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
大嫂叫苏兰,他是我大哥学东的妻子,学东是我二叔家的大儿子。
大哥人长地很帅,而且是我们康王村早些年少有的一个高中毕业生。大哥高中毕业后,应征入了伍,在部队当了三年搞工程的兵,然后于1983年10月退伍回到了我们村,与他高中时的同班同学苏兰自由恋爱成了家。
当时虽然分田到户了,但是我们所在的苏北农村由于家底子薄,大多数人家还是非常贫穷。大哥从部队退伍回来后,大家都认为他在外面见过了大世面,而且又在部队里入了党,因此他回来不久就被大家推举为我们村的村长。
大哥做了村长后,他很快挑选出了一群雄心勃勃的小伙子,作为他带领大家脱贫致富的助手,他和大嫂拿出了家里和部队里节攒下来的所有积蓄,又发动大家筹集了一部分资金,合伙办起了一个棉纱针织手套厂,他想走自已在广东当兵时看到的那种以工带农脱贫致富的新路子。
然而,创业的道路常常是布满坎坷和艰辛的。由于大哥带领大家开办的小厂拿不到政府棉纱供应的计划单,他们进的棉纱价格要比别的厂高出一大截,又由于乡亲们刚学的针织技术不熟练,机器又是大哥为了节约资金从别人那里买来的被淘汰下来的二手货,因此生产效率低,织出的棉纱手套残次品也多,这就使他们刚刚办起来的厂子很快周转不灵了。
经过不到一年的折腾,大哥和那些小伙子们在赔光了他们多年的积蓄后,又欠了一笔不小的贷款,也没有能够让厂子扭亏为盈。
大哥眼看着自已满腔热血建成的厂子一天天亏下去,渐渐地灰了心,整个人的心性都改变了。小厂欠的贷款还不上,乡信用社告到了乡领导那里,乡里追责到村里,不久大哥村长的职务就被乡里免掉了。
大哥见自己和兄弟们辛辛苦苦办起来的厂子垮了,自己又丢了官罢了职,他觉得羞愧难当,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整天借酒浇愁,后来又见债主不断上他家里来找他个人讨债,不久他就丢下了大嫂和他那一个不满周岁的儿子,一个人偷偷地离开了家乡。
“学东跑了,唉!我们的那些工钱可找谁要去?……”原来在大哥小厂里做工的乡亲们叹息着说。
“大哥跑了,谁来带领我们收拾那一个烂摊子呢?”跟着大哥一起干的小伙子们睁着迷惘的眼睛,也在失望中叹息。
“毛毛糙糙的一个毛头小伙子,以为自己在部队里混了两三年,就觉得自已了不起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亏了本,干不下去了吧?现在遛了吧……”不断有人在背后说起了大哥风凉和挖苦的话。
乡亲们的叹息,兄弟们的惋惜和失望,以及一些人对大哥的挖苦的风言风雨,这些话不断传到了大嫂苏兰的耳朵里。然而,大哥跑了,无影无踪,乡信用社的信贷员拉着大嫂出去找了大哥几趟,也没有找着。
面对着乡亲们和兄弟们一双双失望的眼睛,大嫂在又气又恨大哥的同时,心里也感到了深深地愧疚。
又过了一些时日,大哥仍然杳无音信,大嫂不再等了,大嫂勇敢地站了出来,他丢下刚满周岁的儿子,找来了原来与大哥一起办厂子的兄弟们,与他们一起商量起了如何把厂子重新恢复生产的事情。
大嫂变卖掉了自己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又回到了娘家,找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姊妹以及亲戚借来了一些钱,他结清了大哥办厂的时候欠下来的乡亲们的所有工钱。
原来与大哥大嫂一起干的小伙子们,见了大嫂的这一举动,他们都被大嫂的人品深深地感动了,他们也纷纷想办法筹来了一些钱,统统地把那些钱都交给了大嫂,他们都向大嫂投去了信任的眼光,他们都表示愿意跟着大嫂继续干。
就这样,小厂又有了再次生产的资金,大嫂还为那个小厂重新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东方红手套厂",她又让那个小厂子重新运转了起来。
为了还债,大嫂忍痛把儿子交给了公婆代为照看,她几乎整天都在忙着小厂子的事。大嫂不仅亲自抓生产,动脑筋,而且还外出到县城、到大的工厂去学习,去跑供销。到了晚上,大伙儿都下了班,大嫂还抽时间去琢磨机器,去亲自研习机器,解决厂里最难的机修问题,她常常一人又拆又装苦思冥想到深夜。
过了三、四个月,小厂在大嫂的精心打理下,竟然一步步地恢复了元气,不仅恢复了正常生产,而且还首次有了一些盈利。
