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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31  本文已影响0人  按头吃香菜

在梁文道和李娟的对谈里,梁文道问她,许多人会用纯净、明亮、干净来形容你的作品,甚至有些读者在网上留言说,你要保持你的纯真。对于这种想法,你怎么看待呢?

李娟回答说,自己的写作其实非常艰难。她要一句话、一个字、一个词慢慢地捋,不停地删不停地改,每一篇文章都改了很多很多遍,到最后才达到了那种纯真的状态。

她说,纯真和技术在很多人面前的确是矛盾的。好像一个人过于深思熟虑,过于去经营,他一定是复杂的人。但另一方面,如果纯真是一个简单的东西,我可以理解它,可以一眼看穿它,从这个意义上说,纯真和复杂并不是对立的。

她的纯真并不是一气呵成的,并不是她的本性为之,而是经过刻苦琢磨、反复训练之后的写作技术。

「我写的都是真实的,甚至人设也是真实的。但是我总是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一部分情感是伪装过的。」

在这些写作之外的只言片语里,李娟总在批判自己的「不诚实」,像是一柄刺向自己的手术刀。

她给《我的阿勒泰》新写的作者序里,她把书中的自己用第三人称称呼,怀念而怜惜、却又疏离地,把自己在书中打造的那个「我」,和真实的自己区分开来。

「写这些文字的我,额外珍惜“她”与他们为数不多的交集。我看似随意地,没完没了地铺陈各种记忆里的细节:亲密的,自由的,关于友谊的,关于爱情的……竟然有这么多。

实际上只有这么多。那段记忆里最美好最闪光的时刻全在这里了。真实也能遮蔽真实。密集铺陈真实却营造出假象。于是,人们可能以为那就是我的常态吧。

——我曾经多么渴望自己真的就是那样一个姑娘啊。任性,光明,从容,欢乐。我写下的故事曾让无数读者向往。其实最最向往的是我自己。」

她说自己是一种讨好型的写作,希望能得到别人的喜爱,所以写的时候会考虑读者的视线,投其所好,而不是肆无忌惮地尽情地表达。

这种近乎于在伤害自己的自我剖析让我觉得心疼。

纯真这个词从不能让一个人本人得益,不过是他者理想化的,利他的投射。正因为那个「我」足够纯粹,足够透明,我们才能在并不需要自己承担风险的安全生活中,寄托于另一个透明无杂质的灵魂,替自己体验丰盛的世界。

创作在某种意义上是切割灵魂来换取作品,把灵魂切成小块,让它们在自我之外,重塑成一个全新的自我。

这个过程对于原本的我,写作的「我」而言一定是痛苦纠结的,害怕过于真实的自我被读者窥探,又不得不面对一定程度的自我欺骗。

经历过真实的瞬间,再通过漫长的与自我的对抗,精心锤炼字句,把这些瞬间原原本本地递到读者面前。这是身为作家的素养,比纯真要难得和可贵得多的品质。

但其实那些被打磨的瞬间,明明都是真实的自己啊。

她们在漏雨的帐篷里卖东西,头顶上挂着的一串一串接雨水的塑料袋,那种新奇和狼狈是真的;潮湿的澡堂里的众生百态是真的;乡村舞会里,听着陌生帅气的哈萨克男孩消失在夜空中的弦音,那段似是而非的动心也是真的。

经历了那一切的是自己,抓住了那些感受的是自己。即使有所伪装和美化,但那些被放大的部分,也总有那么一丁点在那一刻从心头倏然划过。

自我是在和世界的不断碰撞中形成的,经历永远是一个人成长必须的营养剂,在和外界碰撞之后,人才会更好地认识自己。所以李娟自己也说,那个阶段的有些分裂和矛盾的她是必要的,即使从头再来一遍,她还是不得不经历那样的写作过程。

「我觉得那种分裂就是真实的我,这么一想,我就原谅我自己了。」

再分裂、再痛苦、再虚伪也没关系,不必纯真,自由地去爱,去经历,去受伤。然后训练文字,让它们能熟练地表达纯真。

只有这样残忍地自我洞察之后,李娟才能成为李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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