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1.

妞妞说，"妈妈，就再给我报一年吧。"梅子心里一下子受不了了，虽然她表情没啥变化，眼泪却已经在眼里转了一个圈，又硬生生地回去了。

梅子心疼的，就是妞妞这请求的语气，这商量的眼神，这低而清楚的声调。

她要是哭闹、发脾气，梅子倒是好办了——火气一下子上来，对着孩子一顿臭骂，直接了事。

妞妞不哭，不闹，也不喊。她看着妈妈的眼神里没有胁迫，没有撒娇，没有生气。有的只是信任，她相信她这么说一句，事情就是定下来了，妈妈肯定就同意了。

6岁孩子的要求，其实也没什么难——她跟着一个舞蹈班的老师学跳舞，一年的课结束了，她喜欢跳舞，想继续跟着这位老师学。就这样简单。

梅子的拒绝也有充分的理由——离家太远。当初报名的时候，舞蹈班就小区门口，走路几分钟就到了，图个方便。现在，因为妞妞秋天里上了小学，为了方便，梅子在小学附近租了房子，搬了过去，离舞蹈班有相当远一段距离。

梅子一遍遍跟妞妞解释，路太远了，我们在附近找一个舞蹈班吧，你不累，妈妈也不累。

孩子每次都没有激烈的抗议，但每次也都没有同意，用自己的方式坚持着。有时候，大早上的刚醒来，她说"呀！妈妈，我得练习舞蹈了！"穿着睡衣睡裤，就在床上练习起来。晚上，做完学校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已经九点多了。梅子催孩子快睡觉，孩子说，"不行妈妈，我还没练习舞蹈呢！我最喜欢跳舞了！" 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练起来，勾绷脚，旁压腿，前进步……自己喊着节拍，一丝不苟。

梅子知道孩子喜欢跳舞，也跳的不错，深得舞蹈老师喜爱。可是路真的太远了，坐公交吧，得四十分钟，来不及。打车吧，一来一回的车费，抵上一次课的课时费了，一年下来，相当于比别人多交了一倍的学费。

然而就在这一次次交锋中，梅子渐渐败下阵来，尤其孩子那句"妈妈，就再给我报一年吧"，梅子那颗当妈的心一下子软了。

2.

梅子家只有一辆车，她老公刚子上下班用，没办法用来接送孩子跳舞。晚上等刚子回到家，吃完饭，梅子试探着问，"老公，咱们买个电动车吧？"刚子窝在沙发里，低着头玩手机，一米八的身躯团得像个巨大的肉球，眼皮抬也不抬，"买电动车干啥？那玩意儿多危险！"

"那个，妞妞还想跟着张老师跳舞呢。你看路这么远，我想着买电动车方便。我问了，一般的就一千多块钱……"

"一千多不是钱哪？学什么跳舞？没事去公园溜溜，不是挺好的嘛！…别吵，我接个电话！"说着刚子站起身来，到卧室里关上门，接起电话来。

梅子坐了那里，愣了一会儿，站起来收拾餐桌上的碗筷，去厨房刷碗了。

梅子是所谓的家庭主妇，没有工作，专门在家带孩子。刚子每月交了房租，生活费就经常忘了给。

第二天早上，把孩子送到学校，梅子正没事干，一个以前关系不错的同事突然打电话过来，"梅子姐，你现在还在家带孩子吗？"梅子嗯了一声，脸上有点发烧。"梅子姐，是这样的，我跳槽了，现在这家公司的老总缺一个助理，要求英语专业八级，口语流利，会商务英语。我就想起你来了。"这个同事比梅子小，以前在一起工作时梅子经常照顾她。

搁在以前，梅子肯定一口回绝了。离职的时候，梅子和几个关系好的同事一起吃饭，还得意洋洋的宣布，"你们继续干吧，我就此告别，回家陪孩子去啦"。这一次，梅子却觉得在家带孩子不是那么光荣的事，她鬼使神差地问一句，"待遇怎么样？"

"待遇不低呢，试用期年薪20万，转正了25万。"

梅子心里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不过，梅子姐，一年得有半年时间去国外出差。我不知道你家妞妞有没有人帮你带，所以先跟你说一声，问问你的意思。"

梅子的心一下子落到地上。从妞妞出生，梅子就在工作和家庭之间徘徊不定，寻找平衡。婆婆是指望不上的，她身体不好，梅子结婚时她就放出话来，两个儿子都不要指望她带孩子，这么多年，老太太也是一直坚决执行自己当年的宣言。自己的父母吧，梅子还有个弟弟，梅子妈对梅子说，"我和你爸还指望着儿子养老呢。你弟媳怀孕了，我们得去照顾，没法帮你了。"

本以为妞妞上了小学，梅子就轻松了，可以重返职场了，谁知道小学的作息比幼儿园还折腾人：早上七点五十到校，十点半放学；下午两点五十到校，四点放学。要想上班，就得把孩子送到私人开的午托部去。一个午托部，两三个工作人员，几十个孩子，连个营业执照都不需要。妞妞体质差，容易咳嗽。梅子舍不得。

3.

挂了电话，梅子有点失神，晚上睡觉也睡不踏实，朦朦胧胧间，以前很多事情就像过电影一样。单身时，她对工作满腔热情，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刚子就是被她小个子里无穷的能量给征服的。生了孩子后，开始在职场上跌跌撞撞，水平发挥不稳定：有人帮忙带孩子，她就表现优秀；没人帮忙带孩子，她就是老板分分钟想赶走的那种员工。为了把孩子带在身边，不让孩子成为留守儿童，她多次拒绝了公婆和父母在老家帮忙带孩子的建议，咬着牙坚持着。后来，刚子说，你干脆别上班了，专门在家带孩子吧，我养你们，每个月我给你三千块生活费，就当你在家辛苦的工资了。就这样，梅子辞职了，三千块，虽然比上班挣的少，一个千古难题总算有解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梅子对刚子充满感谢的……

梅子推推身边的刚子，"把妞妞送到老家去吧。同事给我介绍一个工作，我要去试试。"

刚子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你一个家庭主妇，能找到什么工作？”

"年薪20万。"

"什么？"刚子一骨碌坐起来，"你？"

"试用期年薪20万，转正后25万。别忘了，我英语专业八级，以前在外贸公司。"

"那都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刚子有点底气不足。这个待遇比他的工作好太多了，而且他心里知道，梅子是能挑起这个担子的。

"媳妇，明天你去买电动车吧，我给报销。妞妞学跳舞的学费，我也报销。睡吧，赶紧睡吧。"

黑暗中，梅子睡不着。她知道她不会把孩子送回老家，她也知道同事介绍的这个工作她不会去做。这么多年她坚持的，只是一点，陪着孩子长大。但是她更知道，自己得想个什么办法，一边带孩子，一边挣钱了。

刚子同意买电动车，不是因为心疼她带孩子辛苦，而是怕失去在她面前的优越感。

女人要想腰杆硬，有钱永远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