又过了四五个月,有一日,大嫂从县城竟然坐着一辆会冒烟的小汽车回来了,在她的后面还跟来了三四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人,他们一起在小厂门口下了车。
“这些打领带的人跟着大嫂回来干什么?是来向大嫂逼债的吗?还是想找大嫂的其他什么麻烦?大嫂,你甭怕,有我们这一大帮兄弟呢,有福大家享,有难大家当,哼!哼!”那些现在跟着大嫂一起干的小伙子们心里这么想着,因此他们一个个都睁着不怀好意的眼睛,看着跟在大嫂后面走过来的那几个人。
“是他们这些人吗?小苏?”有一个戴眼镜岁数落大一些的人,看着大嫂问道。
“是我们又怎么啦?!”有几个小伙子鼓着青蛙似的眼睛,不等大嫂回答,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一起冲着那个问话的人反问道。
“他们这是……”那一个戴眼睛岁数落大些的人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眼神,望着大嫂。
“对,赵副县长,他们就是我说的那些兄弟,他们都在等待着干一番大事业呢。”听大嫂说话的口气,这几个人好像不是来向大嫂讨债的,于是那些小伙子一个个红着脸,黑眼仁儿很快也从白眼珠子里挪了出来。
这些小伙子,别看他们一个个象头犟牛似的,可是自从大嫂带领他们一起又把小厂办了起来,而且还有了不断增加的收益,让他们重新又看到了脱贫致富的希望,因此他们在平时一切都听大嫂的,现在他们可都看着大嫂的言语和眼色行事。
他们这些人既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见过多大的世面,在他们的眼里,象大嫂和大哥这样的高中生,在他们眼里就算是非常稀罕的文化人了。大哥走后,大嫂现在就是他们中间最有文化最有能耐的人,因此大嫂的话就是最有道理最管用的。
“兄弟们,让我们一起鼓掌欢迎赵副县长他们的到来!他们给我们大伙儿带来了特大的好消息!”大嫂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对着小厂门口越聚越多的人说道。
“好消息?能有什么好消息?”小伙子们不清楚,但是既然大嫂这么讲了,那么就一定是有的,既然大嫂叫大伙鼓掌,那么巴掌就一定要拍得整齐响亮一些。
在霹霹啪啪一通鼓掌过后,大嫂冲着大伙儿摆摆手,大家就都自动停息了下来,并且不再有一丁点儿声响。
等大伙儿都停息了下来后,大嫂看着乡亲们开口说道:“兄弟们,乡亲们,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跟我一起来我们康王村的县里领导。你们看,刚才问我们话的就是县政府分管工业的赵副县长,他旁边的这一位是县科技局的林局长,那一位是县计划委的李副主任,坐在车里的是司机张师傅。”大嫂一边用手指着来人,一边向他的兄弟和在小厂干活的乡亲们介绍着。
大嫂在介绍每一位客人的时候,大嫂的手指到那里,那些兄弟们的眼睛就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那里,他们仿佛刚才都没有看到过人家似的,一个个都睁大着眼睛,似乎要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映到他们自己的眼珠子里面去。
大嫂介绍完毕,这些小伙子的眼睛就又集中到了大嫂的身上。大嫂在众兄弟们的注视下,她从自己手里拎的一个花布包里面拿出了一叠纸,他向兄弟们举了举,然后向赵副县长望去。
“赵副县长,就请您向我的这一帮兄弟宣布一下好消息,好吗?”大嫂竟然用恳求似的口气,去征求那个赵副县长的意见,兄弟们听了,心里可不怎么畅快哦。
赵副县长听了大嫂恳求的话,他冲着大嫂点了点头,然后他用手扶了扶眼镜,对大家说道:“乡亲们,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你们表示崇高的敬意!我代表县科技战线的全体同志们向你们表示热烈的祝贺!我代表……”
赵副县长的第三个代表还没有说出口,就有一个光着膀子的小伙子不耐烦了,他挥着膀子打断了赵副县长的话,摇着头说道:“县里来的头头,我们这些乡下人听不懂什么这个代表那个代表的,你就直打直地告诉我们那是什么好讯息吧!”
