,我想要回家,也对阿五生气,当时和他大打一架,后俩娟姐出来调解,说我们年轻气盛容易冲动不能因为一点小事伤害感情什么的,又说阿五虽然骗了我,但谎言也好的坏的,坏的才叫骗,好的不能叫骗,就算是骗也只是骗你见了一个新的有发展前途的行业,并没有骗我的钱和我的东西只不过骗了我几天的时间,让我见识了一个将会蓬勃发展的行业,最后再呆一段时间,如果一个月之后还是要走,她不会拦我反而会好好送我,哎,哪用一个月半个月我就被洗脑了”
“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走,还跟他们说什么,他们肯定不会让你走啊,你真他妈傻逼一个”
“我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又独自在外,人不生不熟的,也没主心骨,那屋里的人人人都劝我别走,又拿他们自己说,说他们原来是干什么的,是怎么过来的,当初也想过走,最后又因为什么原因留下的,说的花里胡哨的,其实都想着不劳而获一夜暴富,讲课的人甚至说人如果走运天下真会掉馅饼,现在一想真他妈的幼稚。”
“你在里面是干什么的?最后怎么被洗脑了?”
“开始像对待皇帝一样服侍我,但是过了一周之后就打回原形了”
闰土开始跟着阿五去上课,他们对待闰土也不像刚来时那么殷勤,闰土也渐渐熟悉了他们的生活规律。
每天有人轮流做饭,做饭的早起,没轮到的稍微晚一点,但一般都是七点。饭菜很差,吃饭的时候甚至要喊口号,“人正行业正”“人歪行业歪”之类的口号,千奇百怪。
八点准时上课,上课前要宣誓,朗诵一些像歌又像是打油诗一样的东西,内容都是感谢亲人朋友让我见识发财的行业,要珍惜努力,发财之后买别墅宝马之类的。上午上课九十分钟。十二点准时吃饭,下午两点准时上课和上午一样。上课就围绕连锁经营、资本投资、虚拟经济、资本操作等关键词开讲,搬出了国家发布过的政策和文件,组织上的某某领导人获得诸多国家级证书,是某某大学教授,某某公司董事长和领导人关系亲密等等,感染力极强。
“你就这样被忽悠进去了?”
“起初我也是半信半疑,但每天都是这些东西,时间一长就相信了,在那样的气氛里很难坚持得久。”
“人在环境的影响下确实很难做出理性的判断,即便做出了也难坚持的久。就像韦奇定理一样”
“围棋?跟那有什么关系?”
“美国的一个经济学家叫韦奇,曾经提出一个结论,即使你已经有了主见,但如果周围的人看法和你不一样,慢慢你也会动摇的”
“那里面就是这样,时间一长早晚和他们一样。”
一个月后闰土已经成功被“洗脑”成为他们忠实的拥趸,并打电话回家跟他爸妈说不上学了,大学也不考了,正在跟朋友做生意要他们打两万块钱作启动资金。他父母不同意让他回家,他不回,坚持让他们打钱给他,说赚钱给他们买楼买宝马,最后说了很多狠话甚至不给钱就和父母断绝关系。在闰土三番五次的催逼下,父母还是妥协了给他打了钱。
里面不断有新人进来,每次新人他们就像当初对待闰土一样对待他们,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事前设计好的,分工明确,他们察觉出你认为他们是传销时他们会先入为主说他们不是传销,然后说传销什么样的,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他们会举出一大堆的政策文件甚至会放他们发展事业的电影。
也有人察觉出是传销立即逃跑的,这样的人有很多,有成功的也失败的。
“我在里面呆了四个月左右的时候,进来一个研究生,呆了有半个多月,看来他研究生学历也不是白混出来的,一直没被洗脑,但却一直在装,一说让他交钱他便嘻嘻哈哈,一次想逃跑因为看的紧没成功,被他们暴打一顿当即转移到别的窝点,我也参与了,自从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东北人,每次一想他就心里就特别愧疚,太对不起他了。”
“你也别太自责,在当时的环境里你们都是受害者,不是你的错。”
半年之后,因为“公司”的业务发展需要,闰土和华叔一起被调到了贵阳。
“哎,对了,把你带进来的阿五呢?他怎么样了?”
“他因为完成任务身份升级被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也是他的任务之一?”
“恩,就是拉人头,五级三阶制,每人拉三人进入就升一级,有员工、组长、主任、经理、老总,发展二十九人就可以当老总。第二年就可以分红拿到1040万,所以叫做1040计划或1040资本运作。”
“你混到什么职位?”、
“一个小组长,拉进来的都是以前一起玩游戏认识的。”
“亲戚朋友没有被你骗进来的”
“我问我爸妈要钱的事亲戚都知道了,他们都恨不得把我扒皮抽筋,我的朋友都是些学校里的学生发展不来。”
“那你最后是怎么出来的”
“你听我慢慢说。在贵阳呆了几个月又去出了长沙,在长沙呆了两个月又去了南宁。我就是在南宁认识玲玲的”
闰土说到这时我看了玲玲一眼,他正在一旁哄着孩子。自从闰土讲他的经历开始,对于玲玲的来历我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她的行为我总感觉有些害羞过了头,不像是性格因素,像是经历过极大的打击一直无法恢复的样子。
“迅哥你知不知道传销分为南派传销和北派传销,南方传销最盛的地方就是广西。那里流传着这样一段话“如果有人叫你去广西做事,很好赚钱的话,百分之七十是骗你做传销;如果叫你到广西柳州那百分之九十是传销;如果失去广西柳来那百分之百是传销。北方传销也很盛,河北、陕西、安徽等等特别是陕西渭南也是著名的传销之乡上过电视的。”闰土继续说道。
“到底什么是传销?和直销有什么区别?”
