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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可以无亲朋,孔方为伴且从容—— 品读鲁褒的《钱神论》

2020-04-20  本文已影响0人  杏坛耕夫

“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辩证的矛盾对立,揭示的是金钱在世情社会中所处的位置,应发挥的作用。从远古的物物交换到后来的货币交换,钱币从遥远的农耕时代一路走来,到了今天的市场经济时代,钱在人类社会发展中所发挥的作用已经无物可以替代。钱币的发展史与人类的生活史紧密关联,与社会的文明史也紧密联系。最初作为实物的存在,“钱”是使用价值与价值的有机融合;而作为一种符号的存在,其实体性的价值慢慢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标识,并在社会契约的作用下行使它的功能。从一般性的实物到重金属,再到纸币,虽然只是物态形式的变化,但其沿革却关涉到复杂的社会因素。

不过,关于货币(钱)的形成发展史的讨论属于货币学和经济学的范畴,带有极强的专业性,不是本文探讨的主题。既然,货币金钱与社会发展相伴而行,自然就带有鲜明的社会人文属性,而这与文学的发展有极大的相似性。鉴于此,把金钱与文学对接,其间自然有许多值得探讨的内容。回望文学发展一脉,其谈及金钱货币者篇什不少,仅西晋一朝就同时出现了三四片同名之作揭露金钱的神力。其中,鲁褒的《钱神论》就是最为著名的一篇。从标题看,文章似有论说“钱神”之意,属议论文的范畴。但是从行文看,文章以问起篇,继之从不同角度描述“钱”的内容,体式上与“赋”体相近。从文章思路看,作者假托司空公子与綦母先生的对话,敷衍成章,揭露“时易世变,古今异俗”的时代变局中,社会风气恶化,纲纪大坏,惟钱是从,金钱至上的现实。围绕这个主题,文章先揭示社会的大背景,为钱神的产生提供环境;然后借司空公子之口追溯了钱的发展历史,交代金钱的来历;继之描述钱的形体,以及被称为孔方的缘由;随后再介绍钱的特性及其有无、多少对贫富、强弱所起的作用。进行这样的层层铺垫之后,为后文从不同角度揭露金钱的巨大神力作了张本。

饱读《诗》《礼》《易》的綦母先生 “以清谈为筐篚,以机神为币帛,所谓'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游历于世,洁身自好,追求精神的自适。可是,这种追求“我即是我”的生活却遭到司空公子的戏谑。按照“盛服而游京邑”司空公子对世情的观察和体味,在贪财成风,贿赂公行的时代,这种生活在自我围筑的精神世界中的做法是可笑的。“富者荣贵,贫者贱辱。”这里的“富与贫”不是以精神的有无为评价标准,而是以物质,尤其是金钱的多寡为根基。没有了物质保障,再高尚的精神追求都是无意义的,“尚贤、守实”,只会贻人笑柄,“无异于遗剑刻船,胶柱调瑟”。世道混沌,纲纪已坏,传统的价值标准对人的思想与行为已经失去框定力。在人们思想意识长期占主导地位的一套儒家的价值规范,因受到金钱至上思想的冲击而慢慢失去了作用:儒家的学而优则仕,即跻身仕途靠学识,随着金钱的出现而失去了诱惑力,取而代之的是以金钱为敲门砖,实现出将入相的理想——“官尊名显,皆钱所致”。就是说,有了金钱就意味着能够主宰一切。危安、死活、贵贱、生杀等,这些按照传统的道义各得其所,由于金钱的介入,就能够发生乾坤倒转。金钱是万能的,它可以“排朱门,入紫闼”,也可以“无位而尊,无势而热”,还能够“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臣仆。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在这种风气弥漫的社会大气候下,“何必读书,然后富贵”思想的产生也就不足为怪了。

“富者荣贵,贫者贱辱。”因为受这种普世性价值的影响,所以世人对富贵的追求也就达到近乎疯狂的程度。这种疯狂是建立在对传统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生死、富贵观的否定的基础之上的,他们信奉的是“死生无命,富贵在钱”。于是,就有了乱象环生的怪异事情的发生:祸转为福、败转为成、危转为安、死转为生。因为金钱的法力无边,所以不论从思想上,还是从行动上,传统儒家的金钱义行观都发生了颠覆,什么“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什么“仁义礼智信勇乐”都被抛在九霄云外。与之相伴而生的是“相禄贵贱,性命长短”不再听命于自然规律,而取决于金钱,因为“天有所短,钱有所长。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钱不如天;达穷开塞,赈贫济乏,天不如钱”。在寻常生活中,金钱释放出巨大的威力,“有钱可使鬼”,它可以使丑变成美、卑贱变成高贵、罪过变成正义。这种黑白颠倒、指鹿为马的纲常颠倒,诱发的根源在于金钱——有了孔方兄,自己就主宰了宇宙。

