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六）
多舛的命运并没有将大姐压倒。一个月后，大姐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大姐望着镜子里消瘦的面容，不甘就此失败。
城市在扩建中，扩建到了五零七码头。大姐看准市场，处理掉马司达，准备在那里开饭店，那里有客源，蕴含着商机，一是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二是来往的货车司机。
开饭店，第一要解决的问题是店面问题。那里是个洞天福地，还真有店面呢。一排长龙似的平房，坐东朝西，南北向的道路纵贯其中。原来是村委会办事处，里面桌椅，一应俱全。城市扩建，村委会搬迁别处。
大姐相中这里房子，要大姐夫租下几间。大姐夫为人爽快，用现在的话讲，叫豪气干云。他的朋友，亦如他一样，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是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大姐夫找到在村委会工作的朋友，用极低的价位（说白了，就是意思或形式一下。），租下了房子。一排十几间，大姐要了六间。
大姐做事雷厉风行，饭店说开就开。“行船跑马三分险”，姊妹几个看大姐一路辛苦，也凑兴大姐开饭店。招牌怎么办？小妹字学庞中华，厚实、端庄、大方，这下排上了用场。小妹用红漆在墙上写上“饭店”两个醒目大字。为了吸引过往司机，小妹又用红漆在木板的正反面分别写上“饭店”两个醒目大字，立在道路旁。二姐看大姐饭店缺冰箱，赶紧把自家的冰箱搬来。四妹看大姐穿着平常衣服，为了美化形象，把自己两件白大褂给了大姐。就这样，饭店在七拼八湊中开张起来了。
大姐做事从不声张，我跟大姐隔远了，加上那时手机稀罕，饭店开张我不知道。我是一个月后来的。
大姐开饭店还真像那么回事。六间房子，从北往南数，第一间是厨房，第二、第三、第四间是客座，第五间是客人休息室，里面有扑克，有游戏机，第六间是大姐和大姐夫的休息室。
回头看厨房。里面很简陋，只一个双灶头煤气灶，连抽油烟机都没有，一个橱柜，一张桌子，地上摆放着一、二十只水瓶。别看厨房简陋，可大姐收拾得很干净，几年后，地上摆放的许多水瓶干净得就像刚从超市买来一样，一尘不染。
我那天去，正好赶上中午就餐，店里好几个客人在等着吃饭。只见大姐双管齐下，一个灶头炒菜，一个灶头烧火锅。大姐夫（辞了工作，和大姐一起打理饭店。）除了招揽客人外，还是个好帮手，剁鸡、剁鱼一流。前面有个开阔的水泥场子，还有一个水龙头，只见他把砧板往地上一放，蹲下身子，咚咚……像切菜掀瓜一样，只几下，就将一只鸡或一条鱼剁好了。洗也方便，两块大盆，轮流接水，一个洗，一个清。我帮不上大忙，端端菜，拿拿筷子；其次，照看一下走廊里的两只煤炉子。两只炉子，一只烧开水，一只蒸粉肉。
客人有要求高的，要酒，要炒菜，要火锅；也有要求低的，只吃盒饭。吃盒饭，菜是一份，但饭量不限，每份菜里都少不了几片粉肉。
大姐亲手蒸的粉肉真好吃，又粉又香，一咬就烂，油而不腻。我亲眼见过大姐蒸粉肉。先将五花肉切成薄片，然后加粉，用手搅拌，搅拌得看起来跟熟的差不多了才上蒸笼。蒸笼底垫上一层豆腐干，揉好的粉肉一片一片铺上去。这样蒸出的粉肉谁说不好吃呢？
大姐生意主要是工地上的工人。大姐没时间送，就雇了一个钟点工，从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专门往工地上送盒饭。大姐曾在码头卸过货，知道工地上工人饭量大，她盛饭都用大号饭盒，里面一定少不了几片粉肉。
