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新年征文]龙之剑

2018-01-09  本文已影响0人  林玻

龙之剑


          问剑江湖【双笙】                                 

【引言】

某日在B站听歌,点开一首双笙的《问剑江湖》,PV做得很漂亮,少女手持龙剑一头白发,苍茫的眼神给人无限遐想。

从前上历史课,老师不愿多讲五胡十六国,考试也不考,后来才知道这段历史是我们民族最惨痛的一段记忆。越惨越是想要忘记,结果成为历史课上谁都不愿提起的秘密。打开五胡最后一胡鲜卑,就像是打开一瓶尘封多年的酒,到底是烈酒还是毒酒,有谁敢去喝一口吗?

再听一遍《问剑江湖》,分明就是一首情歌,一首来自那瓶尘封多年的酒水中的歌曲。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慧剑,我的剑就是你的剑。

一、神迹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

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冷风吹过,一路所见所闻比冷风更让人感到心凉,杜甫先生落下笔裹了裹外衣披肩。

出长安北上返乡,天气转寒,身子骨渐渐吃不消,好在再赶两天路便可到家。家中妻儿还好吗?杜甫先生看着秋水从眼前经过,心情如同水面浮冰,翻涌凝滞随时有可能将河道堵塞。说归乡实际上更像流放,仕途不振,国运由盛转衰,当初进京时的宏图志愿现在回想是多么荒唐。

若流放,最好的选择是不周山,不周山在哪儿没人知道,或许就是远处笼罩在乌云下的那座山峰。邪神共工藏在阴云里,飞身而出一头撞向山腰。

天柱轰然倒塌,冰川奔流…

杜甫浑身打寒战,老马啃着枯草,侄儿庆阳从坡下跑来。

“没奈何,前面桥塌了,过不去。”

侄儿的话把杜甫从纷扰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世界。

眼下已是日暮入夜时分,叔侄二人一合计,卸下车套牵着老马朝树林走去。林间有条小道,说不定和村舍相通。

山路越走越是崎岖,庆阳努力牵马,每走一步都得费尽全身力气。最多再走半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乌鸦栖身幽暗处呱啼,隐隐夹杂着夜狼呜啸声。

漫山怪枝遮挡去路,前无期望后无生机,如此际遇不正是人生的真实写照吗?

杜甫心生悔意。

“哎哟!我不走了,叔父,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庆阳不小心摔了一跤,杜甫从侄儿手中接过马绳探视,幸好腿骨无甚大碍。

“我来牵马,你再在坚持坚持,前面幸许有人家。”

“这鬼树林什么也没有,有,恐怕也只有山魈和死神。”

“别瞎说。”

“我看我今晚就留在这里给山狼果腹吧。”

“快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走了,叔父,你让我先睡一会儿。”

“庆阳!”

杜甫强行扶拽庆阳,老马发出一声嘶鸣。

侄儿的脸在夜色中变作煞白。

“有鬼!”

杜甫没见过死神,一转眼,看见死神的模样。

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你是,人还是鬼?”

“你们是汉人?”

黑布长袍之上是一双透着绿光的眼睛,听声音貌似一位老妇人,杜甫想来想去理不出思路。

“不用怕,我也是人。我是外族人。”

老妇人点亮一根火折,斗篷里的脸孔映着火光,轮廓硬朗充满了少数民族特有的苍劲。

庆阳长出一口气,“是人呀,我还以为…”

“跟我来吧,你们这身衣服待在外面会被冻死的。”

老妇人说完话便在前面带路。

苍天有眼降下一位救星,杜甫十分感激,扶着庆阳紧紧跟随。

转过樟木林,眼前出现一片院落。由滚木搭建的三间房屋布局规整,不像是打猎用的简易窝棚,朝廷一向奉行多民族政策,但蛮夷部落迁居于此多少有些奇怪。

“老人家,你们在这里住了多长时间?”

“一个月前搬来的。”

“是刚搬来的吗?为什么会搬到这里?”

“你不知道,今年气候反常,西北风还没立秋就开始刮了,塞外冷得住不了人是神灵指引我们搬到这里来的。”

国将不国搞得天怒人怨,杜甫摇头叹气。叔父与外人谈话庆阳从不插嘴,但年轻人嗅觉灵敏,踏进院门便闻见一股刺鼻的腥味。味源来自栅栏边立着的一方祭坛,祭坛上扎了个身穿树衣的草娃娃,模样怪异叫人无法回避。

“叔父,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有什么好怪的,既来之则安之。”

杜甫和庆阳互相耳语,老妇人动作迟缓,光是打开门栓就废了不少时间。

“我的小孙子死了,家里人全都出去巡山去了,今晚不会回来,你们留在这里过夜吧。”

瞧见侄儿还在兀自心虚,杜甫拉着他的手走进屋内,没想到房间里给人的感觉更加压抑了。看不懂的胡语鬼画符零零散散贴在四周墙上,门风灌入卷得符纸刷刷作响,关上房门后,边角残片满屋乱飞。

轻轻的全都飘到了地上,杜甫感觉到庆阳的手有些发抖,拍了拍他的肩膀。屋子中央有一块炭坑,叔侄二人坐在坑旁静静的看着老妇人捣鼓木炭。

“我的孙子很可怜,喝马奶的时候不小心呛死了,魂魄已经祭献给了神灵。”

杜甫先生很难过,虽然他不太明白少数民族的丧事遗俗,嘴上还是安慰了一句。

“希望他来世能够得到保佑。”

“来世?不!我们相信的是永生。”

杜甫有些惊讶,老妇人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人死了,只需将肉身饲养乌鸦或者苍狼,神灵就能把他的魂魄附着在野兽身上,让他获得永生。”

木炭点燃了,屋里升起暖意,杜甫这才发现老妇人身旁放着一团黏糊糊的血包袱。

“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把他煮给你们吃。”

杜甫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就看见老妇人拿手指了指血包袱。

“都是切好的,很快能煮熟。”

“大丈夫焉能食人肉耳!无知胡妪安何欺我?”

“人肉可是好东西,山下的人想要我还不给呢。哼!你们这帮汉人真不识抬举,早知道我就喂给山狼不用带回来了。”

包袱里装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看来老妇人是正准备弃尸山野时把叔侄二人撞见了。杜甫心里琢磨着,蛮夷始终是蛮夷,走到哪儿身上都带着戾气。

“我可怜的小孙儿啊,他们嫌弃你,山狼不嫌弃你,我们走吧。”

“你要…”

杜甫欲言又止,老妇人提起血包袱离去。

庆阳缓过神来。

“我们也走吧,叔父。”

“到外边一样会冻死。唉,既来之则安之,看看情况再说。”

叔侄二人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尽量不去睡觉支撑到天亮方可抽身。杜甫心烦意乱来回踱步,院子里的祭坛,屋里的符纸,再加上墙角放的神龛、、、种种迹象表明,这些胡人信奉的不是神灵而是邪灵,蛊惑人心毫无礼法可言。

走着走着,发现神龛上挂着什么东西,命侄儿举火探视。

火光映出一角彩画,画上贴了很多符文,抹去符文。

画中真身渐渐显露,面目清澈,长发披肩。

杜甫曾见过包括太后、贵妃在内的众多画像,没有哪个女的能像画中这个女的那么英姿勃勃。衣饰卓而不华,腰间跨有一柄长剑…

正看得入迷,屋外飘来肉香。

糟了!定是老妇人在烹人肉。杜甫欲出屋阻止,身子酸软不听使唤,眼前开始模糊。

难道肉汤里还掺有迷魂香?

杜甫晕倒在地,看着朦胧火苗,腹腔内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状的饥饿感。

……

少年从战火中爬了出来,像蛇一样拖着双脚匍匐。

荒凉的山岗,弥漫着硝烟,两军厮杀留下众多尸体。村民们在死人身上寻找食物,少年落在最后只能翻找别人掏剩下的,但他仍不肯放过每一具死尸。

“别找啦,我们已经找过了,你看。”

少年抬头仰视,说话的人年龄略长,手里拿着一袋面筋。

“给我吃一口!我求你了,宝贡哥,就一口。”

“你想吃呀?等我拉出来再给你吃。可惜啊,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拉过屎了。”

宝贡摇晃面袋,少年伸手抓夺却怎么也够不着,一旁几个同龄小孩见状讪笑。

“这个废物,连屎都不配吃,活该什么也找不到。”

“我们这里最自私的就是他,平时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悄悄藏起来一个人吃。“

“是啊,上次我还看见他生吃了一条蛙,一个人把好大一只蛙全部吃了。”

说话的小孩全都是村里的孤儿,以宝贡为首苟活于乱世,少年没功夫搭理他们,眼睛直盯着面袋。

“看什么看?”宝贡将面袋收入怀中,“听说以前蛮子打仗从来不带军粮,全是吃人肉,你要敢去生吃一口人肉,我就分两把面给你。”

少年瞅了瞅身旁死尸,嗅见新鲜的血味,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快跑啊!山狗来啦!”有村民在大叫。

低吼、喘气的声音从前方奔腾而来,密密麻麻的山狗转过山崖涌入栈道。拥挤着撕开死尸肚子埋头掏吃,内脏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三三两两咬住一捆肠子较劲,拉扯过猛便能看见浆汁溅射。

群狗争食形成一场盛宴,少年害怕极了,顾不得道旁山壁险峻抱着头翻滚躲藏。山岗下是条流沙河,待少年爬至河边时早已看不见村民身影。几只山狗依旧紧追不舍,埋头哈气,嘴角挂满口水沫子。

少年心一横,翻身趟入河中。

刚扑腾几下就见一连串飞石袭落。

额头被石块击中,嘴里接连呛水。

“弄死他。”

“别停,让他游回去。”

“游回去和山狗打一架。”

宝贡和几个伙伴站在对岸使坏,一面投石一面讥笑少年,即便是打中了也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说什么也不能游回去,淹死总比被生吃好,少年心中默念悼词,“老天爷啊,求你下辈子…”

“畜生!小小年纪竟敢同类相残。”

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个青袍道人,现身岸边指着宝贡大骂。

“哪儿来的贼道士,我要你多管闲事!”

