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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菜园

2023-04-11  本文已影响0人  林建明

1

没下雨了。

天还阴沉着,像一个人有了心思,一睁眼,愁就涂抹在脸上。

蔬菜种子没心没肺,在黑暗里待了许多天,雨一浸润,苏醒了,忍不住胀了身子,脚蹬头顶,出来了。我去菜地转转,一眼就看到偷偷溜出来的黄豆芽,一个个勾着头,白白嫩嫩,像有点不好意思见人一样。它们是种在白菜边的空虚位置,一出来,白菜就给它让位了。

豆种是网上买的,收到后才知道它来自山东。抖音上说是矮棵的,豆荚长得密,还说二十度的天气里可以播种。但我知道黄豆是不怕冻的,儿时在秋末冬初,早上起床,大地上铺满白霜,我们呵着白气,爬起来下地,踩着吱吱响的冻土去拣豆芽,它们也是现在的模样,勾着头,大大咧咧的不能吃,拎到街上,别人看都不看。所以我一直记得。现在种黄豆是吃早毛豆,可以做清水煮毛豆,可以做毛豆子蛋汤,那是浅夏时光一道鲜得直冲鼻孔的美味佳肴。

2

遮盖在土豆秧上的地膜掀开后,我就天天去数出了多少棵。秧下的是五十八棵,现在数来数去还不到十棵,便有些沮丧。想想我还是花了一些功夫的,为了给它腾地盘,我“挥泪斩马谡”,拔掉了尚在生长中的萝卜。怕它着凉,还特地买了一块地膜轻轻盖上,像是铺上床崭新的被单。可它好长时间竟然没有一点动静,白白浪费了我的一番苦心。

在老家流传着一个传说,老婆婆埋怨自己结婚几年的儿媳妇不生孩子,便在早上喂鸡食的时候便敲敲打打,话里有话,说白给鸡吃了,养得肥头大耳,就是不下蛋。我不是老婆婆,土豆也听不懂人话,说没用,跳起来骂也没用。但我还是不服气,早一趟晚一趟去看看,蹲在床沿边,瞅瞅有没有新发现。有几次伸手想掀开白被单看个究竟,又怕动了胎气,伸出去的手在空中画了半个圆又缩了回来。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以前没有土豆,最起码我童年时光里没有见过,如果有,一群小屁孩晚上睡不着也会偷到手,像烧山芋一样埋到火堆里。上世纪八十年代,割麦时节见到街上有小贩子的脚旁堆着一大滩土豆在卖,吆喝的名字叫马铃芋。个头小,像鸡刚开窠下的蛋。后来就有人秧了,仍然长不大,面黄肌瘦的,像营养不良的孩子。马铃芋外面有层皮吃时要弄掉,新鲜的皮好剥,水里一泡,像撕葡萄的外衣。时间长了皮赖在肉上,就得刮,最理想的工具是碎碗块,或者是瓦片。土豆可炖,可炒,可烀,它上市的时候,夏季蔬菜才开花,一上场便成为餐桌上的明星。

我初到上海的时候,吃的最多的蔬菜也是这土豆,本地人给它取了个奇怪的名字叫芋艿。叫什么不重要,味道和个头没变。吃法也是和鸡毛菜搭档,烧汤的次数多些。偶尔会切成块加入鸡架子红烧,凑成餐桌上的一道荤菜。妻子买回来的多半是小土豆,还是需要刮皮的那种,这个任务落到我身上,便感觉到烦。问她怎么老是买这样的陈土豆。答是便宜,还说味道又没变。

后来认识一个湖北鹤峰的朋友,说到刮土豆皮的事。他说在他们那里一年四季都爱吃,还有个挺洋气的名字叫洋芋。大洋芋切片煎,小洋芋放到水里煮,煮熟后的土豆皮容易撕掉,然后放到油锅里炸成金黄色,再拌上准备好的调料,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小吃,一天三顿,一年四季吃不厌。说得我的口水差点流出来,便央他给我做一次。他答应了,后来他似乎忘了自己的承诺。每天见面我又不好往事重提,直到他前几年回到老家,我也没品尝到这油炸小土豆,但我没忘记,就像没忘记他一样。

近几年买菜都去超市买的比较多,最便宜的就是这平常质朴的土豆,个头有大人的拳头大,丰满而圆润,似乎不适合做油炸小土豆。买土豆种子时我特意挑小点的,对切秧下去的。什么种出什么苗,应该还有一条,叫结什么果。

我想,在这个把月漫长的黑暗时光里,见不着的土豆块可能正聚集着能量,我甚至想象,在发芽前,细嫩的根正拼命地朝更深的泥土里扎下。秧苗出土前,作为种子的土豆块正渐渐萎缩,腐烂,消失,然后蜕变成见到的一地青绿。

期盼,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到来才有惊喜。急不得,催不得。

3

葱花不是花,一支支细长的管子切成碎段,手撒在面条上,变成湿地上的青荷;撒在煲出来的汤上,变成平静湖水中的朵朵青莲;撒在红黄相间的蕃茄炒蛋上,就是盛开在山上的幽幽兰花。它是植物却又属调味品,是日常生活的点缀。

院子里有几盆葱,是妻子买菜时菜贩子送的。杆子叶子揪下来后,白毫毫的根系,今天几根明天几根就栽满了几个废弃的泥桶。年后就没有再掐过,小葱的顶端吹出来一个个小花球,葱,真的开花了。

妻子拿了把剪刀,让我将葱剪下来。我在想,做什么菜用得着这么多的葱?她说小葱要掐,越掐越发。我盯着她,不认识似的。我们相识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她的家人众多,上有父母,奶奶,下有五个弟妹。家里都是大锅煮饭,脸盆盛汤。生活只求温饱,谈不上精致。至于葱花,天生有种陌陌感,味蕾便有抵触情绪,遇上吃擀面汤,偶尔她娘没留意撒了葱花,她见了便生气,嘴巴翘得老高。她的母亲曾当着我的面抱怨说,一点事就挂在脸上,现在在娘家你可以耍大小姐的脾气,嫁到婆家,别人不一定就看你的脸色。这个秘密我告诉过母亲。有年春节时她来我家玩,母亲自然把她当作座上宾。早饭时下面条,煎荷包蛋,端上桌时,碗里少不了葱花。妻子眉头皱起来。母亲才想起我的叮嘱,赶紧端回锅屋重新加工,但妻子的食欲有点萎靡不振了。

婚后的日子不好过,她在家里带孩子,种点没有葱的小菜地,我外出打些短工,直到去了上海。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葱花的,去上海那些年,什么苦什么累都尝过,以至来不及去抱怨一些细节。我反胃的是香菜。有段时间,在黎明到来时,喜欢进兰州拉面馆,要一小碗不加香菜的刀削面。大厨应一声,端出来的碗上多数还是撒了碎叶,忍不住边埋怨边挑出来。

时间能改变一切。

葱花,香菜,都只是生活中的点缀,但生活真不是靠它们点缀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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