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流年》：如果只能活到四十岁，八十岁那就意味着永恒

《日光流年》：如果只能活到四十岁，八十岁那就意味着永恒

知道阎连科还是要从电影《最爱》开始，从一些资料中了解到原著是《丁庄梦》，那个上架四天以后突然下架，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说。他的作者就是阎连科，也是《最爱》的编剧。后来还听说他曾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是真是假不清楚，我倒是很想了解一下他的作品了。《丁庄梦》亚马逊上没资源，倒是看到了kindle版的《日光流年》，我以0.9元的价格买了下来，一看就是一个星期，总共十个多小时，终于把它读完了。

一本书的名字有时候会带有一定的欺骗性的，我以为《日光流年》讲的是永恒，实际上谈的却都是死亡。回过头来想想，其实也对，人只有在短命的情况之下，才会越发的想要长生不老。《西游记》里通篇讲的不都是这个嘛，所有的妖怪都想吃唐僧肉，都想长生不老，一批一批地上去，一批一批地败下阵来，然后再一批一批的往前冲。对于人类而言，永恒像是个远在天边的神话，又像是个触手可及的灵丹妙药。对于一般人来说，活到七老八十已经很不容易，但他们仍然愿意活得更久一些，甚至真的可以长生不老。但对于那些只能活到四十岁甚至更短的人来说，活到七十岁甚至八十岁，已经接近于永恒了。

（一）

《日光流年》讲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在一个叫做三姓村的地方，住着司马、蓝、杜三个姓氏的人，他们与世隔绝，从不与外界打交道，婚丧嫁娶都有他们自己的一套体系。他们一辈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没有人能活过四十岁，几乎每个人在四十岁之前都会得一种叫做“喉堵症”的怪病而死。一个人如果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死期，那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人生无论如何，都会在那一刻戛然而止，没有任何悬念。忽然之间，死亡就在你四十岁之前来到，带走你人生的所有。每个人都不想很早就死去，都想多活几年，活到七老八十寿终正寝。

《日光流年》：如果只能活到四十岁，八十岁那就意味着永恒

于是，活过四十岁成了每一个人每一代人的梦想，成了他们活着的所有的目的，成了他们的宗教，成了他们的救赎，成了他们的上帝。而作为村长，他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组织全村人的力量寻找能够延长寿命的方法。每一代村长都会用自己的想法来延长寿命，司马笑笑认为种油菜可以延长寿命，所以他拼了命也要保住油菜地，甚至不惜在蝗虫侵袭时，失去所有的谷物忍受饥荒。蓝百岁则认为想要活过四十岁必须要把全村的土地重新翻一遍，耗费多大的力气都行，甚至不惜让自己的老婆去给那个主任当情妇，以此来获得更多的劳动力。到了司马蓝，他更加疯狂，极其想活命的他，先让自己最爱的女人去卖淫，用挣到的钱去做手术延长寿命，然后带领全村的劳动力没日没夜地去挖渠，一心想着只要渠通了，活水进来了，他们活过四十岁的梦想就可以彻底实现了。

这只是梦想，梦想靠什么来实现呢？当然是钱了，需要的钱再少，那都是需要的，经济的好坏决定了实现梦想的可能性。世代为农的三姓村人没有那么多的钱咋办？那就卖皮吧。医院经常会有烧伤的病人，那些病人倘若想要整容，那就要植皮。植皮所需要的皮从哪儿来呢？三姓村的村民看到了商机，他们自己组织起来一起去到医院卖皮，一连好几代人，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一样：只要有需要，那就去卖皮。村里好几代男人的腿都是钱财的来源，每个人的腿皮都卖给了医院，换来的钱拿来支持他们的长寿大业。

无论是杜桑还是司马笑笑，蓝百岁或者司马蓝，他们的腿和其他村人的腿都是没有皮的，他们想用这种方式，牺牲一代人的身体，去换来更多代人的长寿，可以活到五十、六十甚至七老八十。然而，谁都没能改变现实，司马笑笑死了，蓝百岁死了，司马蓝也在自己四十岁生日的前一晚死了。到头来，一切都是梦一场，醒了之后什么都是空的。

