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山水

第1场  山间公路，日

一辆农用三轮车沿着公路驶近。车斗空空如也，驾驶座上的汉子穿皂色长袖，专注地望着前路。他是梁原，五十多岁。

三轮车向山口开去，拐弯，豁然出现一片金灿灿的桔园。其后几公里，是一处繁忙的建筑工地。

山间翠绿如画，远方雷声隐隐。

第2场  村口，日

拆迁现场。两台挖掘机正在作业。路边一排房已成废墟。十几名执法人员维持着秩序。

三轮车驶近，停车。梁原下车，与村民一起注视着。

村长转身对大家：张大海家不愿接受回迁安置，我们协商了不下30次，他们漫天要价，不松口。这种行为已经扰乱了治安，法院下达了依法强拆的行政裁判书，这是有法律依据的。不合法的抵抗都是无用功。希望大家都配合拆迁工作，为村里发展多做贡献。

有人嘟囔：拆了一年，你的伊兰特就换成了奔驰，你那车是不是我们都有份啊？

大伙轰笑。

第3场天井，傍晚

梁原居中，小圆桌边依次坐着他的老伴、儿子、儿媳、孙子。吃晚饭。

傍晚太阳懒散地照进这个南方常见的天井中，

儿子：爸，今天拆迁公司的人又来找你了。

老伴：你爸舍不得那片桔树，这不就要收获了吗？

梁原夹菜。屋内电视播出新闻：近日来，我县的农村危旧房改造工作进展顺利。截至今日，新开工面积达三万平方米……

第4场  卧室，晚，雨

细雨神秘地响着，缓慢而顽固。

梁原独自看电视。电视播放电影《独臂刀》。

雨越来越大。

第5场  天井，日

梁原老伴和儿媳妇在屋内哄孙子睡觉，却注意地听外面说话。

梁原手里捏着一份合同：等我把桔子都收了再动工。

青年：等不到那时候了，县里统一部署，11月5日，一天都晚不得。我说老梁，打下来那点桔子能值多少？

老梁望着院门外：这片桔树，我侍弄了十年啊。

青年：昨天强拆张大海家你也看见了，上面下了决心，“四季山水”项目今年必须开工，你家的那片金桔树，占的就是山水大酒店的地。您老还不偷着乐？

第6场  桔园，日

天空湛蓝，一尘不染。远山清晰，蓝紫色。道路两边的树木相望。

梁园带着儿子站在向阳处，身后的桔树结满果实，沉甸甸压弯枝头。成片的金桔在大地上连接起来，蔚为壮观。这是梁家十载的心血。

两人走进桔树中，惊起两只野鸟，它们惊叫着。

第7场桔园，日

一只白色蝴蝶在桔树中穿飞。

梁园父子干活。仿佛闻得到青草香。

梁原：今年结的不错。

一架飞机飞过，轰隆声响。

第8场回村山路，日

梁园带着儿子回家。路过牛棚。十几头牛默默注视两人走过。

第9场天井，日

梁原：时间推一个月，我就签。

村长：梁叔，这是统一安排，我也做不得主。

梁原把合同递给村长。

村长：你再不签，强拆队就进来了。

梁原：他敢！

梁原儿子紧张地看着。

村长走出院门。

半晌无言。

梁原：把孩子送去他姥姥家住一阵吧。

第10场  村口，日

数百名村民来到村委会办公室前的小广场。

太阳照在每个人的头顶上，风抚弄着广场上的衰草。梁原一家夹杂在人群中。

村干部出来张罗：现在请村长讲几句。

村长来到人群前：乡亲们， 大家好！我们村，个别地块的拆迁工作推进还不够快。从大家角度来讲，房屋被拆迁了，要克服临时住房的困难。土地被征用了，收入问题一时不好解决，等等。但是，从长远来看，经济发展了，就业岗位就会增多，大家的生活质量会更好……

人群中有人打断村长讲话：村长，有件事你能不能解决一下？

村长看到是梁原的儿子：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梁原儿子：一年来的公共账目你能不能公开？