金钱决定一切,所以一切向钱看成为主流风气,金钱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成为一种普世性的价值观。这样就有了对传统的“朝中无人莫做官”思想的否定,随之建立起来的思想是“官无中人,不如归田;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仕无中人,不如归田;虽有中人而无家兄,不异无翼而欲飞,无足而欲行”。就是说主导人们行动,激发行动活力的是金钱,而不再是“仁义礼智信”。“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揭示的是官场黑暗,世情坠堕,之所以出现这种畸形,是因为金钱所释放的巨大诱惑力。从民到官,不是靠才学,而是靠金钱。占据要路津,自然要巧取豪夺,进行物质财富帝国的构筑。这样,才能走的更远、飞的更高。如果你洁身自好、两袖清风,在荆棘遍布、诡谲云涌的官场只能扮演被碾压的牺牲品。

钱神具有一双魔力非凡的“上帝之手”,可以起死回生、可以化险为夷、可以使丑陋变高尚......正是如此,在世人的心目中自然把“黄金为父,白银为母。铅为长男,锡为适妇”。情同手足、亲如父母,“金钱无臭味”,所以“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始终。不计优劣,不论年纪,宾客辐辏,门常如市”。于是,求贤若渴变成了求钱若渴,礼义廉耻变成了视钱如命,至于公理、正义都成为了一种口头上的点缀。

爱钱之癖,古已有之。作者以稍显夸张,略带戏谑的文笔形象生动地漫画出一幅追钱逐利的浮世绘。对金钱的追逐,不是它本身具有什么迷人的魅力,而是在于它被世人附加上的巨大作用力。有了孔方兄,就意味着可以成为人上人;有了孔方兄,就暗含着你可以为所欲为的潜力;有了孔方兄,就代表着你可能会掌控一切......袁宏道读鲁褒敷衍的《钱神论》引发诗兴而成就佳篇:“闲来偶读《钱神论》,始识人情今亦古;古时孔方比阿兄,今日阿兄胜阿父。”今生可以无亲朋,孔方为伴且从容!(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陈士同)

附《钱神论》原文:

有司空公子,富贵不齿,盛服而游京邑。驻驾平市里,顾见綦母先生,班白而徒行,公子曰:"嘻!子年已长矣。徒行空手,将何之乎?"先生曰:"欲之贵人。"公子曰:"学诗乎?"曰:"学矣。"学礼乎?"曰:"学矣。""学易乎?"曰:"学矣。"公子曰:《诗》不云乎:'币帛筐篚,以将其厚意!然后忠臣嘉宾,得尽其心。《礼》不云乎:男贽玉帛禽鸟,女贽榛栗枣修。'《易》不云乎:"随时之义大矣哉。吾视子所以,观子所由,岂随世哉。虽曰已学,吾必谓之未也。"先生曰:"吾将以清谈为筐篚,以机神为币帛,所谓'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者已。"

公子拊髀大笑曰:"固哉!子之云也。"既不知古,又不知今。当今之急,何用清谈。时易世变,古今异俗。富者荣贵,贫者贱辱。而子尚贤,而子守实,无异于遗剑刻船,胶柱调瑟。贫不离于身,名誉不出乎家室,固其宜也。

昔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教民农桑,以币帛为本。上智先觉变通之,乃掘铜山,俯视仰观,铸而为钱。使内方象地,外圆象天。大矣哉!钱之为体,有乾有坤。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耗损。难朽象寿,不匮象道;故能长久,为世神宝。亲爱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臣仆。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岂是之谓乎?

钱之为言泉也!百姓日用,其源不匮。无远不往,无深不至。京邑衣冠,疲劳讲肄;厌闻清谈,对之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钱之所佑,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昔吕公欣悦于空版,汉祖克之于嬴二,文君解布裳而被锦绣,相如乘高盖而解犊鼻,官尊名显,皆钱所致。空版至虚,而况有实;嬴二虽少,以致亲密。由此论之,谓为神物。无位而尊,无势而热。排朱门,入紫闼;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诤辩讼,非钱不胜;孤弱幽滞,非钱不拔;怨仇嫌恨,非钱不解;令问笑谈,非钱不发。

洛中朱衣,当途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始终。不计优劣,不论年纪,宾客辐辏,门常如市。谚日:"钱无耳,可暗使。"又日:"有钱可使鬼。"凡今之人,惟钱而已。故日: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仕无中人,不如归田;虽有中人而无家兄,不异无翼而欲飞,无足而欲行。子夏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吾以死生无命,富贵在钱。何以明之?钱能转祸为福,因败为成,危者得安,死者得生。性命长短,相禄贵贱,皆在乎钱,天何与焉?天有所短,钱有所长。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钱不如天;达穷开塞,赈贫济乏,天不如钱。若臧武仲之智,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可以为成人矣。今之成人者何必然?唯孔方而已!

"夫钱,穷者能使通达,富者能使温暖,贫者能使勇悍。故曰:君无财,则士不来;军无赏,则士不往。"谚曰:"官无中人,不如归田"。虽有中人,而无家兄,何异无足而欲行,无翼而欲翔!使才如颜子,容如子张,空手掉臂,何所希望?不如早归,广修农商,舟车上下,役使孔方。凡百君子,和尘同光,上交下接,名誉益彰!

黄铜中方叩头对曰:“仆自西方庚辛,分王诸国,处处皆有。长沙越 ,仆之所守。黄金为父,白银为母。铅为长男,锡为适(《御览》作“少”。)妇。伊我初生,周末时也。景王尹世,大铸兹也。贪人见我,如病得医。饥飨大牢,未之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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