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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入松

2021-09-30  本文已影响0人  夜枕星河
风云乍起山雨来

黎明时分,天光晦暗,整座京城都在沉沉酣睡。

贯穿京城的大道上,忽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由远及近,惊醒了沉睡的百姓。

有好事者透过门缝窥视,只见城门大开,一队骑兵携着无数刀光剑影,匆匆而去。兵器上的寒芒一闪而过,划开一丝微光,又瞬间没入黑暗。

昔为天子客,今为阶下囚。

新上任的御史中丞秦知衡,一夕之间,罢黜抄家,已被押入大牢候审。

坊间传言,秦御史滥用职权,弹劾政敌,其心可诛;或曰,秦御史贪污纳贿,欺上瞒下,胆大妄为;更有传言,秦御史通敌卖国,意图谋反,圣上震怒,故而动用亲军前去抓捕。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便是秦知衡被捕当日,自秦府搜出了数十箱金银珠宝,其珍其稀,世所罕见。

铁证如山,他秦知衡纵有千百张口,亦无从辩驳抵赖。

夜沉如水,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丞相府门前。

车帘掀开,出来一位耄耋老者,衣着朴素,却不失风骨。他略微打量丞相府的匾额,神色中流露出几许复杂。

随行弟子送上拜帖,老者立于正中,朗声道:“松山书院梅松年,前来拜访。”

“原来是梅老先生。失敬失敬。”

不多时,府门打开,当先一人缓步而来,不怒自威,正是丞相裴元忠。

“本相久仰先生大名,不知先生深夜到访,所为何事?”裴元忠客套几句,仿佛早有预料。

“相爷是明理之人,那老朽便直言了。”梅松年抚着花白的长须,目光如炬,“老朽此次前来,正是为了秦知衡一案。”

“先生若是要为那秦知衡鸣冤,当去往刑部或是大理寺,为何却来找本相?”

“老朽以为,朝堂之中,除了相爷,只怕无人敢过问此事。”梅松年意有所指。

“哦?”裴元忠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既然先生有话要说,不妨到厅中一叙。”

入得厅中落座,梅松年便开门见山道:“敢问相爷,秦知衡所犯何罪?”

裴元忠笑容不变:“秦知衡身为御史中丞,本该明法自守,纠察百官。但他肆意妄为,罔顾法纪,利用职权之便,满足一己私欲。想必先生途中已有耳闻。”

“道听途说之言,不足为信。”梅松年神情严肃,“老朽知其为人,决不相信秦知衡会犯下此等罪行。”

裴元忠“呵呵”干笑几声,眼中满是嘲讽:“秦知衡是先生的弟子,先生自然帮着他说话。可是人心易变,先生难道便敢自夸,真正了解他么?”

梅松年凝视着他,沉声道:“相爷所说,秦知衡渎职谋私,可有证据?”

“查案审案,搜集证据,自有刑部和大理寺决断,先生倘若要问本相,自然是没有的。”裴元忠收敛了笑容,语速渐缓,“不过……当日在秦知衡家中搜出的数十箱赃物,在场的百姓俱是有目共睹。”

“秦知衡为官清廉,这许多珍稀古玩,他从何得来?”梅松年不由得怒道。

“自然是贪墨所得。”裴元忠不以为意。

“所谓赃物之中,有一柄西域进贡的玉如意。老朽记得,相爷六十大寿之时,贵妃娘娘也曾托人送了相爷一柄玉如意。”梅松年一字一句道:“敢问相爷,对此作何解释?”

裴元忠愣了一瞬,随即击掌称赞:“不愧是梅老先生,这般隐秘也瞒不过您老。这样的疏忽,实在是不该。”

“相爷果真好手段!”梅松年袖中的手暗暗收紧。

“先生谬赞了。”裴元忠微笑起来,丝毫没有被揭穿之后的慌乱,“岂不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倘若这些罪名还不够,再添几条也是无妨的……”

“裴元忠!”梅松年猛然站起,高声打断了他的话。

裴元忠眯着眼,似乎有些诧异。

他有点想不明白,一向守礼的梅老先生,怎会当面直呼他的姓名。

不错的,梅松年是一代大儒,自然知道在他人面前直呼其名甚是失礼,也颇为不敬。

但是,此时此刻,心中无比的愤怒已经盖过他多年的学识和教养,实在是让他忍无可忍了。

梅松年,他不仅仅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更是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眼见奸臣窃国,朝堂昏暗,而自己空有一身学识,却无力改变。碌碌多年,不但所求所愿皆成幻梦,就连身边的人也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他最得意的学生,曾经以刚正之名誉满天下。

秦知衡,也是他的学生……

同样的陷害,同样的手段。

这样的事情,难道还要再次上演?

思绪翻涌,梅松年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指着裴元忠怒道:“知衡正直敢言,却被你们颠倒是非,构陷入狱!你身为当朝宰执,不思为君解忧、为民谋利,反而勾结党羽,铲除异己,实乃我朝蠹虫,令人不齿!”

“先生说的是。”裴元忠不怒反笑,“本相祸国殃民,较之先生当年风采,自然是万万不及的。”

裴元忠盯着梅松年的眼睛,笑意逐渐加深:“您说是也不是,梅太傅?”

