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氓》受苦不可避免,但是亦已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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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義心理學派認為,人生的意義有三類,開創的意義,是指發明創造的價值;體驗的意義,是指飲食滋味風景如畫的價值;但還有一類意義,就是受苦的意義。忍受苦楚,而能屹立不搖的擁抱人生,這自然是價值。對於個體來說,不否定生命的契機,在風雨飄搖中,繼續經驗人生,這是自愛;對他人來說,一個人受苦卻挺拔的身教,是最好的榜樣。
《衛風.氓》詩中婦人癡情單純,在少女時代,為著愛人翹首盼望、眼淚漣漣,嫁作人婦後,又是勤儉持家的好女人,起早貪黑、不懼貧苦。外部環境來說,她也沒有錯誤,生辰八字與夫君匹配,婚禮嫁娶也是照著禮節,沒有私奔私約的名義不正,但就是這樣,她還是被丈夫拋棄了。
遭逢仳離,年輕時血氣旺盛,失戀可以是哭過就忘的事情,但中年時,血氣漸衰,傷口不易癒合。更何況,中國人說結婚就是「成親」,被親人拋棄,那是根基頓失、無依無靠的痛苦。兼又,古代女子社會地位低落,沒了夫家,也未必有娘家可回,還會被兄弟姑嫂冷眼相待。
婦人面臨三重的打擊,但心中卻開出蓮花。她自我反省之後,以身作則,勸誡年輕女子不要耽溺感情。人可以擁有愛,但不應該執著,因為分離是必然的。山盟海誓當下,誰能預知未來風雲變遷?時光的力量,在於遷移一切,而至面目全非。就算感情未曾遭遇生離之苦,也必然遭遇死別之害,畢竟誰能牽手一起進入墓穴呢?分離是必然的,擁有過愛就拈花一笑,不要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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顛簸的情路,女子以「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作為結論,即,過去已經過去了,又能拿我怎麼樣呢?生離使人怨,這樣的怨,處理不好可能泯滅人性,當事者成為怨天尤人的人,讓過去的毒瘤,摧毀自己可能有的未來。
社會新聞時有所聞,生父拋棄懷孕妻兒、母親丟棄強褓子女,當至親無法掌握自己的生命之舵時,幼孺被拋棄在洪荒之中,嬌嫩的生命如何能站立起來並重拾對人性的信任呢?在社會陣陣惡浪之中,我們需要《詩經》的情感教育,受害的婦孺必須明白,若是遭人殘害是不可避免的,那沉緬過去不可自拔,則是可以避免的自殘。
其實,人之為人最為可貴之處是,我們無法成為超人,但我們可以領悟身而為人是超級美好的事。我們無法扭轉不可控的環境,使我們遠離憤懣的情緒波濤,我們沒有超能力,但我們有可能拔高自己的情緒修養,超越三千縷的人際糾葛,過好自己的生活。
受苦而活著,有它絕對的價值,人在其中發覺自己內在的神性素質,驚嘆於原來所謂神性正是以人性為本的刻畫揣摩,而人性正是我們每個人自有的熠熠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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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風.氓》原文: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于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