“迅哥你还是个大学生,这都分不清”
“去你的,快说!”
“其实传销和直销差不多意思,咱们国家在这方面的法律也不完善,真正有直销牌照的企业用手指头数的过来。多数都是违法传销只不过有的规模大,发展成了气候,有的就自生自灭了。简单说直销就是用一分钱买一分货;传销就是我先对你说你给我十块钱我教你赚一百块钱,等你给完我十块钱之后,我再跟你说去找十个跟你样的傻逼就行了。
“既然犯法当地的警察不管吗?”我疑惑道。
“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他们拉动当地经济发展,这里面关系也复杂另一方面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处理不好会造成群众性事件。”
“宝宝睡着了,我带她进屋了,十点多了,你们早点结束。”玲玲突然轻声说道。
“进去睡吧,我们马上完了。”闰土看着玲玲对我说道“迅哥,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说说你和玲玲的事”
玲玲家是西安的,家境普通,高考考上了四川的一所大学,学校虽然普通但却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父母都很高兴,办完升学宴不久,同学邀她一起出去游玩,他爸妈看她平时学习辛苦也就同意她和同学出去,虽然有点担心,但她同学说她那边有个熟人不会有事的,在玲玲和她同学劝说之下两人去了。她们去了云南玩了一圈,她同学在南宁的姐姐知道之后,热情邀请她们去玩,玲玲本来不想去,想直接回家,但她同学想去,玲玲拗不过她同学只好和她同学一起去了南宁。到了南宁她们就被她同学表姐骗进了传销窝点。但两天在之后,玲玲察觉出了异常,想拉着同学一起离开,但她同学却不肯离开,说再过几天看看,并把玲玲想离开的事对她表姐说了,她表姐把应对的一套说辞搬出来,玲玲迫不得已只好留了下来。玲玲几次想过逃走,但她的行动有人监视,自己人单势孤,没有足够的勇气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逃跑。玲玲几次三番地找她同学一起离开但总被她同学拖着,最后对她同学彻底失望了。
玲玲终究没能逃脱被洗脑的命运,和她同学一起成了那套理论忠实的拥趸。最后大学也去上,却把上大学的钱全部用来买所谓销售份额了,而她的父母却一直都以为她是在学校里上课。闰土到南宁时,玲玲已经在那里快三年了。
两人在一个窝点生活了几个月,相处的很融洽。
“有一天来了一个新人,在那里过了接近一个月后逃走了,然后又带了一大批警察回来,那天我们正在一个窝点里给两三百人上课,突然大批警察一拥而入,屋里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我和玲玲还有个被称为张哥的一起趁乱逃了出来。逃出来之后我们去我们的住处但那里早已被停满了警车,张哥说他的钱包证件什么的都在里面,想趁乱进去拿出来。我让他别去,他和我们约好了当天晚上见面就跑去了。我们在旅馆里看电视才知道那是南宁市公安局组织的大规模扫除传销组织的行动,到了约定的时间还不见张哥来,我立即去了火车站买了两张最近一班火车的车票。”
“我在火车上仍然忐忑不安,甚至都不知道手里的票是到哪里的,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的情形,当时坐在火车座位上我一下就明白了,清醒了,大彻大悟了,什么1040,资本运作,连锁投资真他妈逼的搞笑。”
“你们买的票就是到这里?怎么没回家?”
“恩,当时我清醒过来之后,去看玲玲她还没从这一天的遭遇中恢复过来。我在火车上不停地安慰她告诉她所谓的资本运作是设计好的骗局,是违法的,我们都上当了,不然警察不会来抓的,他们是个传销组织都上电视了,玲玲也立刻清醒过来。火车到站后我们俩的钱加在一起不到六百块,我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便宜的房子租了下来,玲玲因为惊吓过度过了好几天才慢慢恢复过来。她清醒之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天天哭,饭也吃不下,那丫头就是责任心太重,觉得父母辛辛苦苦把自己供上大学,结果大学没上反而把进了传销把钱上大学的都仍在了里面,她爸妈一直都以为她在上大学。我们身上的钱很快就用完了,我在劳务市场找活干虽然不多但勉强够我们吃饭的,那时我怕她想不开出门都把门锁上,屋里也不留刀子什么的,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干活回来我就做饭,然后慢慢开导她,其实我心里也难过,我也对不起爸妈,家里的钱都被我糟蹋的差不多不说,也伤害了爸妈,当初问他们要钱不给时真是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尽了,现在想想我真不是个东西,现在我也没脸回去。”闰土慢慢说完,早已经泪流满面。
“只要能安全从里面出来就好,这两年的经历就当做是教训了,人只有经历点事才能成长,现在你不也是挺好的,孩子都有了,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呢,别太自责了,天下没有哪个父母不会不原谅自己的孩子的,无论他们犯了多大错。有空就回去吧,无论如何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行了,擦擦眼泪,已经十二点了,今晚我就在沙发睡了,你洗洗睡吧”
闰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须臾,进卧室给我拿了个毯子。
夜色静寂,月光清冷皎洁,虫子在黑暗里吱吱叫着。
闰土卧室的灯灭了。
已经一点多了,不久之后太阳仍会照常升起,生活仍将继续。
每一天都是崭新的,阳光里都是充满希望的,无论你得意还是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