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秘密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双主题“秘密”、“意难平”）
（1）
肖梦接到李阿姨电话，说是有一件关于她父亲的重要物件要交给她，让她这次一并带回家。
过几天就是元宵节，按老家的规矩，节前要给刚去世的父亲送灯。
父亲前两年查出患有肺癌，在去年年末的时候去世了。虽然远在上海，但是这两年肖梦回家特别勤。不仅是一年三节及父亲的生日，平时一有空她也会往家里去，多陪陪父亲。肖梦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排行老八，前面还有七个姐姐。
除了她远在上海，以及嫁在邻省的六姐，其他六个姐姐都嫁在附近。三姐更是留在了家里，招三姐夫做了上门女婿。
她们姐妹关系融洽，每年的端午、中秋、春节以及父亲的生日都要在家里团聚。肖梦因为远在上海，一般只有春节和父亲的生日会回去。在别人看来，她父亲非常幸福，因为八个女儿都很孝顺，一年三节以及生日送的礼也足够父亲安度晚年。
可自她记事起，父亲就郁郁寡欢，喝多了酒还会耍酒疯。让他不开心的原因，大家都归结为父亲没有生到儿子。在农村没有生到儿子，对于一个男人是个很大的打击。
另一个打击当然是母亲的早逝。在肖梦的记忆里几乎没有母亲的印象，因为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她才两岁。那一年母亲年仅40。从18岁生大姐开始，母亲的人生几乎就是在生孩子中度过。后来是因为得了宫颈癌，在肖梦出生后没两年就撒手人寰。
母亲死后，父亲没有再娶妻。据说很多人给他介绍过。那时的父亲虽然四十出头，还有八个孩子，但也算年富力强，而且身高1米七八，长相伟岸，有几分费翔的帅气。况且大姐、二姐已经嫁人，负担并不重。但是父亲统统拒绝了，他的理由是怕继母对幼女们不好。很快他就决定让三姐或者四姐招一个上门女婿。
后来是三姐决定留在家里招上门女婿，招了上门女婿之后，也就意味着父亲做了最后的决定，不再娶妻生儿子。
大家表面上都说羡慕父亲有八个如此孝顺的女儿，但是背地里还是有点看不起他没有儿子。
（2）
在农村里怎么都得要个儿子，人们在谈论这个事情的时候，搬出的例子都会提到肖梦的爷爷。她爷爷在62岁那一年才生下她爸爸的，是名副其实的老来得子。
爷爷年轻的时候出生在地主家庭。早年生有四个女儿，可一直没有生到儿子。后来也就死心认命了。将自己的后半生交给自己的女儿们。
他家非常有钱，据说他家的大洋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女儿家送。尤其是大女孩，更是寄予厚望。
有一年，年近60的爷爷去到大女儿家。那个时候的外孙已经七八岁，跟他玩耍，不知怎么就惹急了外孙。外孙说:“等你死了，所有的钱还不是归我，你要让我生气，到时候你死了，我可不给你送终。”
这句话深深的扎痛了爷爷的心。至此以后，爷爷再也没有去过大女儿家。很快就花钱娶了一个18岁的姑娘，就是她奶奶，不久就生下了她父亲。
生下了父亲之后的奶奶得了重病。爷爷很重情义，几乎是散尽家财的要给奶奶治病，其后果却是人才两空。不多久，爷爷也抑郁而终，留下了未满十岁的父亲。
父亲是他叔叔婶婶带大的，小时候也吃过不少苦。而且父亲唯一的叔叔也没有儿女。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父亲，没有儿子心里头的苦闷可想而知。
所以，尽管父亲严厉，脾气暴躁，爱喝酒，还爱酒后发酒疯，但是女儿们都理解并心疼他。
心疼父亲，还因为有温暖的回忆。肖梦还记得小时候骑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逗她开心的瞬间。还记得小时候发烧，父亲把她搂在怀里，哼歌哄她睡觉的情行。这样的美好总是让她潸然泪下。
每当肖梦掉下眼泪的时候，她就会赶紧控制住自己，死命的抹眼泪。因为父亲最看不得她们姐妹掉眼泪。这也是父亲对她们发怒的原因。如今细想，几乎每一次父亲发火都是因为她们姐妹流眼泪。父亲一边怒吼一边骂她们没出息，眼泪不值钱。
所以她们姐妹如果要哭都会躲着父亲，肖梦也是如此。有时候就算不在父亲身边，她也会条件反射的抹眼泪，抑制住不让自己哭。
今天也是如此，可越是忍住不哭，眼泪就越像决堤的洪水往外冒。终于，肖梦不再忍了，放开声音在房间里面大哭了一场。
哭了好久，她终于平息了情绪，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眼睛已经肿的不像样了，于是戴了副墨镜出门，去李阿姨家。
（3）
李阿姨是父亲的故交，是上山下乡那个年代，在她们村里插队的女知青。
爸爸是一个情非得已，不愿求人帮忙的人。肖梦大学毕业去上海多年也不知道有李阿姨这个关系。
后来在上海和她的前夫结婚，生了儿子。不到两年她又带着儿子离了婚。
有一年，五岁的儿子因为得了一个很严重的病，需要做手术。远在上海，肖梦一个人，看着危在旦夕的儿子，她绝望的给家里打电话求助。父亲这才和李阿姨联系。李阿姨是市医院的一名主治医生。
还好有李阿姨的帮助，她儿子才渡过难关。结识了李阿姨之后，肖梦的工作以及儿子上学的问题，都是李阿姨帮忙解决的。
