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学习第294篇《颂 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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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学习第294篇《颂 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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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阅读
绥万邦,娄丰年,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士,于以四方,克定厥家。於昭于天,皇以间之。
译文参考
万国和睦,连年丰收,全靠上天降福祥。威风凛凛的武王,拥有英勇的兵将,安抚了天下四方,周室安定兴旺。啊,功德昭著于上苍,请皇天监察我周室家邦。
字词注释
⑴绥:和。万邦:指天下各诸侯国。
⑵娄(lǚ):同“屡”。
⑶匪解(fēi xiè):非懈,不懈怠。
⑷桓桓:威武的样子。
⑸保:拥有。士:指武士。
⑹于:往。以:有。有四方,即征服四方之国而拥有天下。
⑺克:能。家:周室,周王宗室。
⑻於(wū):叹词。昭:光明,显耀。
⑼皇:皇天。间(jiàn):通“瞷”,监察。
诗歌赏析
据《左传·宣公十二年》“楚子曰:‘武王克商,作《颂》曰:……又作《武》……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可知《桓》是乐舞《大武》六成(第六场)的歌诗。
据《礼记·乐记》,孔子对《大武》六成所表现的历史事件作有如下说明:“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天子。”郑玄注解“六成”为“六奏象兵还振旅也”。而《毛诗序》云:“《桓》,讲武类祃也。桓,武志也。”孔颖达疏云:“《桓》诗者,讲武类祃之乐歌也,武王将欲伐殷,陈列六军,讲习武事,又为类祭于上帝,为祃祭于所征之地,治兵祭神,然后克纣,至周公、成王大平之时,诗人追述其事,而为此歌焉。”则所述与《礼记》所引孔子之言不合。
按谥法辟土服远曰桓,本篇文字又有“于以四方,克定厥家”之句,表明周王朝已经统有四方,则毛序孔疏谓此诗为武王伐殷讲武类祃之乐歌与原诗文本不合。今按:《大武》六成的乐舞表现的是周公带成王东伐奄国之后,回到镐京,大会四方诸侯及远国使者,举行阅兵仪式,即所谓“兵还振旅”,以扬天子之威的史实,《桓》诗即为举行阅兵仪式前的祷词。
诗的前三句,是以“绥万邦,娄丰年”来证明天命是完全支持周朝的。“娄丰年”在农耕社会对赢得民心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百姓对能致物阜年丰的王朝总会表示拥护;而获得农业丰收,在上古时代离不开风调雨顺的自然条件,“娄丰年”便理所当然地成为天意的象征。
中间四句歌颂英勇的武王和全体将士,并告诉全体诸侯,武王的将士有能力征服天下、保卫周室。叠字词“桓桓”领出整段文字,有威武雄壮的气势,而“于以四方”云云,与首句“绥万邦”上下绾合,一强调国泰民安,一强调征服统治,而都有周室君临天下的自豪感。
最后两句是祷告上苍、让天帝来作证,以加强肯定,同时也是对第三句“天命匪解”的呼应。诗的核心就是扬军威以震慑诸侯,从而达到树立周天子崇高权威的目的,其内容正与《尚书·周书·多方》一致。诗名为《桓》,“桓”即威武之貌,正点明了主题。诗的语言雍容典雅,威严而出之以和平,呈现出一种欢乐的氛围,涌动着新王朝的蓬勃朝气。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大武》乐的内在张力
《大武》可以作为“三代”颂扬一家一姓功德舞乐的标本。《大武》之前,有“六代”之乐的古老渊源;《大武》之后,虽秦汉各代皆有歌一姓王朝胜利的舞乐,但都如狗尾续貂,难上文学史的“台盘”。《大武》是一个古老艺术传统的结束,也是新的诗歌艺术的开始。说它是“结束”时,即意味着新的开始,而这开始又是如何实现的?