青袍道人剑也没拔轻轻一撂踢翻宝贡,众小孩见带头大哥轻易受挫,没人再敢逞能,互相使眼色转过头全都跑不见了。

将落水少年救上岸后道长才发现,少年湿裤子下裹着的皮肉细得可怕,打开裤筒,里面是一双严重萎缩的腿肢。

“原来是个残蝼之人,我来问你,百鸟谷在哪儿知道吗?”

“咳咳咳,你给我吃的,我就告诉你。”

这落荒少年看来是饿疯了,刚一获救就想要吃的。道长上下摸索找出小块仅剩的糟饼,少年夺饼吞食,俯身猛汲河水,咕咚咕咚直喝到肚皮圆涨。

“真舒服,这样能管好几天不用挨饿。”

“告诉我,百鸟谷在什么地方?”

“顺着河道走至松树林,翻过西面两座山便是。”

少年撒完谎眯眼偷窥,左看右看,道长已不见踪影。

山野,零星传来毛驴叫声,只闻其声不见其物。村里人擅长养驴,族长早给大家立过规矩,一旦走散等你觉得安全了就学驴叫,这个办法很管用,逃荒的村民闻见叫声渐渐聚拢。人越聚越多,族长开始点数,百十来户人口尚保得九成有余,多亏儿子机敏提前发出警报,村民们才没有在栈道上被山狗包了饺子。

族长对儿子卫翔的表现十分赞赏,即使面对凶恶的山狗也未显丝毫慌乱。卫翔不过十二三岁,一个男人所具备的优秀品质已提前注入体内,勇敢且坚定,村里除了宝贡外,没有哪个小孩敢在他面前叫板。更难能可贵的,在长者教导下卫翔还学会用长远目光思考问题,知道保存有生力量的重要性。

清点完户口,族长打算安排几个年轻人值夜,宝贡带着一帮孤儿躲不见了,卫翔挺身而出加入守夜队伍。看看现在村里的小孩,艰难的生存环境让他们一个二个变得贪婪、暴戾,再看看卫翔、、、族长心里很清楚,儿子身上保留着整个难民营的火种,他是未来的希望。

夜漫漫,几个守夜人围着火堆聊天。

“你说这仗还要打多久?”

“直到朝廷垮台为止。”

“朝廷会垮吗?”

“蛮子建的朝廷,都换了好几个了,说垮就垮。”

卫翔年龄最小,坐在一旁只是听着不说话。

五胡乱华还剩最后一胡鲜卑族和他们建立的北魏王朝,鲜卑人转蛮入释,以佛教为根基统治这片土地。初期很稳定现在又开始乱了,朝廷内部胡汉势力对立,朝廷外面各种武装火并。听大人们聊天,概意是国家正在一步步滑向深渊,族长欲带领乡民迁居南方,换个地方换个活法。

卫翔的心思其实和父亲是相反的,他更倾向于村中老者的观念,故土难迁,凭什么迁走的是我们。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双手改变命运,胡蛮能做到,汉人也能做到。

“谁?”

一个守夜人察觉远处有异样,同伴们手持枪叉上前合围。

“你还没死!”

守夜人很惊讶,爬在地上蠕动的是村中残疾儿阿灿,面色肮脏浮肿冲着大伙挤出笑脸。阿灿父亲充军死得早,母亲改嫁出乡,留下他这条残蝼小命一直活到现在,山狗来了也死不了竟能重新找到村民。

卫翔看着可怜,塞给一把粗糠。

“还给什么吃的?瞧他那样,顶多活过明天。”

阿灿没搭理守夜人自个儿找了处干草堆钻了进去,腹内充实很容易入睡,心里美滋滋的轻轻抚摸着饱胀的肚皮。

杜甫先生猛地惊醒。

腹内翻江似的难受,仔细一看,老妇人就坐在身旁,手里捧着土碗,碗中黑乎粘稠像是肉汤。

“你给我吃的什么!”

“来,再吃一口。”

杜甫闻见怪味,呕吐。掀起胳膊打落汤匙,老妇人面露不悦,摸出几缕草苗冲着杜甫面颊揉搓。

异香钻入鼻孔,双眼发沉。

杜甫心下慌乱,“庆阳!庆阳!”

山狗吃人的画面不停在脑海里闪烁,阿灿扒开枯草努力呼吸新鲜空气。全身上下难受极了,酸胀刺痛忽冷忽热,想要把卫翔送的糠面拿出来吃又觉得什么也吃不下去。

都怪自己,为把肚子撑饱喝了太多河水。阿灿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拂起衣袖用指甲狠掐臂膀,皮肉凹陷下去无力回弹。曾经见过因水肿病死掉的村民,断气时全身浮肿,症状和眼前胳膊一模一样。

阿灿脑子一片混乱,老天爷总是可怜他,多次和死亡擦肩而过,这次还会那么幸运吗?

“哟!你看,阿灿这样子,快要不行了吧。”

两个守夜人跑到土丘旁边撒尿,看见阿灿缩在枯草堆里,耷拉着眼,胸口一起一伏。

“早说了嘛,脸肿得跟水球似的,一副死样。待会儿你埋。”

“我埋!你怎么不埋?”

听闻谈话声,阿灿喘着粗气,胸口加速起伏。

“快走快走!我最怕死人断气,这浮肿病死的时候和骡子挨刀差不多,一直叫个不停。”

守夜人离去,阿灿的喉咙开始不受控制的哼鸣,心里越想越害怕。

怎么办呢?要么等死,要么…

天还没全亮,守夜人困倦互相靠着打盹,整个临时聚居地静悄悄的。一个身影蠕动着钻出草垛,匍匐于地,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渐行渐远。

他知道距离死亡已经很近很近,村民们是不会料理后事的,与其拿给山狗吃掉尸体不如自己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山坡有一片灌木丛,灌木丛旁边有一块塌方的山岩。阿灿刨出一捧碎石再也无力刨挖下一捧,微风吹过,焕发出体内最后的神气。利用塌方做出来的墓穴看上去已经足够大,阿灿爬了进去,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值得留恋,躺在坑里很快感受到来自地底的温暖。

仿佛听见鸟儿在叫,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像是来自天宫的仙乐,倘若人死了,灵魂能飞升上天,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在美妙的仙乐声中,阿灿闭着眼睛朝身上填埋土石,土石越填越多,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愈发急促。搞不明白灵魂到底是飞上天了还是仍然留在体内,睁开眼,鸟叫声如此真切……莫名其妙的征兆打乱了断气的节奏,心里像被揪着。

阿灿爬出土坑循蹈若即若离的鸟叫,满是荆棘的灌木丛,即便野兽也难以在其中穿行。转过连片荆蔓,终于让他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开阔的林荫下,停落各式各样的小鸟。有麻雀,有鸽子,有布谷,还有很多说不上名字的,一个个鸣唱跳跃相互之间达成某种奇妙的默契。

见有人爬来,鸟群四散纷飞留下一只花篮,阿灿脑子轰鸣作响,花篮之中有双小手脚在蠢蠢欲动。

脸挨着脸,近距离嗅触婴儿气息,芳香娇嫩的味道。闻着闻着,肚子里隐约发出咕咕声,干燥的喉咙生出一丝津沫。

阿灿的眼睛变成蛇一般的眼睛,嘴一张,一口咬向小婴肩窝。

嫩肉嵌入牙缝,血液流入口腔,全身毛孔通透舒畅!

体内像是重新注入了新的活力…

群鸟齐鸣,一个接一个飞旋、俯冲,啄咬阿灿头发。心中一慌,松开牙口,呆呆看着牙印,一片血肉模糊的齿痕。当鸟叫声停息时,眼泪掉了下来,山狗袭来没哭,自己埋葬自己没哭。

现在泪目,哭了。

婴儿也跟着啼哭,“哇…哇…”

阿灿擦干泪水从怀里掏出糠面,“要么同生,要么同死吧。”

婴儿身上露出一块云纹玉玦,玉面刻着古怪的文字。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阿灿手里抱着团衣袄坐在地上,正检视玉玦,一抬头看见两个和尚。

“是个小孩,我在篮子里捡的。”

“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请给我看看。”

阿灿努力举起婴儿。

“别给他!荒山野岭,你们两个和尚跑来干嘛,给我躲一边去!”

青袍道人身姿如羽轻飘飘的站在荆棘之上,两个僧人被吓退数步。

“把你手中女婴交与我。”

原来是救过自己的道长,道长怎么知道这个小孩是女的?阿灿搞不清,为什么一道二僧都对怀中的小婴感兴趣。

疑惑中,道长纵身落地。

“小…”

阿灿话未出口,两个和尚已拔出弯刀欺近道长后背。道长腰间宝剑自动剑鞘,闪耀着青色光华直袭二僧。

“原来是个炼剑的道士,怪不得口气这么大。”

一个和尚挥舞弯刀迎战,大吼大叫,身上被剑气撕裂好几条口子仍是面无惧色。另一个和尚跳在灌木旁,敞开衣襟念动胡语密咒,自溅鲜血喷洒矮冠荆棘。

鲜血祭出邪灵附着在枝条上,荆棘丛发出刺耳断裂声像人一样缓缓站了起来…阿灿吓坏了,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式的斗法,想逃又没力气。二和尚哼念咒语,荆棘怪口吐毒雾满身污秽淋漓,青剑在污毒笼罩下渐渐没了光芒。

“臭道士。识相的快滚!”

道长大怒,从袖中掏出三张天师符,符上分别书有风、火、雷卦印。

厉声捻决:“天师北道急急如律令!风阵、火阵、雷阵,起——!”

符文拍于地面形成三道结界,剑符结合威力陡增,笨重的荆棘怪很快被切成条块状。二僧情急咬破舌头对着天空一阵乱喷,周围形成大片鲜血祭坛,怪物残肢在血雨中化作四脚小兽满地乱窜。

阿灿躲在灌木下眼睛都不敢眨,四脚兽比大怪物更难对付,道长只能以飞火阵点对点诛灭。一只四脚兽溜进灌木丛,阿灿脸面被抓个正着,霎时惨痛大叫。叫声惊动道长,一分心腿拐被四脚兽划破。

二僧见状大喜再次向天空口喷鲜血,四脚小兽更多了。

“三花聚顶!”

