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茅屋岭,走出难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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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我强压内心的不安从南昌裸辞回到武汉。这里除了有难吃却常念的热干面,还有我难忘也难舍的人儿。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不会再有陌生人递给我一支芙蓉王我却怀念黄鹤楼的味道了。
我跟老刘说,我回来了。
他说,茅屋岭欢迎你。
噢他还在茅屋岭,看吧,一切照旧,我不再需要手机导航就能去到一个地方。茅屋岭,坐上403路穿大半个东湖风景区就到。
我窃喜一切照旧,也深感不安。两年了,他还在茅屋岭,那我……?
我所说的茅屋岭,从鲁磨路上的茅屋岭公交站是看不到的。若不是去年从杭州回武汉办事在这里见过老刘一次,我绝对找不到!
从武汉巨大商圈光谷世界城沿着鲁磨路往东湖走,翻过中国地址大学的南望山,就能看见茅屋岭的额头了。步行不过半小时,公交5站路。一幢幢低矮的楼房横七竖八藏在树木的苍翠里,这里成为工资不高的年轻人"理想"租住地,一个神秘的毕业生难民营。
我问老刘,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他嘿嘿一笑,一张瘦的皮包骨头的脸上咧着嘴,露出嘴角两颗错位的牙齿。他说,闻着穷味来的。当初无意间看到有个叫茅屋岭的地方房租才280一个月,我坐上403就去了。当公交车翻过南望山我就傻眼了,窗外是山,我心想这都到山区了啊?会不会坐错车?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见茅屋岭到了。这么快就到了,两边都是快餐店,还有个学校。不过怎么看也不会有小区租房子啊,我到小卖铺花了1块钱巨款买了瓶农夫山泉才得到大妈指点。从一个巷子口进去越走越深,原来里面别有洞天,满眼都是楼房,到处都是租房的小广告。当然越往深处走房租越便宜,从我现在租住的地方到公交站走快点需要20分钟,但是坐上公交到光谷只需要15分钟。最重要的你在武汉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便宜的房子了,而且这里吃饭也特便宜。
看着老刘用略带得意的口气说完他的心酸租房史,我不知道该安慰还是夸赞他。我明白在大武汉上班35分钟的路程已经算是奢侈,8元的快餐的确实能省不少生活费。不过我还是表示无法接受这里脏乱的环境,路边还有红砖砌的茅坑(农村的厕所),空气中弥漫着粪便发酵的味道,这跟我们村有啥区别?这可是大武汉,我们可是受过国家高等教育的大学生!
这个毕业生难民营的名字是我给它取的,实际上这里住的大部分是自然村的“土著”,因为靠近光谷,谁都觉得这里迟早要拆迁,于是村民提前推倒颓圮的篱墙重新扩建,等待拆迁时巨大面积的高额赔偿。可惜事与愿违,据一个90后小伙子说:我妈当初嫁过来的时候这里就说要拆迁,如今我已结婚生子,这里还是没有拆。
这里属于东湖风景区范围内,不允许建高层建筑,自然没有开发商愿意拆迁给赔偿。当年村民仓促建起来的房子,随着一年一载春去秋来已被掩隐于东湖风景区婆娑的枝叶间。南望山就像一座屏障,山南是日新月异的大都市,山北是一成不变的孤村。老去的村民坐在墙根树荫下轻摇着纸扇,我们这些外乡人一步步走进他们的视野,又一步步消失。
那天老刘说好久没见了要给我接风洗尘,带我七拐八拐进了一家只有2张桌子的苍蝇店。老刘点了4个小菜,我说天气热吃不了这么多。其实我坐了一天车早就饥肠辘辘,但是看到老刘两年了还没能撤离这里,我不由得为自己的以后担忧,着实没什么胃口。
老刘说,没事,待会还有个人过来。
我说是业来吗?
他说,不是,是你嫂子。
我哈哈一笑,说,可以啊小子,没想到兄弟几个里你最先“叛变”啊。
老刘岔开话题说,你跟那谁怎么样了?
我苦笑,喝酒!喝酒!
老刘的女朋友文文静静的,话不多,只听老刘说是大学同学,海南人。我暗自为老刘高兴,毕竟一个海南姑娘不远千里来武汉却心甘情愿跟着老刘住在这样的地方,一定是双栖双飞两相惜,双飞双栖两相依吧!
业来是老刘大学的室友,大学时我们经常去老刘学校蹭吃蹭喝,一来二去跟业来也认识了。老刘找到这么"好"的住所后,把业来也介绍过来了,业来在巷子更深处租了个顶层大间,房间不规整,像个头宽脚窄的长方形,但是够大,放了两张大木床还空了一半,于是业来又介绍来3个朋友。4个人分摊着500元的房租!
