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这件小事

期末考试一结束，大家纷纷收拾行囊奔向期待已久的假期。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寝室的人。

第一次把电脑从床上搬到桌子上，双手在键盘上飞舞，我已经想好了，要怎样跟你道别。

邮件写完，点出发送。从此，我们便是陌路。

愿各自安好，再也不见。

（一）

高一。某个平常的下午。我坐在教室第三排中间的位置上发呆。你走进来，穿过讲台，往我身后走去。傍晚夕阳的余晖撒进教室，我眯着眼睛，傻傻的偷笑。

你长得真好看。这是我对你的第一印象。不像后面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要打上耳钉，或者在课间十分钟自我陶醉的唱一首情歌，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你安静、淡然、不太喜欢说话。你很努力，跟班里那些排名靠前的学生一样勤奋，但成绩并不出色。同窗数月，我竟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对我应该也是有印象的吧。比如我背着书包第一次走进教室，打扰了你们安静的自习课。比如我成绩平平，却没有道理的当上了化学课代表。再比如，我曾被父亲拖出教室，在全班同学面前挨了巴掌。

是呀，我是个坏孩子。没有考上高中，靠着关系进来，空降在这个班里。我不爱学习，喜欢跟教室后面那些人嬉笑打闹。课间十分钟，靠在走廊的栏杆上，跟隔壁班里的男生说话。那些平日里埋头学习的人看不惯我，总是躲得远远的，像躲避细菌和病毒。

我每天忙着跟男孩子们称兄道弟，有段时间迷上了上网，逃掉晚自习去网吧玩游戏，还因为翻墙扭伤了脚。偶尔想起父亲的嘴脸，收起野性，做几天好学生。认真听课、认真记笔记、认真完成作业。

对你的情感像一粒小小的种子，深埋心底，没有养分和雨水，长眠于此。

（二）

半年后的文理分科，让我们的座位近了一些。我终于有机会了解你更多。我们聊天谈笑，讨论问题，互相借阅课堂笔记。我倔强，任性，飞扬跋扈，你始终微笑，照单全收，像个大哥哥，包容我宠溺我。精明如你，定是知道我的心思。但你从不提起，并刻意保持距离。

我想你是喜欢我的。虽然我写给你的所有信都石沉大海。

教室搬到另外一栋教学楼上，走廊上的栏杆没了，换成厚重的墙，高高的窗户。我1米6的小个子，需要踮起脚尖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像被囚禁，难以抽身。那段时间我的生活乱七八糟。父亲依旧嗜酒如命，母亲生病住院。我生活在奶奶家，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于是我开始给你写信，告诉你所有我的境遇，好的坏的。

你不回应，但我知道你懂我。因为我已将所有的心事都说给你听。你了解我的叛逆，还有刺猬一般的咄咄逼人。

你不回避，也不接受，与我保持忽远忽近的距离。我胡思乱想任性猜疑，开始写一些莫名其妙的的纸条给你。你回复很慢，但总会传回来。都是很短的句子，我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都深深烙印在心底。

就这样在等待与失望反复交织的漫长岁月里，我无数次把自己逼到角落里，难过和绝望。

（三）

时间飞逝。忽而高三。空气里越来越浓烈的紧张气息。因为你，我改变了很多。开始跟周围的同学讨论问题，努力去认真的完成每一张试卷。或者躲在书桌深处，偷偷写信给你。我依然陷在对你深深的迷恋里，像站在橱窗前望着那只玩具熊，固执的不肯离开的孩子。我常常难过，眼泪落下，浸湿了桌子上写满你名字的草稿纸。同桌心疼，在某个晚自习结束回寝室的路上拦住你：嘿，你能不能对她好一点。

第二天下晚自习你便过来找我。手里拿着那本写满我心情的本子。

父亲像着了魔一样的喝酒，喝醉了便开始愤怒和咒骂。我和母亲常常夜里一两点还要坐在他的对面，听他对这个世界的抱怨和仇恨。我感觉自己要疯了，甚至想要离开这个世界。那天我把本子给你，说这两天如果能顺利过去，我再拿回来。

你走到我身边坐下来，看着我正在整理的错题本，告诉我这个地方应该这么写。很少能够跟你坐的这么近，我有些慌张和不知所措。一直低着头，都没有好好近距离的看看你。

课间我偷偷拿出本子，才发现上面也有你的笔迹。你说，

“两年多了，这个姑娘一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不曾离开，看她为我难过为我纠结，心疼，但是我不能”

“她开始写信给我，我偷偷扔掉，直到有一天看她一个人站在窗边，从她眼睛里看到焦虑和担忧，我终于知道，她每天没心没肺的笑容背后一定隐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她的信也证实了我的想法”

“那天下晚自习后去给她送本子，发现她憔悴了很多，头发都有些凌乱，但我又能做什么呢，只能轻抚她的头，说声该理发了”

……

泪如雨下，几个春夏秋冬无数个白天黑夜，漫长岁月里我倔强的坚持，不肯放弃，都要忘记为什么要如此固执。终于在这一天，有了回应。

（四）

阴差阳错，我们又成为了同桌。下晚自习你帮我搬了桌子，面对乱七八糟的书桌和身边的你，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那晚你在日记里写到: 下晚自习回到宿舍，免不了八卦舍友们的狂轰乱炸，谁谁谁又和他同桌了，怎样怎样。我依然沉默，从来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只是觉得她来到身边，身上又多了一些责任，我想我可以好好照顾她。现在周围终于安静下来，而我在手电筒投下的光影里写下这些话。