道长手里结出一个奇怪的指印,风火雷三阵化作三朵花瓣,青光剑带着花影破空而出。“嗖”的一下,二僧首级落地的同时阿灿脸上的四脚兽随之掉落。

“两个贼和尚,非要逼我用折寿禁术。”

道长不住咳嗽,鬓角平添了几缕白发,耳边传来动静,“快!师兄发来的信号就在上面,大家快跟上!”因耳力灵敏道长听见的声音比常人远很多,心下大惊,这回来的可不止一两个和尚。

“小孩。带着女婴快跑!”

阿灿脸上还在流淌脓血,道长撕下衣袖简单一裹,“唉,怎么偏偏是你这个残疾人?快跑吧,有多远跑多远。记住,一定要把婴儿保住!”言毕,放声大笑,“贼和尚!女婴贫道带走啦!你们有本事的来追我啊。”

笑声在峡谷中回荡,阿灿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着青袍道人头也不回的朝另一片山脉跳跃,飞奔。

“你怎么还活着?”

村民们不敢相信阿灿还能活着爬回来,他自己也想不通,多半是以毒攻毒产生的效果,面部流完脓血身上的水肿病像是好了,不痛不痒充满力量。

开始向众人展示女婴,省去僧道斗法环节,一个劲的述说婴儿可怜求大家帮忙抚养。难民队伍粮食匮乏哪来的奶水养小孩?族长陷入两难抉择。

阿灿拍着胸口打包票,往后一定力所能及充当工役、干杂活,村民们不但不信反而笑了。族长一番思虑,最终决定让村中几个老嬷嬷轮流照管女婴。

“阿灿,你给女婴取个名字呗。”

“我?我不会取名字。”

“你捡回来的你取。”

“叫,叫好食,希望她天天有好东西吃。”

“好食?这算什么名字。”

“好食,阿食。这个名字还行。”族长拨开衣袄检视女婴,“哎呀!这小婴肩上怎么会有一排牙痕?”

阿灿顿觉愧疚,回想起像蛇一样啃噬女婴的情景,扭开头不敢正面瞧那伤痕。卫翔站在人群中,看着同是伤痕累累的阿灿,眼里投出赞许目光,宝贡则是一脸坏笑。

阿灿发现了卫翔和宝贡的不同。今后不能再和宝贡纠缠,得向卫翔学习,做个有用的男人,为了自己,也为了…

阿灿忍不住又多看了女婴两眼。

小阿食乐呵着,神采飞扬。

深山木屋,杜甫先生躺在地上不见动弹,老妇人跪在神龛前,口中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

整个房间死气沉沉,唯有画中女像彰显出傲然生机。

二、爱人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

山涧烟气袅绕,再往下看便是一幅少女沐浴图。

裸泳姿态美妙异常,水下迅游宛如白鲤。

速度之快,壮年男人看了也会汗颜。

“雪水才刚化,她就敢来洗澡,惊煞我也!”

“嘘,别说话。”

“你说她会不会冻死?”

“墨迹呆瓜,不看给我滚!”

“快起来啊!阿食。有人在偷看!”

宝贡和几个伙伴躲在大树上偷摸窥视,旁边传来叫喊声,受惊急欲下树。

“好你个废物,还敢砸我!”

阿灿不依不饶飞投石块。

“等我下来再收拾你!啊!”

宝贡额头被砸中,狗急跳墙从高枝上纵落打滚。

脑门流着血,飞身扑向阿灿,眼前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划过。

“哎哟!”

凌厉的眼神,挺拔的身姿,少女阿食手握木剑站在面前。

“大哥,上啊,揍她!”几个伙伴高声叫喊,怂恿宝贡显威。

宝贡捂着脸,面颊泛起一道淤青,“妈的,老子和你拼了!”

阿食嗔怒,“啪啪啪”接连三剑、、、宝贡虽为村中一霸,但说实话如今早已不敢正面招惹阿食,怪来怪去都怪他自己,经常欺凌幼小逼得阿灿和阿食联手反抗,随着阿食一天天长大,局面发生扭转。

连吃三剑,忍痛大叫,“你们别愣着,快上啊!”屁股又挨了一脚。阿灿看准时机甩开拐杖绊腿,宝贡闪身不及接连翻出好几个跟头,被一帮狗腿子扶起身逃窜。

   “这个配合我给你打满分!”

阿食拾起地上拐杖,经过一段时间训练,阿灿勉强可以直立行走。

接过拐正好瞄见阿食湿淋淋的外衣。

脸红,扭头回避。

“我让你帮我放哨你不来,这会儿怎么又来了?”

“你都长这么大了,应该…”

“别婆婆妈妈的,像那些老嬷嬷一样成天瞎操心。”

“我…”

“你帮我看着,我再游两圈。”

“还游!你不怕冷坏…”

话未说完阿食已走至潭边,除去外衣露出赤裸背影。

又是一阵脸红,不得已,只好坐下来安心守候。

时间随着划水声缓缓流淌,阿灿看着空中漂浮的云彩,心儿像是飞到了天上。感觉实在太神奇,天地之间仿佛只有阿食一个人。

白云和阿灿一样,能体会到这种幸福的滋味。

上川郡乃南朝边境重镇,依祈水而立。河西是安昌大营驻扎水陆军士两万,河东数年前还是荒野,近来已建起一拔村寨。不止一支部族迁居于此,越来越多不同姓氏的乡民逃难而来,共同开拓荒土构成颇具规模的村寨。

河阴之变,北魏接连死了两个皇帝,国家开始走向分裂。上川郡、河西大营、多种姓村寨,三者之间达成默契,表面上各过各的面对外敌互有照应。

河套地区形成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很多人认为这是神灵庇佑,也有很多人认为这是兵来将挡,民风两极分化,尚武且又礼佛。

铁匠铺的伙计很为难,“族长说过,非护卫队兵士不得打造长刀、长剑。”

宝贡扔下碎银,“什么破规定,我让你打你就打!”

“卫翔知道了,会把我们赶走的。”

“卫翔、卫翔,别人都怕他,我偏不怕!”宝贡鼻青脸肿的模样十分凶恶。

“施主,你面带慧根可惜心魔太重,敢问能否放下恶念随老衲做个佛门弟子?”

宝贡回头看见个精瘦老和尚,“滚!老子这辈子也不可能当和尚。”

“唉,待你大难不死之日我再来渡你。”

听见此语,宝贡一脸茫然,目送老和尚转身离去。

“大哥,别听他的,这个老和尚天天在这儿化缘,逢人就说这句话。”

“是吗?”

“当然,我还看见他找阿灿说过呢,连阿灿都不信你用得着担心吗?大哥,你看!”

顺着手指方向,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两个提箱脚夫从街边走来。

“有什么好稀奇的,每个月都有人去他们家说媒。”

“这回可不一样,听说女方家也是族长,婚事成了还能保举一百员壮丁加入护卫队。”

“他妈的!老子早晚有一天超过这个姓卫的。”

族长家的小院,媒婆进去了很长时间。

刚从屋里出来就被吓了一跳,迎面撞上阿灿。

“你个蛇皮怪,走路也不戴面罩,大白天跑出来吓人!”

阿灿满脸伤疤猛地撞见确实挺吓人,身旁的阿食不干了,举起木剑即要教训媒婆。

“不得无礼!”

阿食和说话的人几乎同时出手,一剑坎落正中护腕,吓得媒婆蹲在地上。出手挡驾之人正是卫翔,以其强劲的臂力连人带剑将阿食震退好几步。

阿食不甘心,挥剑上前连刺。

“算了,阿食,别打啦!”

阿灿想要阻挡奈何脚下残疾没法介入。

阿食剑剑紧逼,卫翔面露难色只守不攻。

“怎么搞的,怎么打起来啦?快住手,快住手!”

族长听见动静跑出来劝架。

阿食只得作罢,本是陪着阿灿来做木工活的,没想到激起一场小风波,还和护卫队队长较上了劲。族长好说歹说劝走媒婆,领着阿灿进屋拾掇家具,进屋前不停给卫翔使眼色授意儿子安慰阿食。

院子里剩下阿食和卫翔。

“刚才多有冒犯,请不要介意。”

卫翔说话的身段放得很低,阿食因剧烈运动尚在调理呼吸。

“恭喜你啊,族长公子,做得一门好亲事。”

“我,我其实并没任何想要成亲的打算。”

“你不要眼光太高啦,好歹别人也是族长家的女儿。”

“不是我眼光高,是我…”卫翔侧眼偷看阿食,话到嘴边又咽下,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不允许他轻易吐露心扉。“你知道吗?最近村子周围出现很多探子手,藏在附近山里窥觊,有的已经混进来了。”

“往常不也有很多探子手。”

“这次来到大有不同,昨天抓住一个,我们伤了十来个兄弟才抓住一个。”

“会不会是你手下太笨…”

阿食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卫翔面色凝重看样子很苦恼。

“阿食,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

“是的,我希望你能加入青年护卫队。”

“我吗,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因为你身手好,胆子也大,正是我们需要找的人。”

阿食没吭声,卫翔不是那种说假话的人,巨大的赞许足以令她动心。

村寨中最受人尊敬的自然是青年护卫队,阿食成为护卫队中年龄最小的成员。年龄虽小但悟性很高,除第一次参加任务有些心有余悸,之后便再没出现这样的情况。

很快展现出超凡的战斗天赋。

“哇!今天我们遇见一个会妖法的蛮僧,能吐火。其他人都吓坏了,还是卫翔勇猛第一个冲上去,我也不赖啊,跟着就冲了上去。”

“会妖法?”阿灿回想起捡到阿食那天一道二僧斗法的情景,“然后呢?”

“他看上去很恐怖,实际上反应很慢,根本就喷不到我,结果被我一剑刺中大腿。”

阿食几乎每次参战回来都会找阿灿分享心得,阿灿刚开始只担心安危,后来担心的东西就不那么单纯了。卫翔在阿食口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越听越烦。

脾性随之产生微妙变化,动不动就会话中带刺,“卫翔可受女孩子欢迎啦”,“你说他以后会娶几个老婆”,“也许还没娶老婆就死在战场上也说不定”。

聊天不投机阿食来的次数在减少,每次走后阿灿又会暗自神伤,他知道阿食早晚有一天要离开,但没想到这种感觉来得这么快。倘若某一天阿食真的走了,自己一个人将在孤独中…阿灿没有勇气去想象这样的日子。

在一些神婆的搞蛊下,村里流行起关于卫翔和阿食的绯闻,卫翔是龙神转世,阿食是凤鸟托胎,此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二人结合必定会为族人带来兴旺。

流言四起,更是深深刺激着阿灿,越自卑越控制不住情绪。

直到有一天,说出让阿食彻底难堪的话。

“都这么晚了还待在我这儿,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去找你的卫翔去!”