老刘跟女朋友住,我只得借住在业来那里。但是我跟业来当时顶多是点头之交,且时隔两年未见。老刘在前面带路,上楼梯发出噔噔噔的声音,楼道里挂满了衣服,老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像极了《功夫》里包租婆的那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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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业来的三个朋友都不在,据说要么回家避暑要么出远差了,要一个月才回来。老刘走后我跟业来一人坐在一张床上,一台老旧床头扇吱吱吱的转着,实在难消酷热。他极其腼腆,话特少,除了告诉我厕所在走廊尽头,晾衣服就用室内两墙之间拉的这跟晾衣绳外几乎不搭话。为了缓解尴尬气氛,我递过去一根烟,他不抽烟,我嘻嘻哈哈按着打火机要给他点上,我说信我一回,抽完保证你身上不淌汗一身清爽,他也笑笑,一来二去气氛有所好转。
我说,你现在哪里高就呀?
他说,就在光谷,做装修设计师。
我说,挺好的啊,又近又赚钱!能否带我一脚?
他说,我都快干不下去了啊,这个月估计就800块钱工资!
我靠,800?Are u 逗我?
他说,真的,设计师底薪1500,业绩没达标扣两百,我已经连续三个月没达标!
我说,那还干个毛哇,800够你吃饭吗?明天别去了,跟我一起找工作!
他尴尬的笑笑,说房租一个月100,剩下的吃饭够了。而且我已经断断续续找了一年多工作。去年开始就是这种状态。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眉头紧锁兀自抽烟,越抽汗淌的越快,我俩很久都无法入睡。
干脆我找他说话,讲我从武汉到厦门到杭州到南昌,最终又回到武汉的漂泊经历。讲我在南昌时的名片印着区域经理,讲我要在武汉找一个弱电工程类的工作,给他解释什么是弱电,解释工程行业的甲方乙方供应商。
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但是我讲的神采奕奕,我是在描绘我的未来,我是在给自己坚定信心,我坚信我很快就会撤离这里。
那几天晚上我都会给他"演讲",无非是翻炒剩饭似的讲我的漂泊史,当然只挑有意思的和能彰显我的优秀的场景讲,然后以感叹现实残酷和展望美好未来结束话题,权当饭后消遣。
没想到业来这平静的生活被我的唠叨和弥漫的烟雾打破了,有一天晚上他跟我说,你明天去哪面试?带我一脚。
我又惊又疑,高声说到,你不会把老板给炒了吧?
他腼腆的笑笑,点点头,明天不干了。
我递给他一根烟,牛逼之人所见略同,你这个决定太对了,追求梦想的路上焉能为800块而折腰!
于是我俩开始一起在三十八九度的大武汉来回奔波面试。茅屋岭成了我们每天的起点跟终点,迎着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出发,归来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的老长!夜晚的茅屋岭是我最熟悉的,因为夜晚太漫长,无处可去无事可做,聒噪的蝉鸣不尽,无尽的酷暑难消!
转眼八月份了,我也在茅屋岭租了个单间,月租300元,一楼,由于这里房子完全没有规划,一楼跟地下室一般潮湿,鲜有阳光进来。晚上回来一开灯,地上一群小强四散而逃。
我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业来也没了800块的生活来源。这一个多月坐吃山空加上我换了手机,银行卡上的余额所剩无几,没有收入我的信用卡面临负债逾期。
8元的快餐也算奢侈,于是我开始自己做饭吃,每天芍尖大白菜油麦菜换着炒,通常成本不超过5元。黄鹤楼早已抽不起,那个夏天,茅屋岭的日子,每当夜深人静我像个受伤的野兽独自舔邸伤口,我整夜整夜的失眠,云烟淡蓝色的烟气浮在天花板无法散去。我开始害怕夜幕的降临,但我会在白天保持勇士的心态,我还是会跟业来“洗脑”:我们先开源节流搞定目前的负债,然后遍地是钱我们一步步捡就是了。我跟他讲什么是新媒体,什么是流量,如何通过互联网赚钱。我一讲起未来、讲起赚钱就不禁抑扬顿挫,情绪高昂,业来听的入迷,老刘却说我有传销头目的潜质。
那时候我唯一的经济来源是码字卖文章,卖一篇30元左右,我跟业来说,你别看我穷,我在家躺着码几个字就能日均进账1元,牛逼吧?
业来这时候会嘿嘿笑连忙说,牛逼!牛逼!因为第二天早上我会花2元巨款买4个馒头,请他吃两个。
有时候文章没人要,业来比我还着急。这时候我会找淘宝卖家,商量拍他们的商品但是不要货,只需要退现金给我。这样一来马爸爸给我的“花呗”额度就变成现金了,用一个月再还。即使这样我依然入不敷出,业来却被我的聪明折服了。
我跟老刘说,我正式成为茅屋岭难民营的一员!