人群中顿时杂七杂八地想起呼应之声。

村长保持微笑：没问题。改天你来看吧。

人群中有人喊道：你能不能当着大家说一说村里的经济问题。

村长置若罔闻：……乡亲们，经济发展了，长远利益要远远好于眼前利益。因此，我们要算大帐、不算小账。算明白账，不算糊涂帐……

第11场  客厅，傍晚

晚饭后，梁原的儿子和母亲看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

突然院里一阵大乱，两人一怔。

几个拿棒男子冲入屋内。其中一人把木棒架在梁原儿子的脖子上：梁原去哪儿了？

老伴惊恐万状：吃完饭刚出去，你们是谁？

拿刀男子拿着刀不停拍打她的脸：管好自己的嘴，明天必须签协议。

梁原的儿子被吓傻了，一动没动。醒过神来时，稍微动一下身子，就被骂住了。

警告结束，几名男子鱼贯而出。

第12场  客厅，晚

北边天空忽然打了一个闪，把黑夜撕扯开一大块。又落雨了。

隔着窗，可以看到梁原和几个村民在灯下激烈交谈着。

第13场  县城道路，日

县城人来攘往，车很多。

梁原一个人匆匆走在街上。

第14场  县城某小区门口，日

中午下班时间，回家的人从小区门口三三两两走进来。

梁原抽了几口烟，顿了顿，走进一个单元。

第15场  公寓内，日

屋内摆着数盆绿植，阳光穿过它们在客厅地面洒下不规则的光影。

刘处长和老婆在家吃饭。梁原径直走进来。刘处长和老婆都愣了一下。

处长老婆站起来：老梁，你来了？

梁原：嫂子，我找老刘说点事。

处长老婆：你们说吧，我去炒俩菜。

第16场公寓内，日

梁原端起一杯啤酒：你看能不能找人反映一下。

刘处长：听过你们村有人去市里上访了？

梁原：没走出去，被打了。

刘处长沉吟不语。

梁原自顾自吃菜喝酒。

刘处长终于开口了：老梁，这事我无能为力。为你考虑起见，还是签协议吧。

梁原：真个没办法了？

刘处长：人在屋檐下，莫要再生是非了。

第17场山间公路，晚

梁原面无表情地驾驶农用三轮车。

迎面驶来一辆卡车，灯光照耀下，依稀可辨车上载着十几头牛。

两车擦肩而过。

月亮高悬，似一枚冷冰冰的硬币。

第18场  天井，夜，雨

深夜。突然，“啪”、“啪”、“啪”……玻璃被砸碎声刺入耳膜。

灯亮，有人呵斥：谁啊？

梁原的儿子执仗冲出，立于天井中。

梁原老伴：儿啊，回来。

一切归于沉寂，风雨声渐作 。

第19场  天井，日

十余名拆迁人员一拥而入。

梁原：我只要一个月时间，让我把金桔收完。

拆迁人员：老梁，开工日期是铁板钉钉的，改不了。

梁原：你们主任呢？我找他谈。

拆迁人员：莫急莫急，主任不在，咱俩先谈。

梁原：你们回去吧。

拆迁公司的人员或坐或立，肆无忌惮地抽烟。

梁原的儿子：你们走不走？

拆迁人员：再谈谈，再谈谈。

第20场天井，夜

满地烟卷，瓜子。

又拥入七八名男子，白天来的拆迁人员悉数退尽。

梁原：谈不拢，没必要谈。

拆迁人员：跟他们谈不拢，跟我谈啊。

梁原靠着椅背，满脸倦容。

第21场  梁原家门口，日

晨光中，梁原老伴打开院门，登时以手捂鼻。

一家人出来，院门口污秽不堪。

梁原老伴：谁这么缺德？

几个村民在远处观望。

第22场  桔园，日

梁原在桔树中缓慢走着，用手摆弄着果实。

风渐起，桔树左摇右摆，梁原在风中打了个踉跄。

第23场  天井，日

一伙拆迁人员在院门外吵嚷。门内梁原一家顶门不开。

不远处，一名拆迁人员手持DV摄像机对另一人说：他打的时候就录，我们打他的时候就关掉。

拆迁人员砸门，双方隔门争吵。

忽然院外飞入一块砖，梁原老伴以手捂头，指尖流出鲜血。

梁原儿子搀扶母亲回屋：爸，得请大夫包扎一下。

梁原边开门边喊：砸伤人了，砸伤人了。

他走出门后，3个人手里拿着伸缩铁棍拥上，话都没说，上来就打。梁原左眼附近挨了一棍，血流如注。随手拿起一把铁锹挥舞，一名拆迁人员倒地。

第24场  院门外，日

警车停在路边。

梁原走出院门，两名警员贴上去，架起胳膊往外拽。

梁原儿子冲出想拉开父亲，被一个大个抱起扔到一旁。

警员推推搡搡，将梁原推入车中。

第25场  拘禁室，夜

梁原辗转不能入眠。

眼前出现那日夜晚看到的牛。

那些无法掌控命运的牛默默看着他。

第26场  派出所，日

梁原走出派出所，家人哭诉。

梁原匆匆赶赴桔园，已荡然无存，仅余摧折林木。推土机仍在作业。

橙黄的桔子星星点点洒在大地上。

第27场  天井，傍晚

院门已被拆，残垣断壁中。时光仿佛静穆下来，落日的余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一砖一瓦。

一家人吃晚饭。梁原老伴抽噎着。

很快，大地坠入黑暗。

第28场 村委会，日

梁原推门，一声不吭，落座。

村长：梁叔，这何苦来的。签协议吧。

梁原忽热抬头，掏出身藏的尖刀，猛刺村长。村长急退。梁原上前挥刀，村长按着脖项倒下，扭动挣扎。

第29场  梁原家门外，日

拆迁人员指挥作业，挖掘机开始向梁原家驶近。

梁原从远处走近。

指挥挖掘机的拆迁人员：老头儿，早知如此，我们还谈什么呢。

梁原微笑，忽然举起尖刀刺中其胸口，又追上另一人连刺两刀。

梁原持刀，挺直腰板，目光炯炯。拆迁人员后退，

第30场  山间小路，日

多辆警车呼啸而过。

一头散养的牛向警车驶来的方向缓缓走去。

字幕出

我见过胡蜂巢、土蜂巢、蜜蜂巢和别的蜂巢，但从没有见过熊蜂巢。熊蜂是穴居者，它们将巢筑在房屋的立柱、檩木、横梁、椽子或枯死的树干上。熊蜂从不集群活动，它们个个都是英雄，单枪匹马到处闯荡。熊蜂是昆虫世界当然的王，它们身着的黑黄斑纹，是大地上最怵目的图案，高贵而恐怖。老人们告诉过孩子，它们能蜇死牛马。 ——苇岸《大地上的事情》

梦里不知身是客：duyuzhiwri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