闻言,梅松年忽而闭上双眼,神情凄苦。

一入朝堂深似海

太傅……梅太傅……

已经许久不曾再听到过这样的称呼了,就连当年声声唤他“太傅”的故人,也已经长眠数载。

往事纷至沓来,电光火石之间,梅松年想起了之前种种。

那个聪慧机敏、心怀天下的年轻人,曾经被先皇寄予厚望的先太子,虽然身份贵重,但全无骄奢之气,待人接物均是周到有礼。

他还记得那天晴日方好,先皇牵着年仅八岁的太子,郑重地交付与他。稚气未脱的小童,躲在先皇身后,怯怯地唤了一声“太傅”。

这是他的第一个学生,亦是他此生之痛。

他尽心传授毕生所学,看着懵懵懂懂的小童,逐渐成长为雄才大略的太子殿下,平水患,安民心,举贤才,纳谏言,朝野上下无不交口称赞。他心中亦是欣慰的。

可是通往至尊权柄的道路,注定不会平坦顺畅。勾心斗角,骨肉相残,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在隐秘的暗夜里窥探着。

午夜梦回,他总能看见年少时的先太子,立于朝堂之上,意气风发。太子转过头来,犹如儿时一般轻轻地唤他“太傅”。忽而四方寂静,眼前笑意盈盈的脸竟然瞬间变得晦暗,慢慢淌出鲜血,而唇齿仍在开合,不断地重复着两个字:“太傅……”

梅松年睁眼,苍老的面容上泪水纵横。这样刺骨锥心的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他颓然地瘫坐在太师椅上,眼神空洞。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个道理,想必先生定是知晓的。”裴元忠冷笑一声,得意地看着眼前颓唐的老人:“先太子刚正不阿,绝无偏私,可谓是尽得您的真传。可惜……你们不明白什么是过刚易折,他如此行事,势必损害多数官员的既得利益。”

裴元忠的笑容越发阴冷,他慢慢走到梅松年面前,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他不愿意好好当这个太子,自然有人替他来做。失了利用价值的棋子,唯有一个下场。”

“你!你……”梅松年惊怒交加,颤抖地指着他说不出话。

裴元忠得意地大笑起来。

梅松年慢慢垂下手,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你们算计了太子还不够,如今又要害知衡……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裴元忠慢慢坐回主位,端起茶盏,细细吹去上面的浮沫:“先生果然明理通达。说起来,若不是秦知衡,恐怕还真难请动先生大驾。”

裴元忠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这才悠悠道:“太学近日有些学生不大安分,聚众扬言当今圣上得位不正,要为先太子平反。这些小事,本也不必麻烦先生,只是祭天大典在即,圣上不欲多加杀戮……倘若先生肯亲临太学,晓之以理,定能圆满解决此事。”

梅松年静静地听着,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让老朽出面,名为劝诫学生,实则是为当今圣上正名,是么?”

“正是。”裴元忠微笑,“先生才识名望,举世皆知。倘若先生登高一呼,天下儒生莫敢不应。”

梅松年抬起头,窗外夜色浓重,沉沉地掩住了京城,云中漏不下一丝月光。唯有檐下一盏孤灯,在风中寂寞摇曳。

心潮起伏,往事历历在目。

他自认行事端正,不欲与小人为伍,故而秉持本心,从不曲意奉承于人,更不屑逢迎谄媚,以求仕途。

可是又如何呢?

即便当年身居高位,贵为太傅,仍旧救不了他看着长大的太子殿下。

只能眼睁睁看着爱徒,一步一步,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太子,秦知衡,那些太学生……

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或许这一次,他不得不作出改变了。

劲松孤直节未改

继御史中丞秦知衡罢官入狱之后,京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前太子太傅梅松年亲至太学,论道明礼,很快平息了诸生之乱。

圣上大喜,欲召之,辞而不受。

此事一出,朝野震动。百姓茶余饭后,更有无数谈资。

有激愤士子夜闯松山书院,斥责梅松年趋炎附势、沽名钓誉。梅松年负手立于院中,从容以对。

不多时,只见士子数人羞惭而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朗朗书声,自书院传来。一名小童看着窗外,陷入沉思。

“啪!”小童手心挨了戒尺。

“为何不专心听讲?”

“学生知错了。”小童羞愧地低着头,嗫嚅半晌,又道:“学生读书之时,总有几处百思不得其解,故而分神。”

“你有何处不解?”

“先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是为何意?”

“为天地立心,意指生于天地,大道既深,须心有远志,勤学笃思。为生民立命,则须克己修身,兼济天下。所言唯遵从本心,立身处世之道也。”

“那么敢问先生,太学论礼讲学,是否违逆本心?”

小童抬头,明亮的眸子里蕴含熠熠星辉。

梅松年看着他,忽然想起数年前那张熟悉的脸。故人已逝,却时常入梦来。

“老朽毕生所愿,虽孜孜以求,依旧渺茫无期。但此生行事,自认问心无愧。”

“噢……”小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忍不住又问:“那日有学子闯进书院,先生同他们讲了什么?”

梅松年微笑不答。

秦知衡一案,虽然真正的意图在于梅松年,但其中牵涉的,不仅是秦知衡,还有那些无辜的太学生。

只有梅松年出面,才有可能保下他们。

那一晚,面对激愤不已的学子,梅松年独立空庭,慷慨陈词:“老朽宦海浮沉,本不欲再理会朝堂之事。而今时世晦暗,奸佞弄权,世人皆以上意为先,处处逢迎。长此以往,国之倾覆,只在朝夕。若损我一人声誉,而全清正之风,夕死可矣!”

若不能激浊扬清,拨开云雾。

那便继往圣之绝学,以期于昏暗之浊世,燃一盏微光,夙夜长明。

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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