看着阿食怒而离去的背影…“你面带慧根可惜孽缘太重,全都是镜花水月,不如随老衲做个佛门弟子。”

阿灿想起老和尚讲过的话。看看自己这副德行,双腿残疾满脸伤疤,站在阿食身旁除了惹人笑话还能干什么呢?出家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做个和尚乘早了却尘缘。

不过出家前,得先找卫翔谈谈。

河西大营来了一位将军专程表彰卫翔,青年护卫队屡次抗击边患,南朝兵部已下达旨令,允许护卫队成员入籍转为正规编制。好消息传来,族长出面迎接将军,可全村人怎么也找不到卫翔。

例行巡山的队员手托担架一路小跑回到村寨。眼尖的村民已看见,躺在担架上的人正是卫翔,手上打着绷带,腿上绑着树枝,散乱的头发,脸上全是血痕。队员在山中发现他的时候情况更惨,腿拐严重变形,手臂骨头活生生的支出体外。

族长伏在担架旁痛哭,村民们俱是唏嘘,阿食咬着唇咬得嘴唇上的血都快流出来了。

“这是谁干的?是前几日出现的蛮僧吗?”将军询问巡山队员。

“不是,那些蛮僧用的是血魔术,肉体会腐烂。队长是被人从山上推下来的。”

“内奸?给我查!”

“是!”

“谁干的?吊死这个挨千刀的!”

“把他五马分尸!”

村民们都在安慰族长,阿灿内心恐惧极了。只有他,期盼着卫翔永远睁不开眼睛。

本意是想斩断牵挂,找卫翔聊诉临别阿食的寄语,没想到卫翔反过来安慰他。阿灿不愿意受人同情尤其是卫翔,山崖边开始起风,像是死神吹来的气息。眼睛又变作蛇一般的眼睛,于是、、、

乘村民们不备,阿灿杵着拐,悄悄离去。

山涧一片静谧,冰冷的月光洒在水面。

“阿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阿灿独自在涧边排忧,看见阿食现身,欣喜。

“卫翔已经被将军送去上川郡,他死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

阿灿和阿食并肩站在谭边,看着明亮的水面,谁都不愿意再开口说活。

弯弯的月亮从树梢爬到了山巅,时空仿佛被凝固。

“告诉我。”

“什么?”

“是不是你干的?”

“不!”

“你都不知道我问的何事,你就说不?”

“不!”

“你说实话,我不会怪你。”

“不!不是我!”

一只鱼儿跳出水面,扑通一声,阿食原本平静的脸上泛起波澜。从怀中拔出一把木剑,用力一折,剑身被折作两段扔到地上。

这是阿灿学做木工活时送给阿食的玩物,剑身只有半尺多长,但从外表装饰来看,此木剑不输给任何一把铁剑。

阿灿爬倒拾起断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你是我捡回来的,你凭什么抛弃我?”

“我不准你喜欢其他人。”

阿食几次想走,听见阿灿质问又犹豫迈不开脚步。

终于咬牙说出诀别之语,“没错,我是你捡回来的,但是你没有权利支配我的命运。”

阿食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

阿灿倒在地上久久无力自拔,天边飘来一团乌云,大地一片黯淡。

两个黑影出现在山涧边,把阿灿给提了起来。

“妈的,是个残废之人,祭献也收不了多少晶力,杀了吧。”

“算了,还是把他交给掌教师兄发落。”

“大护法来啦?”

“岂止是护法,司空也来了。”

“啊!”

阿灿不怕死但他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死法,人的灵魂被抽走了,剩下干瘪的皮囊瘫在地上。司空处置办事不力的教众,用一面类似镜子的法器摄人魂魄,一个二个大叫着,面前放块石头,叫声停止时石头化作晶体状。

司空的长相和行为极度相反,面如冠玉,眉心带有一团火焰红。当阿灿直面他时,求生的愿望变得十分强烈。

“不要杀我,我知道他们的交班秩序。”

司空摇头。

“我还知道他们的夜间暗号。”

司空还是摇头。

“我昨天刚把他们的队长干掉,我可以帮你。”

“哦?”司空睁眼瞧了瞧阿灿,“速战速决也好,你带路吧。”

“我有一个请求。”

“说说看。”

“村里有个我喜欢的女人,你不要杀她,把她给我。”

司空笑了。

为灌溉农田,村民们修了一条水渠连接河道。

现在,水渠里流的全是血。难怪司空大人对偷袭不感兴趣,就他身边的两个护法,妖力值之高,青年护卫队已无人可挡。卫翔又不在,临阵缺乏统领,死的死,伤的伤。

村寨火光冲天,教众下手丝毫不留情,把前段时间受护卫队搜剿的怨气全都发泄在村民身上。“男的全都杀掉,女的统统抓起来。对了,年老的也不要留。”

命令声中几个老嬷嬷身首异处,宝贡吓得说不出话,受俘之后跪在地上等死。

“嚓、嚓、嚓。”身旁三个兄弟脖子喷血应声而倒,下一个就是宝贡。

“哈哈,这个士兵是个女的,差点把她给杀了。”

发现有人抓住个女兵,侩子手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一干教众围在大车旁,车前倒着一个小兵,头盔没了,长发散落。

司空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瞧过人,双目一睁射出雷霆之光。

“司空大人,这个女的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你答应过我,把她给我。”

“你!配吗?”

“你要干什么!”

见阿食甲衣被撕开,阿灿一激动抓住了司空脚踝。

“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敢和我争,早点去投胎吧。”司空拔出佩刀一刀将阿灿钉在地上,刀身通体乌黑透胸而过,鲜血沾在上面很快化成粉末。“死在我的刀下保证你来生会有受不尽的、、、哼哼,这就是当叛徒的代价。”

阿灿口吐黑血,朦朦胧胧看见阿食在流泪,在挣扎。

司空将手伸向阿食内衣,阿食腰间落出一块玉玦。

“果然是你。”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一教众咽喉破裂已毙。夜色中,诸多道士杀进村寨,冲在前面的是一个青袍道人,司空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所惊扰,仍是面不改色弯腰拾捡玉玦。一股剑风从身后袭来,甩开斗篷只一跃,轻轻松松化解剑气。回身一看,看见一个白衣道士。

白衣道士为阿食裹上了外衣,司空玉冠般的脸色开始扭曲,火焰眉心开始变形。

“别恋战,快跑!”

说话间,空中袭落一阵剑雨。剑叶带着幽光纷飞而下,教徒们四处躲藏,房屋全都燃着火没有地方容身。哀嚎声响起一片、、、此乃剑芒阵,看似绵软碰着即伤,说话的人必定是个天师级别的道士。

群道仗着剑雨光华杀得正是兴起,司空一声冷笑从怀里掏出护体法镜。法镜破空而起瞬间将剑雨化作乌有,镜光照耀下的村寨如同白昼一般,众道士全都被震呆了。

“别恋战,快跑!”

头顶再次传来声音,白衣道士抱起阿食纵身跳脱。

“想跑?今天谁也跑不了!”

司空刚收回法镜,脚又被人抱住,巨怒。地上这个废人被一刀穿胸居然还不死!

阿食回首之际,司空举起乌墨刀,再次扎向阿灿。

阿灿瞑目。

杜甫先生的脸在抽搐,一阵痉挛过后整个人没了知觉。

庆阳赶紧俯到身前探触鼻息。

长舒一口气,鼻息还算稳健。

“热燥退了吗?”老妇人坐在旁边织草席。

“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你的法子挺管用,真该好好谢你。”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神灵。”

“你们信的神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们信的神很多,其中有一个是最特别的,你想知道吗?”

“想。”

“她的名字叫…”

三、重生

“洛兰。你的本名叫卢洛兰,因为你身上的皇族血统所以还有一个鲜卑族名字,叫拓跋洛兰。”说话的人是北道院天师寇谦,白发白须,眉毛却是黑的。

“佛门普度众生,我们道家只度有缘人,你想知道更多就自己上山来吧。此乃西岳,绝顶之上有座镇岳宫,我在那里等你如果你能上得来的话。”

言毕,寇天师御剑而起。

洛兰看呆了,眼前这座大山直插云霄,寇天师的剑顺着峻峭山势飞升,人就踩在剑上,身体和大山几乎是垂直的。只有到达人剑合一的境界才能显此绝迹,洛兰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转眼又看了看身旁的青、白二道人。她能体会到白衣道士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

“自古华山一条路,你千万要小心呀。”

“走吧师弟,求道者心至坚也。”

青袍道人不容二人诉说,拉起白衣道士纵身跳向绝壁。二道虽不能御剑飞行,但攀爬跳跃颇似灵猴,转眼间已行至山腰。

留下洛兰只身一人走向大山。

镇岳宫意寓“镇岳”,方圆却不过丈许,青瓦灰墙的道观在冰雪之下显得十分渺小。

    “佛门追求圆满,我们道家追求至真,为师苦修多年始终未能达到至真境界,想来想去多是心结未了的缘故。”

寇天师坐在蒲团上讲道,须发皆白唯有眉毛是黑的,此面相足以说明他所言非虚。白衣道士心不在焉来回张望山门,寇天师也不计较,闭上眼继续讲诉往事。

多年前,那时候的寇谦意气风发,以布道为己任四方云游教化道法。很快便在乡间颇具名声,迎来人生中最重要的机遇,皇帝御赐进京宣道。白马寺的雄伟壮丽让道士出身的寇谦感到气愤,为什么寺庙日益昌盛,而道观却残败凋零呢?

