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刀自序

一）

林八刀虽然辱没了强盗了这个职业，但他现在仍然是一个强盗，这也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世人皆知无字天书内蕴无上功法，他看不到没关系，只要拿到了这本书，他就可以卖一笔好价钱。林八刀现在需要钱，非常迫切地需要，因为自家婆娘得了一种病，城里的医生说需要一大笔钱，可能才有希望治愈。

林八刀已经将多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医生说这也只能吊着一口气，如果想要恢复，需要一大笔钱。

林八刀原本是做镖局工作，靠着走镖，这些年挣了不少钱。怎么说呢，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了，甚至都算得上是小小富贵人家。

林八刀的婆娘，不是多么出色的美人儿，就是当地一位员外家的女儿，姿容还算俏丽，性格确实极好。他婆娘贤惠又孝顺，每次走镖回家，自家婆娘必然会准备一大桌温热的酒菜，张罗起一桌子亲朋好友，为他庆祝，解他心疲。

如果仅仅是贤惠，钓不住男人的心，林八刀走镖的时间，有风餐露宿，也有风花雪月，但他从未想过非分之想，他在外的时候，心系的只有自己婆娘。

因为林八刀的婆娘，还是一位解风月、懂人情、辨是非的好女人。每次回家，林八刀都能感觉到自家婆娘发自内心的欣喜，和那种无法言表的爱意，她从不过问他做了什么，喜欢和他聊走镖的时候遇到的人人事事，她从不批评林八刀做过什么，只是偶尔提一些自己的小想法，有时候林八刀听了也会笑。

笑自家婆娘胆小，也感动自家婆娘的关怀。

林八刀的婆娘也是个勤劳的人，家里不算富丽堂皇，但每一个地方都带着家的味道。譬如，自家婆娘自己裁的衣服，穿着舒服，自家婆娘给厅堂里的青花瓷罐子织了一个毛衣，说冬天保暖，她还会做一些灵巧的小玩意儿，说能拿出去卖钱。

每每摸着婆娘给自己做的鸳鸯香囊，林八刀都会觉得自家婆娘在自己身边。

林八刀觉得自己能娶到这样一个婆娘，是自己这辈子的福气。

不过两口子也曾经红过脸，怄气的要分要离。有一次回家后，林八刀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喝的天昏地暗，不知东南西北。林八刀迷迷糊糊就被这群人拖到了小城的花楼，那一宿林八刀没有回家，第二天带着一身酒气和女人的香粉味儿回到家的时候。

婆娘一言不发，好好地给他收拾。

林八刀那一天还挺纳闷儿，他没敢说话，别看他胡子拉渣，五大三粗，实际上这货是个妻管严。平日里和自家婆娘吹吹牛，偶尔使点小脾气，倒也是无伤大雅，他知道自家婆娘也不会和他计较这些。

后来，自家婆娘一天没怎么和他说话，可是自家厅堂里却多了一个精致的小香囊，林八刀知道坏了。

林八刀不知道咋说，解释是没有用的，这东西是越描越黑。

晚上的时候，自家婆娘过来了，端过来一碗清粥，连点肉沫都没有，之前的晚饭自家婆娘都会买点细肉，剁碎了，加上香菜，煮一锅肉粥。

他婆娘放下粥只说了一句话：林八刀，你走镖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

后来，他婆娘愣是三天没和他说话，他一个月没敢出镖。

二）

林八刀自那以后，就老实了许多。

林八刀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抱着什么高高在上的理想抱负，自小就是孤儿的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家，温暖温馨就可以。

林八刀后来觉得走镖不好，因为每次走镖，少则一个月，多则半载，虽然得不少银子，但陪自家婆娘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所以，他就在城里找了份儿安稳的工作，守城门。

体制内的工作，钱不多，但是清闲。林八刀不用再过着没黑没白的日子，他可以朝九晚五，早晨还能吃到自家婆娘做的豆浆油饼，晚上回家，帮着自家婆娘收拾床单，洗洗衣服，看着她擦拭厅堂每一个角落的样子，林八刀觉得自己特别幸福。

林八刀的婆娘从没说过林八刀带回来的银子少了。一开始林八刀还是很担心，原来他出镖的时候，每次回来都是拿回来大把大把的银钱，如今连之前百分之一都不到，他怕自家婆娘念他无能。后来，自己婆娘将存在钱庄里的银票给他看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老天爷，原来我林八刀也是个厉害人物，挣了这么多钱。

林八刀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家婆娘从未买过首饰，她身上戴的，都是自己编的一些小玩意儿，她连出嫁的时候，娘家送的首饰都舍不得戴在身上。但不知为什么，林八刀觉得婆娘特别美，一举一动，都美，像开了花一样美，有时候看着看着不由自主的咧开嘴笑。

林八刀说要买东西，他是心存着给自家婆娘买个镯子什么的，再买一串吊耳环，再买些珍贵的香粉。林八刀是趁着有一天清闲，刚领了这个月的薪水，准备偷着买回家给自家婆娘一个惊喜。

