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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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在冀南平原的一个偏避农村，遍地的野花是很正常的，田间地头、池塘边、沟渠的两岸，各种杂树的花也是司空见惯的，似乎自幼就不曾听见有人说过“这花真好看”之类的话，也从来没有见过谁家养了花。

我的初中上了两年。学校位于我们村村东500多米，四边不靠村，占地七八亩。远远望去，在绿树覆盖下那一座座红砖灰瓦房，仿若一位位端庄儒雅的老先生在正襟危坐，一种传经布道的庄严扑面而来。

学校正门向西，门内北面是一长排教室，南面是教师宿舍和办公用房，中间是一棵有村里人吃饭时大海碗口粗的树，大家叫它绒花树。如果说教室像严师那样给了我们紧张，这棵绒花树就像温柔的大姐，给了我们温馨和安详。

全院就这一棵。不太高，枝叶却很茂盛。平时只要一下课我们就往树下跑，你追我赶地瞎跳一气，上课的疲劳就减缓了不少。有时也在树下“按九连”，一围就是一堆，有支招的，有起哄的，很是开心。还在下面摔三角，赢了也不归自己，就是玩。

每到夏天，枝叶上开满一层厚厚的一簇簇的粉红色的小花，浓而不烈，清而不淡，像一张张少女微笑的脸。尤其那淡淡的甜甜的花香，经鼻入脑，一股清凉之气就会向全身弥漫，四肢百骸都会暖洋洋的。只要有时间，就会徜徉在树下，看起来是读书，实际上是——偷香——那种青涩的感觉，让人对未来有着形形色色的梦想。

如果遇到个阴天，又下了场大雨，树下便落了一地花瓣，心里就很失落。看着来往的同学的脚踏上去，一下一下踩成泥，让我突然有一种捉迷藏被逮住一样，满满地挫败感。我扭过头不看。

一个早上，我故意比别人多到半个小时，搬了个凳子，小心翼翼地摘了一束花，然后夹在我的历史课本里。那时史地生的课很少有老师上，每个学期发了课本就不管了。用课本藏着朵花，不会有人发现。

好像能拥有的永远不知道珍惜一样，藏的那朵花很快丢失了，毕业时在绒花树下的合影我也没有留存，几年后，学校被推平复垦成了一片麦田，那棵绒花树也变成了一堆劈柴。

有一年同事的弟弟结婚，我们这儿的习俗也要随礼。单位安排了两辆面包车，我们便晃晃悠悠到了十多里外的一户农家院子，吃上了酒席。

那天不知怎么的，我没有沉浸在觥筹交错的酒海里，想出去躲躲酒。夜幕彻底降临了，月亮在天上明亮着一轮，看得清其中的一抹黑影。院子的中央处，一棵树粗粗的，疏疏的枝，疏疏的叶，地上的月影也是斑斑驳驳的，很是好看。

我走近时，是一棵绒花树，虽然花期已过，但依然有宜人的淡香。我想起初中时的情景，愧疚满腔，手摸着清凉的片片小叶，恍惚中萌生出被时间抛弃的感觉。

透过月光的间隙，隐隐约约看见枝头还有一朵花，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突然“啪”的一声，有人打开了院里的大灯，一时如同白昼。然后我就被抓了回去，继续喝酒。

最近一次我去一个小区，单元门口东侧的阴影处，一株绒花树默默地站在那里，花开得正好。我放好自行车，拉低一个枝条，使劲嗅了嗅花蕊，感觉还是当年的那种香，但却多了一丝甜，还有几分厚重苍茫的味道。

在文化广场的南大门，两侧各有一棵绒花树，现在正是花开时节。早上散步时特意路过，看那一片片浓绿中的点点粉红，在金色的阳光下晕染出勃勃生机，真的是世间一道绝美的风景。

我用手机拍了下来，试图留住绒花的美丽，但我知道锁不住绒花的香气。我想过几天回老家，看看初中时的那片土地，或许又有了一层绒花树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