带着强烈的求胜心,寇谦与白马寺主持太空禅师展开辩法。这场辩论持续了三天,正当二人难解难分的时候,一个少年站了出来,“道法视万物为自然,只度有缘人,佛门视万物为虚空,普度众生。二教熟高熟低,熟优熟劣,当请皇上定夺。”

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最重要的是笼络人心,少年的话正中皇帝下怀。寇谦忘不了少年眉心那团火焰红,他的诘语明赞实讽,没有办法辩驳。这位少年后来成为掌管宗教和祭祀的大司空,也就是现在的宇文昊。

让一个种族主义者掌管教化注定是国家的悲哀,宇文昊的父亲、祖父、曾祖父、曾曾、、、全都死于汉人之手,他表面上宣扬佛法背地里奉行的是萨满。很多胡部贵族投靠门下,其中就包括旧羯将领尔朱荣,在宇文昊的操纵下制造出骇人听闻的河阴之变。

寇天师长期以来都认为,凭借正道人士可以消灭宇文昊,可他渐渐发现自己错了。宇文昊身体里蕴藏着火神祝融的血脉,日前又得到魔族至宝“百乳镜”,功力高强近乎天下无敌。他一天不死,战争就一天不会结束,民间开始兴起一个流言,只有传说之子、、、

“兰儿!”

白衣道士欣喜异常。

洛兰站在门口,头上落满雪花,脸蛋红扑扑的。

寇天师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白衣道士,洛兰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就登上极顶,她不是一个人爬上来的而是骑着一只麝鹿。麝鹿头带犄角浑身散发香气,乃是十分罕见的华山灵种。

洛兰的衣衫被什么东西抓破了。乱石堆上,群狼围攻一头角鹿,她果断站到角鹿一方,人鹿配合击退狼群。

人言自古华山一条路,麝鹿却能带着洛兰抄近道而上。

“快!快过来拜见天师。”

“别!你先拜你身旁这位,他是你父亲,讳字佑燊。”

洛兰感慨万千,冲着白衣道士跪了下去。

“再拜这位青衣道人,他救了你两次,也将是你的师父,名号方成子。”

“师父。”

洛兰郑重磕头,接连三拜。

寇天师不太相信民间传说,但今天他头一回意识到传说很有可能是真的。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华山之巅矗立在云海之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日月沉浮。

最近连师父方成子也觉得不可思议,洛兰的武功突飞猛进,似乎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学会了他一生的技能。

洛兰对剑符阵的理解异于常人,不但可以快速掌握其中诀窍,还能发挥想象自创出不少新花样。比如奔雷剑,土风门等等,甚至互相排斥的水火符到她手里也能同时使用。

“师父,你教教我御剑飞行呗。”

“荒唐,师父都不会怎么教你?”

“我会。”

“你会?”

洛兰说着便显摆起来,祭出风符催动配剑,水土作遁爬到了剑上。模样虽难看好歹算是飞,师祖御剑轨迹如雄鹰,洛兰御剑飘飘浮浮像是飞虫。方成子看得好笑心里却满是欣慰,照此下去,这个女弟子必然会成为北道院最大的骄傲。

一只白鹤飞过头顶,发出天师召集议事信号,洛兰跳下剑,随方成子赶往镇岳宫。寇天师行踪莫测偶尔回趟极顶,这次回归带来一个重大消息,古都洛阳被废,胡汉各自拥政已于长安和邺城分设二朝廷。

寇天师决定响应南道院倡议,让卢佑燊带领山下俗家道徒支援汉军,从正面牵制宇文昊,另派方成子和洛兰前往沂州城。卢佑燊本想和洛兰同往,寇天师顾忌父女之间牵挂太多,最终选择了方成子和洛兰的组合,临行前将旧时配剑冰鲤剑赠与洛兰。

沂州城乃萨满教大狱所在地,师徒二人此行的目的是营救正道人士,洛兰早已对魔教恨之入骨,得了冰鲤剑报仇心变得更加迫切。

徒儿缺乏经验,行事有太过激进,方成子总也管束不住。担心的事发生了,才刚混进沂州城,洛兰就大打出手在酒楼上干掉两个蛮僧。意欲再战时,突然涌出一帮蓬头垢面的家伙,引开巡逻士兵将师徒二人带到了隐蔽处。

一番交涉后发现,这群垢面者竟是白马寺僧人,他们的主持太空禅师原为宇文昊师父,因不满教政早已离开寺院。前不久收到风声,老禅师陷落沂州城!

方成子大惊,太空禅师乃一代宗师,怎会轻易受制?魔教徒的实力超乎想象,坐镇沂州城的狱监是宇文昊座前第一护法谷浑奚,谷浑氏是老派羌蛮,族人近皆残暴成性,不出所料的话太空禅师便是栽在此子手上。

听完描述,洛兰对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愧疚,心里再不敢小瞧邪教。

夜晚的沂州诚和白天大不相同,地摊小商贩、街头杂耍技师、酒楼妖艳舞女…全都出来了,人们在各种商档之间流连,营造出一片歌舞升平的昌盛景象。

“战火随时有可能烧过来,这些市井之徒还在迷恋温柔乡,乘着夜色出来逍遥快活。”

方成子在感叹,可是谁又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呢?别说市民了,洛兰走在街道上也有些忘乎所以。

“洛兰,你在看什么!全都是些过眼云烟,你就把持不住啦?”

洛兰不太明白过眼云烟是怎么形成的,听见师父责怪,心里很是慌张。今晚主动出击,最重要的任务落在自己身上,从小到大的生活模式:山野—村寨—山野,对城市风俗可以说是完全不懂,万一出了岔子…

师徒二人来到秘密据点,几个白马寺僧人已经换好士兵装束,并为方成子和洛兰各准备了一套粗布麻衣、一套戏子服。胡蛮大多好色,谷浑奚也不例外,经常在宏浩楼寻欢,此间便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看着鲜艳的戏子服,洛兰产生了一种肉在俎上的感觉,为什么不选择和魔头正面较量呢?这都怪师父偏袒那群臭和尚,总认为他们的主意更高明。没奈何,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换上戏子服。

宏浩楼高七层,一层层走上去,你才会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温柔乡。这里是有钱人的天堂,满屋子的声色佳人,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不管你有多少欲望都能在更高的楼层得到满足。洛兰先是紧张,但一层层走上去,不知不觉就陷进温柔乡,融入自己所要扮演的戏子角色。

顶楼有处玄关,会聚着众多待选歌姬,洛兰牙一咬混了进去。一个胡人后生出现在关前,看样子不像蛮族,要不是头上扎有胡人特色的辫式发结,很容易就会让人产生错觉。会误以为他是个貌美的太监。

洛兰的下巴被抬了起来,心念一横强装笑意,后生嘴角边画起一道浅勾。

“上曲。”

顶楼大厅放了一张巨型圆桌,主位上坐着的扎髯胡人一声令下,众曲工拉线弦琴。

群姬开始偏偏起舞,洛兰只能是尽量躲在后面,现学现卖将就着尬舞充数。

琴音转弦急行,渐渐高亢。

“全都上桌上来跳。”

听见此令,舞姬们略显羞涩。

“再不上来,斩!”

扎髯胡人肩膀壮得像头牛,带着酒兴怒喝。众舞姬不敢怠慢,一个拉一个相继爬上大圆桌,洛兰最后一个爬上去。

圆桌上跳舞需要很强的平衡感,对训练有素的舞姬来说没问题,可洛兰就不行了。跳呀跳的,舞步变得更尴尬,玉足露出裙摆。

坐在一旁陪酒的后生含笑细赏。

“你跳的是什么啊?羌舞?柔然舞?“

洛兰脸红藏足,舞步愈发凌乱。

扎髯壮蛮一口扯下羊腿,“你不会是想在我们面前跳汉人舞吧?你可知道我最恨汉人。”

“不,我跳的是西域舞。”

“西域舞?你的脖子为什么不会动呢?”

“会啊,你看。”

洛兰僵硬的摇晃脖颈,心里有些憋不住了,这舞跳得太唐突很难再糊弄下去,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提前动手吧。

方成子就混杂在曲工中,可灯光昏暗怎么也瞧不见师父身影,洛兰稍一分心摇掉了头上佩戴的发钗。

乱糟糟的头发散成一片。

“哈哈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你!去让她见识一下我们鲜卑人的风采。”

“得令。”

后生一个健步跨上圆桌,踏着音乐节拍腾空而起。

身体线条极其优美,再加上灵动而富有力量感的双脚,众舞姬纷纷惭愧离场。

洛兰慌里慌张的,脚下移不开步子,后生跳的是出征战舞将她比作了家中娇妻。

“我的爱人啊!即便我战死沙场,我的灵魂也会回到你身边。苍鹰啊!请将我的肉身吃尽,带着我的眼睛飞回故乡。”

洛兰张着嘴发呆,任由后生抱起旋转。

后生越转越快,二人形神合一,整个大圆桌上只能看见洛兰的秀发在顺着桌沿飘荡。

“美丽的妻子啊,让我们共饮此杯,洒酒为盟。”

后生端起一樽满酒,喝下一半之后递给洛兰。

洛兰转得头晕,心里挣扎着,要不要喝呢?要不要喝呢?

终究是喝下一口美酒。酒到肚中,感觉整个人在慢慢沉沦却又不肯爬上泥潭。身体被泥浆包裹的滋味实在太美妙,能美美的睡上一觉就好了,什么也不用操心一直睡到天亮为止。

混杂在曲工中的方成子发现不太对劲,屋里充满诡异元素,木讷的守卫,妖娆的舞女,闪烁的灯光。

“报告长官,一帮贼寇乔装我军士兵,正在劫狱!”

“啊!快,快把这里的卫兵全都调过去。”

白马寺僧人果然在按计划行事,方成子心喜,急向洛兰使眼色。

看见师父犀利的目光,洛兰惊醒过来,喘着气倒掉残酒。待屋中兵勇散尽时,方成子从琴匣中抛出冰鲤剑,洛兰接剑在手以风雷符开道全力刺向大圆桌。

“别动,再动我一剑杀了你!”

风雷阵包围整个桌子,扎髯大汉已被制住。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我说你是来跳舞的,还是来杀人的?”

伴随着笑声,宏浩楼剧烈震动。

后生像鬼魅一样站在房间中央大笑,周围影像开始瓦解。沂州城的繁华如同过眼云烟,街道上哪儿来那么多的行人,仔细一看,不过是些老弱病残,宏浩楼哪儿有那么多的酒肉,一眨眼,全是些冷汤剩饭。

难道都是幻象?可怕的念头同时出现在师徒脑海。

“都怪我,害怕冷清,吃饭的时候喜欢造出一些假象,没想到把你们给引来了。”

“你是谁?”

“在下谷浑奚!”