李阿姨是肖梦在上海最亲近的人，似乎在所有的亲戚里都找不到像李阿姨对她如此好的人。肖梦有时候想，就算母亲还在，也不过如此吧。
李阿姨早年离婚，有一个儿子远在美国，几年难得回来一次。李阿姨说就把肖梦当成自己的女儿，肖梦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外孙看待。
肖梦买了一套50多平的小居室，和儿子住在一起。去李阿姨的小区只有两站地。
李阿姨家住三楼，是一个三居室的房子。虽然有点老，但是格外的整洁。肖梦经常来这里，因为平时肖梦下班晚的时候，李阿姨就会帮她接孩子。等下了班，肖梦再把儿子接回家。有时候太晚，儿子就在李阿姨家住。
开门进来，李阿姨让肖梦坐一会儿。她去了卧室，取出了一封信。
信封很旧，取出的信纸也有点泛黄。那信纸还印着“青山生产大队”的字样。青山大队如今叫青山村，就是肖梦的老家。
这是她父亲写给李阿姨的信。
亲爱的李兰: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你的心意，我心了然。和你一样，我对你的感情也难以割舍。可我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的未来在上海，我的余生只能扎根在青山。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命运，我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但我会把对你的爱珍藏在心底，至死不忘。珍重！
肖道南
某年某月某日
（4）
虽然肖梦觉得父亲和李阿姨有不同寻常的情感，但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她还是很震惊，这个秘密父亲至死也没有提起。
李阿姨说，当年上山下乡，她插队到青山生产大队。她父亲是青山的民兵连长，年轻时生得很帅，身高足有一米八，念过高中，不仅劳动是一把好手，还拉得一手好二胡。不仅仅是李阿姨，几乎所有的女知青都喜欢他。
李兰阿姨拿出来一张照片，一张父亲年轻时候的黑白照。在一棵大树下，父亲和李阿姨以及另外三个知青站在一起拍下的照片。
年轻的父亲果然很帅，棱角分明，除了眼神没有那么深邃，很有几分费翔的神韵。那时候的费翔还没有出名。在费翔出了名之后，李阿姨说看到费翔就会想起她爸爸。
年轻的李阿姨也漂亮的不可方物，身上破旧的衣服难以封印她的风姿绰约。
他们就在劳动中自然而然的相爱了，可是很快李阿姨就要回城。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其实每个人的选择并不多。李阿姨不甘心永远留在农村，她父亲也不能去到城里。
后来李阿姨托关系，给父亲在上海找了一个工作，可以去那里做工人。但是父亲说，养育他长大的叔叔、婶婶只有他一个孩子。他们把他养育大，他有责任为他们养老送终。
写了这封绝笔信之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和李阿姨联系。多年过去，李阿姨说她心里一直有她爸爸。后来李阿姨也结婚，生了孩子。日子过得也不错，但没有和最爱的人在一起，总是觉得意难平。
李阿姨说:“你爸爸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内心十分善良。”
肖梦说:“是的，这段感情相信在爸爸心里和您一样的意难平。”
肖梦深知，父亲这一辈子都在为情所困。
大姐告诉她，母亲在临终的时候，拉着父亲的手说:“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你生下一个儿子，在我死之后，你再娶妻生子，我不怪你，在农村不能没有儿子。”
父亲抱着妈妈痛哭，他说他一辈子对不起母亲，他也不会再娶。要把所有的孩子养大，就算是对母亲赎罪。父亲信守诺言，一辈子没有再娶。
肖梦对李阿姨说:“我原来也以为爸爸这一辈子的意难平，就是没有生到儿子。现在才懂他，最大的意难平是这一辈子没有和最爱的女人在一起，然后又对不起爱他一生的女人。”
父亲这一辈子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即便是面对女儿，他也不愿意多麻烦她们。大姐说，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已经痛的没办法起床了，可是依然咬着牙，轻轻的呻吟。强忍着剧痛还要自己起来大小便。后来实在是起不来了，给他穿上了成年纸尿裤。大姐，三姐，四姐一直陪在他身边，给他换纸尿裤。见父亲张嘴要说话，于是三姐凑过去，爸爸说的是:“麻烦你们了。”
三姐当时就忍不住，转过头，泣不成声。大姐和三姐过去问她，问父亲说了什么。三姐平复了很久告诉她们父亲说的那句话。姐妹三个又忍不住哭了好一会儿。
此时的肖梦跟李阿姨说起这事，也几度哽咽。李阿姨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第二天，肖梦就坐最早的高铁回了老家。将那封信还有那张老照片拿给姐妹们看。姐妹们一致认为，要将那封信还有那张照片一直保存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