听那个人打断了赵副县长的讲话,大嫂寻声看过去,瞪了那个楞头青一眼,那个小伙子立刻缩了一下头,放下膀子,退让到别人的身后去了,他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好,好好!这个同志说的好,那我就直接宣布好消息吧!”
赵副县长不愧为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县里来的大干部,他很快转换了话题,接着说道:“苏兰同志在你们合伙办的手套厂里,边工作边学习,经过她的刻苦钻研,她改进了手工针织机器,研制成功了一种规模化电动针织手套机。她的那一台在县城新设计制造成功的机器,能够完成你们原来手工针织机5到10倍的工作量,而且产品合格率可以提高到95%以上,她的这一发明已经通过了我们县的专利局有关专利权申报。另外,为了扶持你们这个乡村民办企业新设备上马,提高你们厂子的生产效率,县里有关领导经过专门开会研究决定,把你们针织厂的棉纱需求列入县工业供销生产计划,每月按照你们厂的实际生产需求按计划供应,在此基础上,由你们集体申请,县科技局再给你们厂下拨一部分新设备技改资金,扶持你们厂进一步搞好生产……”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解决了众人以前都知晓的发展生产的大难处,还不等赵副县长的话说完,大嫂的那些兄弟们和围观过来的众乡亲,不用大嫂发话,他们就一个个使劲地鼓起了掌……
大嫂研制的新的电动手套针织设备成批上马了,按计划供应的棉纱也到位了,针织厂生产成本大大地降了下来,乡亲们的劳动强度也明显降低了,小厂利润在有了成倍的大幅度的提升后,乡亲们的工资收入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大嫂带领众兄弟们办起来的厂子从此红火了起来,大嫂并没有因此多分这份经过她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成果,她担着乡亲们以前支持自已的人情,她又吸纳了众多的乡亲们入了股,几乎让全村的人都分到了她们那个厂子发展的红利。
大嫂后来的事业越做越大,她不仅办红了那个手套厂,由单一生产棉纱手套,发展到了几乎可以生产帆布手套、皮革手套、橡胶手套、绝缘手套、棉布手套等所有手套产品,使东方红手套厂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村办民营企业。
大嫂在办好手套厂后,她还带领她的那些兄弟们和众多乡亲继续创业,她们带动镇里建立起了针织设备制造厂、水泥制品厂、自来水厂、规模化禽蛋养殖场等好几个乡镇企业,那些厂子有的还发展成了县列统企业,成了我们乡的税收大户。
说来也怪,自从大嫂带领兄弟们办红了手套厂后,大嫂接下来带领大伙儿办的企业,她办一个火一个。
大嫂有了钱,她并沒有学别人在县城里置办房产,她除了继续办厂外,她还拿出许多自已的钱去改建了我们乡村的中小学,她还为我们几个村捐资修了水利,还个人出资铺了许多条石子水泥路。
现在大嫂已经六十挂零了,她的儿子也已经有了儿子,她前些年主动从镇工业办公室退了休,她把自已一手办好的企业都一个个交给了年轻的后生们。大嫂现在一心呆在自家乡村的老院子里,用心服侍自已年迈的公婆,并照应儿孙,她说她要补偿过去那些年对自已家庭落下的亏欠。
在过去了那些年,听说大哥当年离家出走后,他一个人途步跋涉去了他在广东的一位战友处,在那里给他战友的厂子当门卫。
后来,大哥每年也会回来几趟,也会给家里带回来一些钱物,但是他一回来就窝在自已家中,也不出门,而且也住不了两天,他就又回广东上班去了。在背后,不管大嫂怎么开导和安慰大哥,大哥在自已的心里总觉得愧对大嫂母子和当年的乡亲们。
在过去的时光和今后的岁月中,在全村兄弟们的心目中,不管大哥在与不在,大嫂永远都是他们尊敬的大嫂。
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