无数次大小战斗的经验告诉方成子,眼前已是生死玄关。

“三魂永久,魄无上清。天师北道弟子方成子愿以三停阳寿为耗,在此一战。”

方成子结出折寿指印,精气充盈全身,大战一触即发。

洛兰闻见腥臭味,面前坐着的不是什么扎髯大汉,而是只硕大的山狗,嘴里还在撕啃羊腿,叫把两下,整只吞了下去。巨口咬来逼得洛兰撒手撤剑,冰鲤剑沾了污秽不听使唤,只好祭出灵符咒遏制山狗。

方成子全力应对谷浑奚,因逆向提升真气,满头灰发腾冲倒竖。谷浑奚用的是双棍,像是在施展某种无形的分身术,手运一棍,另一棍围着方成子左右突袭。双棍化十棍,十棍成百棍,飞虹剑被团团围住。

谷浑奚腿脚十分矫健,忽起忽落一腿踢中方成子背心。见师父倒在地上吐血,洛兰乱了方寸,一不小心被山狗撞飞,破窗而出跌落高楼。

身体不停的下坠,但闻耳旁风声。一股稳健的托力将洛兰接住了,洛兰不敢睁眼,眼缝中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卫翔,竟然是卫翔把自己给接住了。

二人来不及相询,同跨一匹骏马朝着城外飞奔。躺在卫翔怀里,洛兰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助,久违的温暖气息令她紧抱着不愿松手。

马儿一路飞驰转上山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若有难,无论多远我都会赶来救你。”

明月当空,卫翔的脸如月色般温柔,轻轻靠向洛兰。

亲吻距离越来越近,洛兰拉着卫翔的手,猛然看见嘴角那抹画勾。

——啪!

一耳光打在卫翔脸上。

谷浑奚捂着脸,目露凶光,起手便将洛兰推下山崖。

身体不停的下坠…嘣!

睁开眼,已是笼中之鸟,阴冷的牢房,四周尽是铁栅栏。

幻象如此逼真,摄人心魄于无形,不止是方成子、洛兰受难,很多正道人士都在这里吃了大亏。谷浑奚的道行并没有达到随意操纵幻象的地步,之所以防不胜防,秘密藏在眼前这座古怪的塔楼中。

此塔乃宇文昊释放百乳镜之力修建而成,表面看是砖墙结构的宏浩楼,实际上全是由眼珠堆砌起来的。内部梁柱镶满亡灵眼球,无论再厉害的高手,能躲过得一双眼睛也躲不过成千上万双眼睛同时窥视内心。因此,它在魔教口中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摄目塔”。白天还好,一到夜晚即会变得异常恐怖。

“徒儿,你听好了,从现在起,为师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得记住。”

方成子白发苍苍,双手被缚吊在十字架上,洛兰忍不住哭泣。

“传说之子指的是谁你知道吗?”

洛兰点了点头。

“那是来自古战场上出现的神迹。”

方成子讲诉起旧时传说,传说很遥远。

上古时期,黄帝被奉为轩辕始祖,炎帝素有不服,他的苗裔共工、祝融向中原领袖颛顼发起新的战争。共工战败撞不周山而亡,祝融逃至阴寒之地,得火器怒显神威,欲纠集土著部落再战中原。众酋长不愿参战,但顾忌神火不得不屈膝,鲜卑王的小女儿变身百灵飞入阴毒之地,遇黑蛇拦路,啄蛇目显神迹幻化为重明鸟。显圣重明最终击败祝融,结束了自蛮荒以来就一直持续不断的上古战争。

洛兰不太明白,这个神话故事师父已经讲过多次,为什么这会儿又要重提?方成子心里清楚,一旦徒儿落入宇文昊之手,那就彻底完蛋了。房梁上全都是眼睛,随时有谷浑奚的心腹在监视,说这番话其实是想挑拨魔教徒私心,为洛兰获救争取时间。

“你的力量可以改变世界,不要被这些房上的眼睛迷惑,千万要保住元灵。”

“师父!”

方成子声息飘散。

“师父!”

洛兰恸哭。

“哭什么哭!人死了才好,不会被他们祭献。”

隔壁牢房关着个胖大和尚,看上去有些眼熟。

“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你知道谷浑奚是谁吗?”

“是谁?”

“阿灿。”

“啊!”

“连阿灿都打不过,还说什么传说之子,拯救世界?呸!”

胖大和尚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洛兰已经瞧出他是谁了,宝贡。

宝贡擅长吹牛,经过反复确认之后发现他不像是吹牛,难怪抱在怀里会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气息。

洛兰使劲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天生的魔徒。”

当年村寨遭屠,宝贡倒在死人堆里装死,亲眼看见宇文昊的百乳镜和阿灿“尸体”产生共鸣。不知道在镜中看见什么使得宇文昊改变心意,用胡语密咒祭献阿灿魂魄,为他残疾之躯灌注新的力量。

历劫过后,宝贡随太空禅师做和尚,对萨满秘术有了更多的认识,像阿灿这样被祭献重生的人,内心早已被黑暗力量吞噬,他会做出让你…

“你们两在聊什么?聊得这么投机。”

谷浑奚身着华服来到牢房,服饰太过艳丽,晃眼一看还以为是个女的。

“没什么,谷大人,我在跟她讲你是如何英明神武干掉了太空禅师。”宝贡转眼间换上一副汉奸神态,“谷大人,求求你收我做弟子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你的灵力值那么高,不用来祭祀多可惜。”

“这个女的灵力值比我高多了,她是传说之子,你不要搞我,你搞她去。”

洛兰浑身不自在,谷浑奚身上的宦官气质让人感到窒息,这轻佻而又陌生的眼神根本不可能是阿灿。

不禁想起在舞桌上和在山崖上亲密时的情景,洛兰脱口而出。

“色魔。”

“色魔?我堂堂萨满教第一护法,你敢说我…”

谷浑奚怒而冲进铁栅栏,洛兰不自觉的抱起臂膀后退。

“好,我今天就当一次色魔。”

监室很小无处可逃,谷浑奚步步紧逼。

刚被抓住胳膊,洛兰本是蜷缩的身子突然挺直起来,大有凛然受死的意思。

谷浑奚反被吓了一跳,盯着洛兰骄傲的胸脯,楞了半晌。

“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是阿灿。”

“那个臭不要脸的和尚,他说的话你也信?”谷浑奚大笑,“我谷浑家九世袭爵,从小锦衣玉食,怎么可能和一个残疾儿挂钩?哼!要不是为了打仗,我还在家里享福呢。”

谷浑奚甩了甩衣袖,脸带笑意离开牢房。

洛兰思来想去终是迷惑。

“他到底是谁?”

宝贡耷拉着头不吭声。

“说话呀!”

洛兰感觉自己严重低估了宝贡的吹牛能力。

“我不知道!我被关进恫心房好多次了,每次出来都感觉像是换了个人,有可能是我瞎猜的,你别问我,你问他去。”

宝贡时而愤世,时而作汉奸,时而傻乎乎的,洛兰隐约体会到师父嘱托她守住元灵的用意。

夜晚降临,洛兰被送进恫心房,恫心房位于摄目塔地底,墙上除了眼球外还有很多流血的耳朵,无数侠士在这邪异的房间中失去魂魄,被魔教徒炼作晶力珠。

皇族和士族交融的特殊血统起到了作用,洛兰身上像是渡有一层保护膜,邪祟难以入侵顺利渡过一晚。有了经验,第二次便没那么可怕,无外乎是些乱人心智的幻象,索性把这里当作试练场用来提升功力。一个夜晚、两个夜晚、三个夜晚…结果令谷浑奚感到惊愕,恫心房的奇效是让人堕落,洛兰不但没有堕落反而一天比一天精神。

这天夜里,洛兰再次通过恫心房考验,心里暗自高兴对幻象法门已有初步认识。正想着回牢房详加钻研,外面走来几个女教徒,带着洛兰离开了摄目塔。

一处别致、雅静的院落。

远远的便能看见池塘中有一对天鹅,相互依偎着缓缓划水,进入庭院即给人一种远离战火,重拾生活乐趣的感觉。

此地和摄目塔反差太大,魔教徒是何用意?

咣当一声。

洛兰还没反应过来,手上镣铐已为谷浑奚摘落。

“这里好看吗?”

心里再次警觉起来,莫非又是幻想。

“不用害怕,这里不是幻境,是宇文昊大人的住所。”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因为冥冥之中像是为你修的,你看。”

池塘边塑有一尊雕像,洛兰随谷浑奚走到雕像正面。

惊羞交集,“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塑像立在这儿?”

“你的?你仔细瞧瞧,她和你一样吗?”

眼前这尊胡式雕像做工精细,散放着华丽的神采,明显是一位高贵而妩媚的佳人。再看看池塘中洛兰的倒影,脸上沾满灰土,衣衫破烂不堪。

“这是我们鲜卑族第一美人拓跋月儿公主,你也不照照镜子,一点母亲的风范没有,还好意思说这是你的雕像。我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

“你!你这只走狗,我杀了你。”

“好啊,来啊。说到狗,让你见识见识我养的狗。”

洛兰意欲抢攻,突然间浑身颤粟,谷浑奚召出的爱犬正是那只将她顶出窗外的大山狗,恶狠狠拦在面前。

“怕了吧,所以说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不要所有的事都去逞能知道吗?”

“你们这些魔教败类只会炼化妖物吓人。”

“你错啦,它可不是什么妖物。”

谷浑奚说着便抚摸山狗背毛,大山狗神情转为温驯,个头不断缩小渐渐化作一只幼犬。半尺高的身板,毛茸茸的。

“我发现这只小狗的时候,它差点被人用来下酒,是我把它救了下来。它以前受过多少苦难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对它好,它也会对我好。”

看着小狗模样可爱,洛兰丢失许久的少女心被一点一点萌发出来。

“它很有灵性的,你只要不凶巴巴的,它保证不会咬你。”

洛兰心里渐渐的没了敌意。小家伙果然很有灵性,迈着短腿溜至洛兰脚边,不停的用鼻子嗅触。

“我把它送给你玩,好吗?”

洛兰缩回手,“我不要。”

“唉,你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怎么连…也罢。不过再怎么说你也是女孩,总得对自己好一点,这些东西算是我借给你的吧。”

谷浑奚挥了挥手,几个女教徒打开房门,屋里芳香扑鼻,鲜花澡盆旁边放着一身崭新的衣服。洛兰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换过衣服了,少女心一起,对漂亮衣服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向往。

“我,我干嘛要领你的情?”