却没想到，这一天刚好是自家婆娘的生日，他答应了今天早点回家。却不想，女人的东西花样真是多，他都看花了眼，秉着货比三家，小心被骗了钱财，他精挑细选了半天，回来的时候，月亮都冒出个头来，自家的婆娘拿着扫帚，站在厅堂前，盯着自家的大门。

当时，林八刀真是吓得半条命都没了。不过，他还算镇定，既然准备给婆娘一个大大的惊喜，便不能露了馅儿。

他佯装镇定地咳了咳，抬头挺胸，大阔步走进厅堂。

身上还带着混杂的香粉味儿。林家娘子也是厉害，生生地攥住了手中的扫帚。

厅堂里，一桌子菜，还有一点点酒，特别香，隔着几米闻着想醉。林八刀很久都没喝过酒了，不是他不想喝，是守城门这工作不允许，虽说朝九晚五，作息时间定了，他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没得节制，而且自家婆娘不喜欢他喝酒。

林八刀坐稳了，掏出辛苦买来的东西，摆在小板凳上，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家婆娘。

自家婆娘没哭，也没感动到扑到他怀里，这让林八刀有点小小的挫败感。不过看着自家婆娘轻轻放下扫帚，抹了抹眼睛，林八刀心想原来婆娘在酝酿情绪，令他期待的一幕马上要出现了。

婆娘坐了下来，说：菜都快凉了，先吃饭。

林八刀老老实实地吃饭，不过吃着吃着，自家婆娘的泪儿就哗啦啦流出来，林八刀心疼，忙站起身来问婆娘怎么了。

婆娘说心疼。

林八刀一惊，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开始心疼？

婆娘说：今天出门卖织花，被城管罚了十文钱。

三）

十文钱已经成了林八刀的心病。

婆娘已经三天多没什么笑脸了，林八刀决定做点什么。他不是什么达官显贵，没办法庇护婆娘的摊位，但是他是守城门的兵，他决定找机会敲打敲打那个城管。

林八刀是雄心勃勃准备去的，回来的时候却如同霜打茄子。这个城管是县令的亲外甥，听说是皇城里读了书回来的，而且还是去年的武科举人，如今回到县城，做了城管的老大，烧起的第一把火，就是增加了各个市集摊贩们的税收。

原来，每个摊贩只需要缴纳一文。

这位武举人说，为了市场公平公正，为了有效管理市场的稳定性，从今天起，摊贩最低缴纳五文，或按收交税钱。至于怎么判断交多少，婆娘说了一堆罗里吧嗦的，他听不懂，反正觉得就是如今世道不一样了，比原来麻烦了。

虽然本来就没多少钱，可是林八刀不忍看到自家婆娘伤心模样，就说他会想办法。如今不一样了，原来走镖，他可从没瞧过别人脸色，官大压不住他，反正挣多少钱都是自己说了算，想走就走。现如今，林八刀要在这个小城好好生活，轻易不能得罪了人，尤其是官家，搞不好要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林八刀虽然头疼，但是并不会放弃。

这些日子，林八刀一直在练习武功，他需要一个镇得住场子的能力，别到时候翻脸就真的就地滚了糖葫芦。林八刀以前的武功也不差，真要论起来，也算得上江湖中的二流高手，而且他名义上的师父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自身所学也是正统。林八刀不再走镖之后，曾经用了许多日子归纳所学，现在勉强算的上准一流高手。

有人好奇，这武举人有多强？

按理儿，朝廷的武举人，至少也是准一流高手。而这位武举人，是真正的一流高手，师从朝廷正三品侍郎，跟脚了不得。

林八刀从小时候就特别羡慕这种人。这位武举人学武的天赋不错，自小就有名师教导，据说是泡着药桶，吃着精肉长大的，底子从一小就开始打。而林八刀，自打小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一身的横练功夫还是躲流氓痞子练出来的。师父曾说，如果打小跟着他，说不定林八刀可以成为破境高手。

江湖中，一流之上为破境，至于破的是什么，师父说，这需要自己去体悟。

羡慕归羡慕，林八刀每天没断过练武，林八刀跟着师父学的是《烈焰八刀》，是真正正统传人。烈焰八刀用的是掌刀，合掌为刀，是破境的武功，据说破境之后，武功运转，掌刀附着烈焰，杀一流如同宰鸡。

不过，鸡也不是随便宰的，遇到一个凶戾的公鸡，屠夫也不好下手。

所以这一练就是两年。

进城的人都知道，守城的人里面多了个奇葩，每天用巴掌拍城墙，劲道很大，听着都觉得疼。不过一块守城门的人，都知道林八刀是个高手，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去考个功名，以他的功夫，武举人不在话下，比现在这个劳什子守城门好多了，还能做官。

林八刀当时很懵，也是，为什么自己不去考一个武举人呢？说不定还能找个官职做，比现在钱多，说不定还能和那位武举人同僚，自己私下说和说和，说不定人家下次就不收婆娘的税钱了。