第二天我第一个到了教室，收拾凌乱的书桌和心情，还有，寻找和你相处的最好方式。

而你一如既往，安静和若即若离。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去参加隔壁班老师的婚礼，自习课纪律比平时乱了一些。我们低头写字，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知怎么就谈到了那个敏感的话题。想起两年多的点点滴滴，莫名的委屈和无助，第一次，我在你面前哭花了眼睛。

你不知所措，大概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在高考越来越近的关键时期，一向沉稳的你都说不清楚，选择在一起对我们到底是好是坏。你握起我的手，略带生涩的劝慰。你说对不起，不该让一个女孩子独自承受那么多……

那天，我们终于在一起。

天蒙蒙亮，我便偷偷起床以上自习的名义去学校找你，我们在附近的小路上散步，看早起运动和买早餐的人们；

自习课上，我总喜欢把左手放进你上衣口袋里，你的大手从外面握住，隔着衣服仍能感受到你手心传来的温度；

学校食堂里的饭菜不合胃口，我每天早上吃五毛一包的方便面，省下钱来变着花样给你买可口的早餐。

爱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让我变成另外一个自己。

（五）

高考终于结束。我毫无意外的落榜。结束短暂的假期，回到教室开始漫长的复读生活。而你去了一所升学率更高的学校，我们的见面遥遥无期，只能书信往来。

思念太沉重，像蚂蚁一点一点啃噬坚持和理智。我借来同学的手机，等你下课后用公用电话打过来，我拼命的哭泣，一句话不说。你终于心软，决定回来。

后来我无数次想起，不知道当时的任性究竟闯了多大的祸。如果我没有让你回来，或许你能考个更好的学校，或许我们就可以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或许……

我帮你联系了复读班的班主任，你真的回到了我身边。我再一次做了插班生，留在高三实验班里。三楼到五楼的距离，我们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趟。课业繁重，每天只有固定的时间见面，然后把每天的生活汇总成一小段话，写在小纸条上，晚自习后彼此交换。

那一年，攒了厚厚的一摞纸条。每一张我都抚平边角，认真的保存。还有寒暑假里我们用来给对方写日记的本子。所有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细心收藏，想象未来某一天拿给我们的孩子看。

我们的事情终于被父亲知道。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对我咆哮。我固执的回瞪他，巴掌落下，脸上火辣辣。他不解气，拿起手边的凳子朝我扔过来。

酒精的味道充斥整个屋子，我安静又倔强的坐在他的对面。我不怕疼，怕谁不够坚定，被石头磕了脚便想要转头不再往前走。

（六）

命运真会开玩笑。异地恋终究还是来了。

两个城市，461公里。我们被距离拉扯的越来越远。电话间只剩争执，更莫名其妙多出了好多猜疑。

最盼望的是假期，我们终于可以见面。我带你去看大海，欣赏这个城市才有的大雪。带你去学校的餐厅里吃饭，想让你感受我全部的生活。

短暂的重合，我们又重新回到各自的生活。电话里你告诉我，你又有了一位女同桌，手机通讯录里亲切的存了她的外号，你在空间上传班里游玩的照片，你和一个女生同坐的秋千上笑的那么开心。我难过的吃不下饭，你却怪我无理取闹。

那段时间你的生活有点乱。小婶车祸去世，留下两个还不太懂事的孩子。二婶被查出绝症，弟弟在电话里哭的很无助。你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里满是疲惫和无奈。我不懂事，仍旧缠着你，想要把你看得紧一些，害怕失去。

或许是我不够好，只能让你徒增压力，得不到慰藉。

或许是我们太年轻和稚嫩，经不起距离给予的重重考验。

或许新的环境改变了你我，让彼此朝着不同的两个方向越走越远。

又或许我们是中了那个魔咒：女孩子主动得来的爱情，通常都会以对方不再珍惜而结束。

（七）

兜兜转转，我们终究又回到原点。六年，就此画上句号。

从决定跟你分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删除了你所有的联系方式。重新开始，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大三开学，我报考了双学位，晚上和周末都被课程安排的满满的，没有时间在寝室里一个人胡思乱想，忙碌而充实。

我开始不再跟身边的异性保持过分的距离，有了更多的朋友，生活圈子渐渐丰富。曾经为了让你放心我选择与世隔绝，每天像行走在黑白电影里。

我喜欢上了足球，买了球队的衣服没课的时候就穿上它去操场上看比赛，终于有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不必每天握着手机怕错过谁的短信电话。

原来可以这样生活，我对自己说。

我恨过你。两年的暗恋，四年的相伴，我们吃了太多苦，走了太多弯路，是谁选择了半途而废。

我应该感谢你，感谢你这些年的陪伴和忍让。让我经历伴我成长。一路上悲欢离合，总有收获。

我无数次的想象过你离开后生活的样子。从此悲观厌世，日子过得暗淡无光，一个人孤孤单单只身闯天涯。。。

当假设慢慢跌进现实。几年过去，我仍是那个敢爱敢恨，即使头破血流也不放弃努力的姑娘。

初恋，就像是还未熟透的红苹果，一眼望去，色泽诱人，吃起来才觉得生涩难以下咽，于是丢掉。

往后的每一次回味，又仿佛有清香在舌尖味蕾缠绕，久久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