“不要忘了,你可是公主的女儿,瞧瞧你的样子,对得起你妈妈吗?”

拓跋月儿那美丽动人的雕像就伫立在身边,洛兰看呀看的忽然觉得挺委屈,几个女教徒上前扶她,有心拒绝口里却说不出话。

就这样在庭院湖住了下来,看管虽是放松不少但依旧有耳目监视。

洛兰耐不住好动天性,到了晚上主动申请去恫心房修炼。为了让其尽兴,谷浑奚在恫心房内专门设定特殊项目,洛兰一旦打败史诗级幻象怪物便可获得相应成就。给予的奖励每每出人意料,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应俱全,只有洛兰想不到的,没有洛兰得不到的。

谷浑奚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洛兰转念一想,实际上不用急着逃出去。师父死了,师祖行踪不定,眼下的情况还不如留在这里找机会探听父亲消息。

从来没人对自己这么好过,除了打小相依为命的阿灿。可惜阿灿已经死了,这是洛兰亲眼看见的,若真像宝贡所说转生为谷浑奚,那也未尝不可呀。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会让她脸红,回想起昨天谷浑奚亲自送来一盘冰镇葡萄,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谷浑奚没什么男子气概,但好歹四肢健全有模有样…洛兰心里一惊,面前的敌人全都变成了谷浑奚,本是在恫心房修炼,竟一时糊涂险些走火入魔。

体内真气上下乱窜,额头渗出冷汗,洛兰赶紧定住心神祭出拳掌。

一个谷浑奚倒下了,另一个谷浑奚冲上来。

打着打着,瀑布边传来一声惊呼。

“救命啊!”

有人倒在树旁,被一群谷浑奚围攻。

洛兰飞身营救,击退敌人后发现,躺在地上的人是阿灿,遍体鳞伤像是死了。焦急呼喊名字,阿灿睁开眼的一刹那,欣喜、动容。

时光飞转流逝,似乎回到了离别的那一夜。

洛兰扶着阿灿来到河边清洗伤口。

“我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以后都不会骗你。”

洛兰默默的用湿巾擦洗阿灿脸上瘀伤,阿灿注视着洛兰的举动,他的伤口实际上并不痛。恫心房最后一个房间蕴藏着一个秘密,无论任何人,只要在这里掉落一滴眼泪,立时可将她的灵魂夺走。

“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吧,找个没有人的…”

“你不记得这里了吗?我以前经常在这儿游水。”

“怎么会不记得呢,我还帮你放哨。”

“放哨。是啊,就我们两个人,我游水你放哨。”洛兰神情悲伤,“真的是在放哨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你心里每次都想看我却又不敢看,是么?”

“我…”

“没关系的,今天我们俩一块儿游。”

“啊?”

“你有没有胆量下来?”

萨满教奉行无我主义,一个优秀的萨满教徒应该是可以狠下心做出任何决断的,看见洛兰有脱衣举动,谷浑奚感觉信念在崩溃。

“哈哈,你个笨蛋,阿灿用的是双拐,你杵个单拐还想骗我?”

谷浑奚心智稍有松动即露出破绽,脑门挨了一拳。

“贱人!你敢戏弄我?”

“哼!你对我这么好不就是想让我迷失心性吗。告诉你魔教徒,你会骗人我也会骗。”

“好哇!那就让我来带你看看恫心房最后一关是什么模样。”

谷浑奚已然动怒,周围山涧悚然坍塌,垮塌的山石中奔来一头豪齿巨象。巨象提起双足震踏大地,烈焰从破碎的地壳中喷射而出。

跨在象背上的谷浑奚有如上古魔将,正当志在必得的时候,眼前飘飘然落下一朵雪花。漫天雪花纷飞,火海炼狱转眼间化作冰霜遍野的华山之巅。

谷浑奚大惊,本该自由操纵的幻象为什么会被反噬?洛兰身骑麝鹿攀越象背,麝鹿灵活迅捷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身影。

反应不及,胸口被鹿角顶中,谷浑奚跌落象背,昏迷。恫心房恢复如初,洛兰终于战胜魔障,只需再来一掌即可击毙谷浑奚。

举掌之际发现了掉在地上的木剑。洛兰愣住了,能看得出是一把刚制作完成的木剑,剑身精美和儿时玩物几乎一模一样。

分明是从谷浑奚衣服里落出来的,心内彷徨,这一掌还要不要打呢?

四、剑心

身后的沂州城渐离渐远,高耸的摄目塔慢慢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点。

马儿仍在不停飞奔,直到进入山谷才算松了口气。洛兰下马牵行,脚步越走越慢,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股想要调转回城的冲动。心中一个声音反复提醒道:他是魔教徒!他是魔教徒!他是魔教徒!

丛林深处隐约传来竹笛声,笛声悠扬透着诉不尽的伤感,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此抒怀?越听越觉得乐音和心境相仿。

洛兰顺着笛声走进树林,吹笛人露出半边背影,停下竹笛一回头。

心里“咯噔”一声!还未看清其人,就已瞧见一团火焰红。

宇文昊!

宇文昊战事失利率残部返回沂州城,心事太多支开随从一个人在林中排遣。正靠着大树吹笛,回头看见人影,想也没想便扔出飞笛。

当宇文昊发现被飞笛击落的人是洛兰时,火焰眉心猛地抽动了一下。第一次见这个女孩是晚上,现在是白天,毫无疑问她身上具备的是双重神采,其父卢佑燊,其母拓跋月儿…“卢佑燊这个汉族子弟,论相貌、论武功、论学识,全都比不上我宇文昊,为什么灵太后偏偏要把月儿嫁给他!”

看着躺在草丛中的洛兰,宇文昊拔出乌墨刀…“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啊,这个女的活着只会祸害我们,你身为教宗,放不下牵挂还怎么成就大事!”尔朱荣这个莽夫,血洗卢家的时候居然把月儿杀害了。

亲手处决尔朱荣,用黑血祭炼佩刀,刀身化作乌墨。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改变不了过去,笛声却能带着你的忧伤穿越时空。

宇文昊还刀入鞘,又吹响了竹笛。

沂州城,宏浩楼。·

谷浑奚扇打洛兰一耳光,洛兰怒目而视,要不是手脚被缚定会扑上去和谷浑奚痛痛快快厮打一场。

“你要是男人你就放了我,我们再来打一场。”

“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

“我真后悔走之前没有杀你。”

“好,来啊,别以为我会怕你?”

“你要干什么?掌教师兄。”

谷浑奚欲给洛兰松绑,宇文昊的仆从走进屋内,自从洛兰被押解回城后,司空大人就一直待在恫心房,这么长时间不出来,到底会怎么处置洛兰呢?把她当作人质,还是把她…

难以想象第二个结果。

“司空大人还好吗,怎么会一个人在恫心房待那么长时间?”

“哼!狗日的高林军,请来很多南道院高手,没想到司空大人会着了他们的道。”

“不可能!谁?谁这么大胆?”

谷浑奚十分清楚宇文昊的实力,他想象不出来会有谁能挫败教主。

与高氏部队一役,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南道天师自损性命请神打助阵,宇文昊被伪神将击中,口吐斗升鲜血。不止是挨了一掌那么简单,受伤之后力量衰减,作法炼魔时,肉身差点被百乳镜吸入。

“南北两院的道士随时有可能发起新一轮进攻,百乳镜魔力值强盛可偏偏在节骨眼上失去控制,这才是司空大人最担心的。”

仆从正自聊诉,谷浑奚倒身下跪。

“司空恕罪,都怪弟子一时大意,被这个女的跑掉了。”

宇文昊出现在厅上,没多看谷浑奚一眼,只是愣愣的盯着洛兰。

“你不用解释了,传说之子嘛,任凭谁得到都会想办法把她占为己有。”

司空什么都知道,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谷浑奚慌忙起身。

“不是的,司空大人,我是想把它炼作晶力珠之后再献给你。”

“算了吧,等你做成功,南北两院的道士早就把沂州城夷为平地啦。还是让我自己来,正好用她的血疗伤。”

洛兰一脸惊恐。

“你给我滚开。呸!”

宇文昊有魔光护身,洛兰的口水转而飞到谷浑奚脸上。

谷浑奚脸面受污,心脏像是被人敲了一下,由里而外生出一阵绞痛感。

“司空大人!”

“怎么!你莫非想要违抗我不成?”

“司空大人,看在我多年卫教的份上,请你把她给我。”

“你有本事祭献她吗?”

“我,我没,我有。”

“别耽误时间,小心连你一块儿废掉。”

“司空!”

谷浑奚接连顶撞宇文昊,洛兰思绪翻涌,竟盼望着宇文昊能将她交给谷浑奚。

“我最后说一次,躲开!”

“报告!”

门口站一教众,启事禀报。

“干甚么?”

“这个人自己撞墙死了,如何处置?”

“这种事还有什么好报告的,扔掉。”

谷浑奚无心追究,启事教徒准备离去。

“慢着!”

百乳镜忽的震动起来,镜面强烈颤抖,发出前所未有的共鸣声。

教众身旁躺着一具“尸体”,宝贡的尸体,百乳镜自动飞出绕着尸体盘旋。

宇文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渐渐的放肆大笑。房间里的人全都不寒而栗,自战乱以来,司空大人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笑过了。

“天意,传说之子注定要毁在你手上。她归你了,记住!这次千万不要再让我失望。”

谷浑奚有些发懵,宇文昊掏出云纹玉玦念起了密咒。

枕头是烂的,被单脏兮兮很久没洗过,木架吱呀作响随时有可能垮塌。但是,躺在草垫上的这两个人物却是十分标致,衣下露出的肌肤更是把整张破床衬托得熠熠生辉。

洛兰外衣已被拔掉,身上只剩一件薄纱,使力拉着衣襟挣扎。谷浑奚光着身子,阴白色的皮肤上全是汗珠,冰冷的汗水透过薄纱侵蚀着洛兰,舌头又是滚烫的,划过脸颊,留下火辣辣的口液。

司空的嘱托很简单,强行和洛兰发生男女关系便能破掉传说之子的真身。谷浑奚既害怕又向往,云纹玉玦就放在床边,经司空咒法作秽,玉面散发着血红色的光芒。

血光令谷浑奚更加迷狂,洛兰气语孱弱。

“你真的要这么做?”