林八刀跟那个守城门的哥们儿说：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第二天他就去报名了，刚好他赶上了最后一波报名的机会。

四）

朝廷是一个复杂的机构。

皇宫之下，分设东西两王宫。东王宫文臣八百，武官四十；西王宫武官八百，文官四十。六部四府则是分落在东西两宫，文武百官共治天下。地方官，属于首辅内阁自治，不归属于东西王宫。

朝廷的组织机构从明面上看纷乱复杂，纠葛杂乱。

最关键的是，东西王宫各有自家的文武科考，而且是同时举行，还都有各自的文武状元。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句话在江湖上可能还有待考证，在这里也就成了每年大考最热闹的活动。

东王宫武官少，每年的招收名额也少，西王宫武官多，按理说，每年的科考武科魁首当属西王宫，事实上却不尽然，东王宫武官名额少，却是竞争最激烈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一位江湖传奇：江湖第三。

林八刀今年报的就是东王宫的武科，因为他师父曾经和他说过，江湖第三是他师父的师娘的表兄的二姨夫的八大舅的亲外甥的哥哥。

城里的那位武举人先前并未参加殿试，他这次的目标是冀州第一，生生等了三年，便是为了这次一鸣惊人。

一流高手，潜藏三年，只差一线便可破境。论武功，他在冀州怕是排不上号，但是有资格参加东王宫武科考试的，他敢拍着胸脯说：他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这句话听上去好像哪里不对，当时这位在考场上大放厥词的时候，身边的一个青年人笑着说：他都第一了，别人连第二都做不得，还真是霸道。

林八刀没说话，这不是自家地盘，这里可是冀州第一大城，他人生地不熟，说错话是没人照应的。况且自家婆娘现在还在外面看着，自己可不能分心交头接耳，让自家婆娘担心。

不过，第一天的淘汰赛很简单，林八刀的对手是一个用棍子的少年，才十八，林八刀只用了一刀，便将这少年逼下擂台。

第二天的厮杀赛制比较复杂，林八刀只知道这一天自己打了有五场比赛，最后一场面对的是一个用剑的一流高手，林八刀用了八成功夫，才将对方打下擂台。自家婆娘买了一只叫花鸡为他庆祝，看到她因为兴奋而红润的小脸，林八刀觉得自己很厉害。

第三天是冀州十强的守擂赛，这是体力武功和心智的较量，临上场之前，婆娘问林八刀：如果要上擂台，就要伤人，无冤无仇，你做得到吗？林八刀撸起袖子，胳膊上还有之前走镖留下的伤疤，横刀上台。

十强赛，林八刀觉得自己一定要试试，虽然现在也算得上武举人了，但是一看到那个城管头站在擂台上他就不舒服，如果自己胆怯了，岂不是更没有机会给婆娘出气。林八刀觉得自己不一定打得过那个城管头，所以选择了另外一个擂台。

守擂不容易，林八刀嘴上可以耍横，但是真的动起手来，还是下意识地尽量避开对手要害。相对于其他九个擂台的血雨腥风，林八刀都是极其仁慈的将对手逼到擂台之下，伤的最严重的那个，是自己撞到刀尖上，伤了脸蛋。

林八刀都不记得有多少人挑战自己，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在这么下去他迟早会被打下擂台。所以，林八刀也发狠了，真当老子是软柿子不成？

他废了一个对手的胳膊，刀身拍下去的时候，林八刀就知道对方的这个胳膊保不住了，那一声脆响宣告，粉碎性骨折，这也是这次大赛中第三十次发生的伤残性事件，而且刀尖划过这位一流高手的一大半后背，血花飞溅，场面极其惊悚。

林八刀脸上挂着血珠子，拄着刀，累的气喘吁吁。刚才还跃跃欲试的人，顿时蔫了下去，这不是一开始的打打闹闹，这会儿是真刀子，下血本啊！

林八刀成了冀州十强，他也没想到自己就真的成了冀州十强，这是可以参加东王宫殿试的荣耀，一旦殿试进入前四十，他就有可能进入东王宫，成为人上人，不用走镖，不用守城，也不用做劳什子地方官，真正地鱼跃龙门。

林八刀兴奋地在街上狂奔，他准备回到客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婆娘。

林八刀身上还挂着血，他就是要这样，霸气地走到婆娘面前，让她看看自己，是一个多么厉害的男人！

林八刀冲进自家定的客栈房间，他面孔上的喜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疯狂咆哮。

自家婆娘此刻半卧在床侧，嘴角流出鲜血，已经闭上了眼睛。

林八刀不但放弃了十强，还放弃了举人身份，他从冀州一路向西，因为那个医生跟他说，听说无字天书现世，如果你能将无字天书拿过来，说不定可以卖一大笔钱。

林八刀一路向西，在一碗茶客栈，停了下来，为了无字天书，为了自家婆娘。

他不知道他走后，冀州的第十强被冀州巡抚的亲儿子替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