老刘珉一口烟,慢慢吐出来。他说,明天你跟业来到我们公司的工地干活,80一天现结。
我跟业来说,你看,刘总随便安排个工作干十天就能挣你一个月的工资,咱们去吧。
那时候的武汉室外温度40多度,我跟业来顶着高温进入工地干活。由于不习惯这种体力劳动,加之自恃有"知识分子"的光环,我经常不满班组长分配的工作,跟其他工人也时有口角。而业来像个温顺的绵羊,班组长安排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甚至故意把脏活累活让他做他也毫无知觉,俨然成为了一名合格工人。
晚上回来我跟他说这些,他也义愤填膺骂班组长不是个东西,但是第二天又变成了班组长说什么他听什么。
最终我干了7天,我跟业来说:咱们未来有无限可能,他们一辈子在工地,咱们走吧!业来说他要干满10天凑800块!
为了庆祝收获一笔“巨款”,我破天荒的买了条武昌鱼,三瓶勇闯天涯。老刘和业来都很高兴,说好久没吃过鱼了,酒还没喝完,盘中的鱼只剩下“蜈蚣”状的鱼骨。
我一脸懵逼的看着他们说,瞧你们,不就是鱼嘛,你们一人投资两块钱,我让你们天天有鱼!
业来崇拜我,二话不说在兜里摸索出两个硬币。老刘将信将疑的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顺手从我放在桌上的半盒云烟中抽走两根,点上一根,另一根夹在耳朵上。
茅屋岭对面是八一大桥,桥下就是东湖。我用融资的三元到渔具店买了线组,从路边垃圾桶翻到半个馒头,撕一点馒头屑用手使劲搓到有粘性就能挂鱼钩了。翘嘴跟白条属于上层鱼,站在桥上,放下鱼钩,不停抖动手里的线,它们会攻击这个白色的馒头屑,手中的线一动就往上拉,一拉一个准。业来负责收我拉上来的鱼,我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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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面试很喜欢跟一起来的求职者留个联系方式,我觉得大家既然能碰到,说明想找的工作肯定类似。这样不就等于有很多人在外面帮我筛选工作嘛,他们如果找到工作了,我若是觉得合适我再去面试就省事多了。老刘跟业来都被我的聪明征服了,因为很快就见效果了。
我打给前几天一起面试的小宇,他说他朋友介绍了个工作,面试过了明天去办入职。
我说工资怎么样?
他说,4500左右,国企的外包部门。
我说我明天跟你一起去,你办入职我去面试。
他说,你都不问是干嘛的就去?
我说,管他干嘛的!给钱就干!
就这样,我有了工作,后来跟小宇还成了很好的朋友。晚上我一回到茅屋岭那间潮湿逼仄的房间里,就连忙给他发了十几条微信语音,良久,他没回消息。我把语音一条条点开自己再听一遍,我的声音兴奋,微颤,语无伦次脏话连篇!我TM终于月薪过四千了!我TM终于不用满武汉面试了!老刘也不过四千我TM四千五!
我放下手机,倒在床上,烟雾在这个静谧的空间缭绕。
我是怎么了?四千五又怎么了?这么低的收入我怎么兴奋成这样!我打开手机前置摄像机,屏幕中的我如此陌生!
业来推门进来,说着一些恭维的话。我说,人在逆境呆久了就会降低自己对现在的要求和对未来的期望,4500算个屌啊,你看看外面哪些老头老太,他们在这里养老,我在这里跟他们有什么区别?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所以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我越说声音越大,几近咆哮嘶吼,业来应该是第一次见我这样,只能沉默以对,见我许久不说话,默默推门走了。
我想起高中老师常说的一句话:“生活好比解题,都是运用已知条件去解决问题”。我分析了目前的工作,即使在怎么努力也不会超过月薪5千。既然整夜整夜失眠,那干脆用来学习;既然我以前是做弱电,那我干脆自学弱电知识。
选择一个自身的优势行业,自然要比重新选择一个陌生行业要进步快。2个月后,我凌晨晒在朋友圈的技术方案被我们公司的HR看到。她说,总公司工程部需要一名弱电专业人员,工资是现在三倍,你愿意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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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撤离茅屋岭,我执意谢绝了他们的相送,因为电影里犯人释放的时候是不能回头看的。火车缓缓驶离武汉,我打开手机记事本打下这段话:
窗外草木枯黄,田地斑驳。往事一幕幕回现,发生的事,遇到的人,走过的路,像无数的线在脑海中交织,最终只剩下四个数字:2017
2017年,还剩46天,我在这个收获的季节开始播种,我在这个回家的季节,出发!窗外是一闪即逝的秋色,应该有风吧,我能感受的到。我总是想象我在窗外,沿着铁轨,迎着风,走向远方。
现在是2018年7月20日,火车缓缓到达武汉站,我这次回来休假,站外有我心爱的姑娘在等候。这篇大部分用手机记事本打出来的文章也接近尾声。
热干面的味道一点没变,茅屋岭的环境一点没变,除了老刘跟业来,茅屋岭又多了几个被称作同学的新面孔。
最后,分享吴侠的一段话:
我们始终要明白,我们要怎样的生活!我们要走怎样的路!
没有人会在乎,你怎样在深夜里痛哭,也没有人会在乎,你辗转反侧的要祈求!
别人都只看结果,而我们自己,要独撑过程。
前路还远,沿着慢慢长路,勇敢的,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