轻轻松开了紧握衣襟的手,谷浑奚猛地一扯拉下最后一件薄纱,瞅准一块白嫩肉多的地方正要下口。

两道清晰的牙印伤痕赫然映入眼前。

谷浑奚眼睛一眨不眨,脑袋在充血。

恍惚听见鸟叫声,叽叽喳喳的声音围绕在耳边,像是带着一个女婴飞翔。所有记忆开始在脑海中回转,从第一次发现女婴在她身上留下牙印到临终时身中两刀痛苦哀怨的情景,人死魂未散,被宇文昊的百乳镜识别出“黑蛇”元灵。

“我是谁?”

“我是阿灿…不对。”

“我是谷浑奚…也不对。”

“我是…”

阿食为什么没穿衣服…这一定是在做梦。谷浑奚已分辨不清什么是现实世界,什么是虚拟世界,造物弄人最可悲的是,拥有即失去…为什么阿食眼角会有泪水?谷浑奚双手抱头,再没勇气多看一眼。

玉面红光逐渐消散,阿食发现异常,竟不由自主的想要伸手摸一摸谷浑奚脸颊。

“轰隆!”一声巨响,耳鸣回声把二人震晕在了床上。

尘埃散去,摄目塔化作瓦砾。

卢佑燊率众道奇袭沂州诚,乘守军不备,一上来就炸掉了摄目塔。

“宇文昊,你把我女儿藏在哪儿?”

“她?现在已经是我徒弟的老婆。”宇文昊眉心除了火焰红外,又多出一弯水纹。“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卢佑燊,你今天非死不可,我会把你的魂魄化为灰烬,让你永远也不会和月儿再见面。”

乌墨刀裹挟着厉风,卢佑燊还没来得及格挡,手臂已中了一刀。

众道士见前锋受伤都有些慌神,危难时刻一个人影纵落身前。

“你怎么?谷浑奚这个废物!好,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除掉你父亲。”

“休想!”

洛兰接过卢佑燊的苍梧剑,指挥众道士结出几何剑符阵围攻宇文昊。

一串串晶力珠围绕在宇文昊身边旋转,几个道士不小心碰到了珠子,身体炸裂当即惨死。晶珠威力强大如同一面雷墙,洛兰五符并举也无法逼退珠网。

华山剑阵节节败退。

“卢佑燊,你堂堂一个寇谦的关门弟子,有何面目躲在女儿后面苟且偷生,快速速出来受死。”

卢佑燊一心急,意欲用肉身挡珠。

“你们不是他对手,快闪开。”

空中传来一个声音,众道士大喜,天师来了。

北道院祖师寇谦御剑飞驰而下,随手抛出一件羽衣。

“洛兰,把它穿上!”

宇文昊略惊,他认得这件衣服,拓跋月儿身前所穿戴的五彩神袍。不单是结婚礼服,其中每一根羽毛都是由白马寺高僧秘炼而成。

洛兰心有灵犀,穿上羽衣的那一刻,奇迹出现了。五彩神袍上的羽毛生长抖动,渐渐展开翅膀,伸出双爪,一声长啸之后,飞升而起直扑宇文昊。

重明鸟头带金色花冠,扇动双翼催生风暴,晶力珠在劲风中来回乱窜。寇天师拍了三下头顶,露出华山棕熊法相,在重明鸟的掩护下逐个敲碎珠球。

“你们这些无知的人类,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神。”

宇文昊收起晶力珠,将百乳镜抛向空中。镜光照耀下,身体肢干开始繁衍,剧变生出三头六臂金身怪像。从来没有人见过如此强大的宇文昊,一头是他本体,一头是祝融,一头是共工。

“宇文昊有祝融血脉并不奇怪,为什么现在又多了个共工?”寇天师正惊疑,重明鸟被共工的戟戈打中,一声悲鸣从空中坠落。

翼翅受损,羽毛纷纷飘散。

“快!快干掉她!”

洛兰心念醒转,不知已化作人形,仍旧戳出两爪以求自保。

“啊!”惨叫声让洛兰心中一凉,接住她的人是谷浑奚。

谷浑奚双目血涌,痛苦的跪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宇文昊扑面而来,洛兰一声厉吼。

“三魂永久,魄无上清。天师北道弟子…”

“别!不要用禁术。”

谷浑奚拉住洛兰,从怀中掏出一把木剑,奋力插剑入胸。洛兰看呆了,在胡语密咒声中,阿灿用尽全部生命祭献他终身守护的那份可怜的爱情。

“请拔下这把剑,我的剑就是你的剑。”

阿灿流干了全身的血液,洛兰将木剑拔了出来,剑身化作一条白龙直冲云霄。

宇文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百乳镜中,阿灿明明是只黑蛇,为什么此时能化作神龙?连他都无法为爱人做到的事,这个残废之人居然能做到。

白龙呼啸,山崩地裂。

宇文昊信念受挫接连被洛兰砍中两剑,来不及收走百乳镜,借地遁而逃。

躺在地上的阿灿还是从前那个熟悉的阿灿,双腿残疾,满脸伤疤。洛兰扑倒跟前,握着阿灿的手,手掌凉凉的。

这个世界上最珍惜她的人就快死了,洛兰心升怨念,眼里流出血红色的泪水。

寇天师发现异常急欲阻拦,但是已经晚了。

“我,拓跋洛兰,愿以百灵之子的名义将灵魂出卖给萨满,化晶力重生阿灿。”

洛兰展开双臂,仰望天空,唱响胡语密咒。天空阴云密布,一道闪电将洛兰、云纹玉玦和阿灿连在一起,玉玦变成晶力珠的模样,向阿灿体内灌输生命。

阿灿慢慢恢复健全肢体,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阿食。黑发变成了雪白色,五彩神袍变成了魔鸟衣,额头上多了一个醒目的叉状伤痕,那是出卖灵魂之后,被闪电留下的契约烙印。

阿食彻彻底底坠入魔道,必将是玄门正宗最大的敌人,寇天师手持百乳镜向阿食发起致命一击。白龙剑自动出鞘反将百乳镜击碎,镜中释放出无数冤灵,冤灵汇聚在阿食身旁为她打开了魔界之门。

“阿食!阿食!”

阿食失去所有记忆,回身一眸踏入魔门,阿灿紧追着跳了进去,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掀出门外。

“你要干什么?那可是一去不回的魔界之门。”

寇谦身为北道院掌门,经受多年战火洗礼,从未见过这样自甘堕落的年轻人。阿灿不听劝阻再次跳进魔门,寇天师和卢佑燊皆为刺眼的门光逼退。

只身趟入魔门之中。门里尽是漂浮的亡灵,残头残肢,叫声凄厉,闻见有生人闯进来全都扑上去围咬。阿灿扯开怨灵向前浮游,越到深处越是心惊,不同种族的亡灵军队即便到了魔界仍是互相厮杀,身上被砍烂,肚皮被剖开,非得杀个你死我活。

避开刀剑继续浮游,终于让他看见阿食。

“阿食!”

阿灿抓住了阿食的衣服,一队亡灵袭来,冲散二人。

阿灿再次抓住阿食衣服。

“阿食。”

阿食看着阿灿,眼里是虚无的。

“阿食。”

“阿…”

“阿食。”

“阿灿?”

阿食的右眼焕发出一丝神采。

“阿食。”

“阿灿。”

阿食的左眼还是虚无的,但右眼睛已重新变得清澈。

“阿灿。”

“阿食。”

距离越靠越近,温柔的气息,熟悉的味道。

亲吻…周围一切全是假的,唯有此刻是真。

前方传来暴吼,一个握棒蛮人和一个仗剑勇士,裹挟着亡灵大军对冲厮杀。

“阿食!”

“阿灿!”

阿灿被巨大的冲击波弹开,身体不受控制,直飞出魔门。

魔界之门消失,阿灿倒在地上无法自已。

前方传来兵戎声,“杀光这些异教徒!杀光这些胡人!”

此地不是沂州诚而是一片山谷。打着“高”字军旗的部队冲入谷道,众多教徒,士兵溃散逃跑被骑勇追至斩杀。战争看多了会让人感到厌倦,阿灿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走吧,随老衲做个佛门弟子。”

“太空禅师!”阿灿背后站着个老和尚,“你不是被我杀了吗?”

“我说过,待你大难不死之日再来渡你。”

阿灿低着头,片刻良久。

“我不会跟你走的。”

“万般皆空,你还…”

太空禅师瞪眼呆茫,阿灿已牵住一匹惊马,头也不回的朝山下奔去。

四周尽是呼杀声,“高”字军旗旁边有个健壮的身影,卫翔。卫翔发现一骑异装胡人,快速勒转方向。

万军丛中,两个男人策马对冲。

“我的爱人啊!即便我战死沙场,我的灵魂也会回到你身边。苍鹰啊!请将我的肉身吃尽,带着我的眼睛飞回故乡。”

站在山头上的太空禅师恍惚听见远方传来歌声。

炭火熄灭飘起烟缕,晨光透过窗户照入屋内。一切都结束了又像是刚开始,杜甫先生睁开眼,空气中弥漫着药草味,昨夜偶染风寒出现很多幻觉,到天亮才明白原来是心病作祟。残汤中是些蘑菇片,没有肉沫。

庆阳爬在一旁还在睡觉,老妇人喃喃自语,她讲的故事接近尾声。

“鲜卑神王的小女儿是只百灵鸟,某日贪玩误入人间迷失了方向,爱人小白龙化成黑蛇前去救她,百灵不明真相啄蛇目飞回天宫。她再也找不到她的爱人,因为失去眼睛的小白龙沦落成一只黑蛇无法飞升,百灵鸟夜夜啼叫哀鸣。族人们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回到人间,去找寻…”

屋外响起马蹄声打断了老妇人说的话,周边散户全都聚集在山岭下,整马扬尘准备围猎。杜甫叫醒侄儿随老妇人走出屋,看着人马奔流,坐在石旁歇息。

翻阅随身诗册,翻至某篇《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树林深处传来鸟叫声。本是一首完诗,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让杜甫先生在后面又添了一句。

君不见金粟堆前松柏里,龙媒去尽鸟呼风。

后记

天宝十四载岁末,杜甫返乡,正逢幼子夭亡,于悲痛中续作五百字长诗。

一个月后,安史之乱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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