不难读出,热烈地歌颂周家胜利的《大武》乐章,是一幕非暴力、彰文德的歌舞。作为诗、乐、舞三者合一的综合艺术,这样的总体倾向是由乐章内部舞蹈与歌唱两者间的对峙性差异,以及前者对后者在意义上的限定、转化显扬出来的。
《大武》乐章,一方面是主要由舞蹈加以再现的“总干山立”和“发扬蹈厉”等暴力征服内涵,一方面是由《武》、《赉》、《桓》三诗高唱出的“禁暴戢兵”的文治主张。因此“六成”节目的《大武》,实际只有两个层次:一是属于再现历史的内容,一是属于宣示“克殷”事件所具有的历史意义的内容。在后一方面,《武》云:“胜殷遏刘,耆定尔功。”是将这“定功”之“功”界定为“胜殷遏刘”,即去残胜杀。周家的胜利,在诗篇的歌唱和礼赞下,已经超出了一家一姓的胜利而获得普遍的意义。
在以周武王口吻唱出的《赉》篇中,诗云:“我徂维求定,时周之命。”克殷伐商“维求”的是天下的安定,这便是《大武》乐章力图表达的周家“胜殷”事件的全部含义,就是说,周家的克商消除了人间的暴政,是“上天”这一超验的绝对精神意志的体现。“绥万邦,娄丰年,天命匪解”,万邦和谐,丰衣足食,正是上天降大命于“时周”的应证。作为“武乱”的《桓》篇的歌唱,使“六成”之乐结穴于超越的天命。
在这样的歌唱下,“发扬蹈厉”的舞蹈,在乐舞的整体中,就成了一个被限定的对象;武力的因素,就被限制在“去残胜杀”的手段区间内。暴力恰恰成为“止戈为武”这一辩证语式中卷曲了的构件。这是一个在复古中锻造出的新式的观念样态。
要清楚这点,还须回顾一下《大武》演出前不久,也就是牧野之战的前一天晚上周家军队的“前歌后舞”。那一夜的歌呼,后人称之为“武宿夜”,又据《礼记·祭统》说“舞莫重于《武宿夜》”。那一夜究竟舞的什么舞,唱的什么歌,失传了。其舞蹈,被吸收到《大武》之中;但其歌呼的内涵,还是可以得其大概的。因为此等舞蹈歌呼,是古代战阵厮杀前的惯态,不仅中国有,外国也有。恩格斯说德意志人的扈从队伍出征前是有舞蹈的,摩尔根也说“战争舞”是“所有的部落共有的”。中国的例证,不仅有武王克商时的《巴渝舞》,后来楚霸王项羽被困垓下时汉军的“四面楚歌”,也属于同类之事。而据刘起釪《古史续辨》,晚近至北宋时期,边陲战争仍然使用名为“腰鼓戏”鼓乐与敌人对阵。
又汪宁生《释“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一文对我国西南少数民族战争习俗的介绍,更有助于了解克商前夜舞蹈歌唱的内容。汪文说,云南景颇族过去经常发生贵族间的掠夺性战争,即所谓“拉事”。拉事前双方都要推举勇敢之士充当先锋。此时贵族总要将一块猪皮质的绘有令人恐怖的人面图像盾牌授予先锋。先锋走在队伍的前面,一手舞刀,一手舞动着盾牌,动作很像舞蹈,口中还时常发出“啊,啊……”的声音。边舞边吼,意在制造令敌人恐怖的气氛。
云南的佤族(旧称佧佤族)以前打仗时也用阵前大喊大唱的方式威慑敌人,沧源地区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首歌:我们每人背三把刀,一齐走出寨门。打仗我活你必死,
打仗我胜你必败。你变豹子我变虎,你会跳来我会飞。你有火药枪,我有火药炮。你的人多,打不赢我一条好汉。你有大山,我也要把你戳穿。
读这些战歌,对武王克商时“武宿夜”的歌唱,亦可会心不远:那一定也是些宣呼暴力以威慑敌人的辞句。西南少数民族的战争歌呼,可以视作远古战阵习俗的余习。由此推测,武王克商前夜的歌唱,实际是些夸饰暴力的喊叫。
《大武》乐章的舞步可以来自克商前夜的步伐,而《大武》之乐的歌唱,却与那一夜的歌呼,有着深刻的差异。一言以蔽之,作为一个艺术整体,《大武》乐章写实的部分,还在于其以牧野战斗时的战阵步伐,再现周家战胜殷商的故事。但是,说到克商的意义,《大武》乐章的制作者,已经完全在一种全新的观念下去表现它:暴力的制胜,在舞乐里仅是一种必不可少的手段,而“胜殷”的价值,则在天道的展现。这对峙格局的形成,显示着克商前后,在精神观念方面某些剧烈的变革。克商前夜的歌呼是暴力的喧哗,那《武成》断简残篇中“流血漂杵”,以及《逸周书·世俘解》:“憝国九十有九国,馘磿亿(十万为亿)有十万七千七百七十有九。”难道就不暴力?
《史记·殷本纪》说周武王的“斩纣头,县(悬)之大白旗,杀妲己”,这岂不暴力?但是,几年之后,在周家隆重庆祝“天下”人胜利的大典上,在那文德与武力对峙格局的歌舞中,在那“我求懿德”的歌声中,暴力的血腥气被涤荡殆尽,而具有了不可缺少的获取文德的手段的价值。生在两千余年后的人,读到这样的东西,难免要苦笑,这样“逆取顺守”的把戏,西周而后,人们读到的太多了!但是,人们是否应当因此而贬低这克商前后所发生的变革呢?后代总是重复“逆取顺守”,那是后人的不长进。首创了这一法则的周人,不任重复之咎。
参考资料
《诗经三百篇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 编,上海辞书出版社,2016年6月
《〈诗经〉的创制历程》,李山,中华书局,2022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