来往的司机大都是货车司机。他们跑长途，到大姐饭店，有吃有喝，还能玩游戏或玩扑克，宾至如归，轻松自在，回头率高。夏天，大姐兼卖饮料，那些司机，为了照顾大姐生意，一拿都拿好几瓶 。
一年后，大姐饭店初具规模。添加了抽油烟机，砌了养鱼，养黄鳝的池子，桌椅也大都换上新的了。
大姐刺黄鳝有办法。大姐在一块木板上钉上一个刀片，捉住黄鳝头，往刀片上一划，一条黄鳝就开肠破肚了。大姐刺黄鳝不是天生就会，先前和我一样害怕。记得有一次（那时我还在读书），父亲生病住院，我买了两斤黄鳝，大姐煮，我送。买的时候，害怕得看都不敢看。卖的人称了黄鳝，倒进大茶缸，盖上盖子，装进网兜，系好兜口，我才敢接。第二天早上，我去拿，问大姐怕不怕。大姐说：“怕，可你买了，我不能不搞呀。”想不到，若干年后，大姐刺黄鳝刺得这么娴熟。
大姐不辞辛苦，先只中餐、晚餐，后来兼搞早点。有的是买回来的，像锅巴、炒米等，用事先炆好的骨头汤泡着吃。有的是大姐自己做的，像稀饭、炆蛋、煎饼等。大姐炆蛋特别好吃。她选的是土鸡蛋，晒干的莲蓬、八角、陈皮等多种佐料放到一起煮，煮的时间长，炆出的蛋入味。大姐的煎饼又香又脆，像中秋饼一样，一看就有食欲。
大姐饭店离家很远，可大姐每晚打烊过后必回家，因为她放心不下家中的女儿。大姐骑一辆旧了的永久牌男式自行车，穿梭在车流人流中。回家后，必要抹洗一遍。第二天早上，晨光熹微，又踏着那辆自行车回饭店。大姐太累，她说有次骑在车上还打了一个盹，说得我心一惊，万一撞上车子怎么办？
大姐开饭店，多方经营，几年下来，攒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大姐拆掉老屋，在原地基上做了一栋二层楼的房子。有钱做屋如撑伞，无钱做屋空呐喊。大姐的房子包工包料，不到半个月就完工。完工不多久，又开始装修。那年年底，大姐一家住进了新房。
大姐不识字，但对房子的设计却有独特的一套。房基小，厨房、卫生间单独做，做在正屋的侧对面，也就是原来铁皮小屋的位置上。正屋两层，底层一间大客厅（来客人，就兼做餐庭），两间房间。有个木制楼梯通到二层，这里结构跟底层一样，但没楼梯挡道，显得特别开阔。朝南的阳台安了活动玻璃窗，光线好，这里放升降晒衣杆，晒衣方便。
第二年正月，我们姊妹几个相约一道去大姐家。大姐家搞得真漂亮，一道院门，两道防盗门。就说外层铝合金防盗门吧，镂空的龙凤呈祥图案，像单位房子一样气派。换鞋进去，里面摆设更是大跌眼镜。桌椅、沙发、冰箱、彩电……一应俱全。除此，大姐家还有假山、盆景，鱼缸里养着小金鱼，家的味道特别浓。
大姐热情，我们去，先是茶点炆蛋，后是一人一碗红枣莲子羹，再后来才是正席。又是鱼又是肉，又是炒的又是蒸的，就连火锅都有好几个，摆了满满一桌。我们举杯敬大姐酒时，大姐脸上堆满了笑容，幸福而又自豪。
城市扩建在继续。几年后，大姐的饭店也要拆迁了。大姐虽然心有不舍，但她明事理，忍痛割爱，关门停业。
停业后，大姐夫不要大姐在外挣钱了，就在家里收收捡捡。大姐夫闲不住，又应聘当了一名保安。
两年后，大姐的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给大姐娶了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媳妇，大姐逢人都说现在幸福。
一年后，大姐抱上了孙子。大姐已是花甲之年，除了带孙子，闲来也跟大妈们一起跳跳广场舞，颐养天年。
后记：我身边有许多和大姐一样的人，为了生计，在人生路上奔波着、忙碌着，我敬重他们。写作此文，希望认识或不认识大姐的人，对大姐多一份敬重。如是，我心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