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
她又看到月牙儿了，弯弯的，两头尖尖，在这个偏远的山乡小医院，小小的月牙儿那么小那么亮。
躺在床上，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月牙儿，她正五岁。
在奶奶家吃喝拉撒睡了有些日子，焦急地等待爸爸妈妈来接她，小小的她不明白爸爸妈妈为何离家时间那么久，更弄不懂奶奶为何不让她跟妈妈住在一起。
她第一次变得听话老实，不乱发脾气，期盼奶奶看在她老实听话的份儿上让她回到妈妈身边。
可是，奶奶看得特别紧，不让她回家。她真的好想妈妈呀！每次想妈妈，她都会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期望能看见妈妈说的那只月牙船，想象妈妈坐着船来接她回家。
妈妈说，坐在两头尖尖的小船上能看见仙人飞来飞去，能摘到闪亮的星星。她想摘一颗最大、最亮的星星送给妈妈。可是不见妈妈的日子里没有月牙儿船。
她喜欢黏在妈妈身后进进出出，咯咯笑个不停，因为牵着妈妈的后衣襟，妈妈总是回身点她额头，怪她调皮捣蛋。
终于有一天爸爸抱着她回家，她高兴地搂着爸爸的脖子，抬头终于看见了月牙儿，高兴地指着喊：“爸爸，是月牙儿，妈妈说的小船呀！”爸爸长满胡茬的脸紧贴着她的小脸，湿乎乎的，有点难受。
几天后。
“爸爸，妈妈真在月牙船上吗？？”她发现月牙儿长肉肚子了不再是瘦瘦的。
“嗯，妈妈在船上，她在看着我们的小月呢。”
“噢，爸爸，那我要去找妈妈！”
记忆里的妈妈影像已经模糊，月牙儿却是半点没变，她真个童年、少年，甚至现在她都会遥望那小小的月牙儿，多希望它真的是一条船，妈妈真的坐在穿上呀。
往事如起落的潮水，起起伏伏不能平静。
整个小医院，除了隔壁传出一点声响，空寂冷清得可怕。
她想起下午奶奶来看她，以为她睡着了，跟隔壁的女人说：“......看来跟她妈一样，早晚转成尿毒症。家里但凡有点钱，我也不会送她到这里保守治疗。”
她皱着眉强忍腰腹部的阵阵剧痛。生命在流失，思念在加重。
她渴望活着，渴望跟心上人携手步入婚姻殿堂。
她艰难爬起身，昏暗灯光拉长她的身影。桌子上是今晚隔壁女人给她热好的馒头，此时早已经冰凉。
整个医院只有她们两人住着，西厢房的两间屋子成了她们的病房。
小医院，说是诊所差不多，只因这里有一位老大夫手里有专治肾病的药方，他本人也是这方面的专家，来这里治疗肾病的人络绎不绝，墙壁上有挂着家属送来的的锦旗。
她的肾出了毛病，到县城医院治疗，拿了一堆药吃不见好转，反而加重，透析的钱花光家里的钱也不够用。奶奶听人说有这么一个专治肾病的地方，不管离家有多远，托人开着三轮车送她来这里治疗。还别说，吃了几服药，效果挺不错。
可是她的病情时好时坏，病情不断反复，弄得奶奶给她送饭也失去了耐心。
大冷的天，饭菜不怕再放坏，奶奶就隔几天打发堂姐送来馒头、点心之类的东西，五六天之后再送一些来。后来见她吃不完，便拖延到十天半个月，疼痛使她越来越吃不下东西。
看见天边的月牙儿，想着就要见到天堂里的妈妈，疼痛便不在那么难以忍受。可是……
“大勇哥，大勇哥，”她喃喃低声呼唤远方的恋人，对不起，我要去找妈妈，不能跟你在一起……”
黑暗的夜里，寒风从门缝、窗户缝隙呼呼吹到她的身上，为了节省钱多吃几副药，奶奶没有要求给她的病房加一个煤炉取暖，身底下铺着老大夫送的电热毯。
整理好随身物品，归纳一起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她有一种预感，今晚就会见到妈妈了。
天堂一定很美，因为那里有妈妈。
妈妈去世后，爸爸跟着村里的几个人去南方打工，后来带回一个女人，让她喊妈妈。当时她高兴得以为真的是妈妈回家。
小小的她高兴地扑进女人怀里喊妈妈，可是没有预想的温暖，怀抱别扭僵硬接纳了她这个不速之客。
她失望极了，憋着嘴巴要哭，奶奶赶紧抱走了她。从此她便跟奶奶住在一起，直到长大。
后来爸爸很少带着新妈妈回家。
开始每个月邮寄钱回家，慢慢改成半年一次，后来两三年，最后不见。奶奶紧皱眉头，脸色就没好过。
好容易读完初中，她放弃了继续读书，到一个乡镇工厂打工。
她的班主任老师得知她放弃上学，亲自上门做家访。奶奶流着泪诉说了家中实情。
老师眼含着泪，抱着她说：“好孩子，别放弃读书。条条大路通罗马，有困难找老师。”
老师给她找来高中课本，她利用业余时间自学。
在老师家里认识了邻村的刘文勇。他读高二，高她一级。
他们的村庄相邻，离着不远，与老师居住的村庄隔了一条大河，河上一座石拱桥。
每次去老师家，两人就会在桥头相遇，然后结伴一起到老师家听课学习。
刘文勇考上省内重点大学，带着学籍参军到了部队。临走那天约见了她。
河水缓缓流淌，两岸白杨树沙沙作响。月牙儿藏在白杨树的缝隙里，偷看着脸红低头的她。
拿出编织好的红毛衣递给局促不不安的刘文勇，她的脸更红了。
她微笑着平躺在床上回想着往事。胸口急促上下起伏，她的一只手放在胸口上，一封信压在手底下。
“小月，来妈妈这儿！”听见妈妈的声音，她惊喜地看向窗外。
妈妈坐着月牙儿船接她来了！
一个月后。
村北一个小山坳，一座小小的坟墓前放着一束怒放的红玫瑰，一个身穿军便衣的男子站在坟墓前。
他陷在回忆的长河里，忘记自我，忘记时间流逝，只想跟心爱的姑娘隔空对话。
月牙儿挂在半天空，夕阳依依不舍，留恋在山尖上相望着弯弯的月牙儿，是她在微笑着遥望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