（二）

伴随着长寿的愿望的是，是三姓村三大家族的权力斗争。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世外之地，村长是他们的绝对首领，掌握着无上的话语权，谁当上村长，谁就能凌驾于整个村子。杜家出了第一代村长杜桑，他在年轻时看到村里没有医生的痛苦，于是离家十几年，回来之后带来了《黄帝内经》和一身的医术，从此成为了村里的医生和知识分子，他的家也成了书香门第，因为出过门，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回来之后他开始同外部搞好关系，甚至他的子孙不再争村长的位子，而是学会了做镇上的官，以为这样可以管着村长；蓝家和司马家争斗得最激烈，杜桑之后，司马笑笑开始当村长，在他的领导下，全村人最终顶住了铺天盖地的蝗灾和饥荒，司马笑笑一死，蓝百岁就争着当上了村长，为了表明自己的合法性，不惜以自己老婆为诱饵让县里的李主任帮他找人翻土地，仅仅这样，村长还不具有诱惑力，作为村长，无论是司马笑笑还是蓝百岁，他们都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在不同的时间跟对方的老婆偷了情；司马蓝在很小的时候就想做村长，因为他很清楚，做了村长做什么都行，他想娶两个老婆，一个蓝四十，一个杜竹翠，一个是他深爱的，一个是适合做老婆的。

司马蓝是整部小说的核心人物，整部小说都是以他为中心来叙事的，中间穿插了几代村长的努力。整部小说采用的是“倒放式”结构，一上来就交代了司马蓝是怎么去世的。我读到司马蓝去世时，心里一惊，想着怎么刚刚开始人物就这么结束了呢？下面该怎么进行呢？继续往下读，才发现，下一部讲述的是司马蓝如何当上村长的，然后是少年时代的司马蓝怎样用自己的方式来抵抗饥荒，成为同辈人的领袖的，再者就是他的童年，最后一部的最后一段话的最后一句讲的是他出生的那一刹那。这种叙事方式闻所未闻，让人耳目一新。

司马蓝是三姓村里最英雄的人物，他的一生任何阶段都有着超越于常人的才干和魅力。除了很小就展现出的领导天赋，他还过早地看到了人性的黑暗和龌龊，他很早就看出了蓝百岁利用自己的老婆做诱饵去勾引县里的李主任，他还看到了蓝百岁和自己母亲的苟合偷情。他看到了村长无上的权力，他也用尽各种手段，攀上村长的地位。原因之一就是当了村长，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娶两个老婆了。

司马蓝自出生之日起，就与蓝四十和杜竹翠有了纠缠不清的关系。从童年一直到去世，他们三个的三角恋爱就没有断过，司马蓝从小就喜欢蓝四十，蓝四十也从小就想要芳心暗许，而杜竹翠也总是在他们两个正开心时突然闯入。司马蓝曾经说如果他不娶蓝四十，他就会在四十岁生日当天死去，结果他后来娶了杜竹翠，虽然想要用尽一切办法要跟蓝四十重归于好，结果总是不能如愿。最后，蓝四十为了能够有钱给司马蓝治病，跑到城里去卖淫，不幸染上了艾滋病，孤独地在家中死去。而司马蓝想起了好久没见的蓝四十，想要去她家看看，没想到看到的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司马蓝躺在了那具尸体旁边，第二天，也就是司马蓝的生日当天，人们终于见到了司马蓝——的尸体。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想要在一起想要“合铺”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虽然他们谁也没能活过四十岁，而且没有做过半天夫妻。

（三）

三姓村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但他们的故事似乎跟外面的世界关系不大。地图上找不到他们的标记，国家有什么政策也几乎不会下达到这里，甚至县领导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地方的存在，因为处于两县交界地方，三姓村属于哪个县都没人搞得清。司马蓝带领大家挖渠时，中国已经开始改革开放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在推行，他们似乎并不关心，还想着要土地集中起来；文化大革命开始时，他们不理解一定要用什么红宝书来说话；在他们忍受饥荒之时，他们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乞讨，谁曾想到外面偌大的天地里也正在闹饥荒，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全天下都没吃的；他们有一次去卖皮，发现医生们不在医院看病，而是去炼钢去了，害的他们不能卖皮，倒是把家里能拿出来的铁器全都拿出来，卖给了那些疯狂炼钢的人们。任外面的世界如何风吹草动，三姓村的人都不为所动，坚持着自己的理想，用尽一切办法要活过四十岁。

三姓村身处世外，但绝非桃源。生老病死的轮回更加频繁地在这里上演，喉堵症的命运会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谁都抵挡不了。阎连科在本书前言里就讲过，当他在镇上买药给母亲治病时，他听到广播里新闻说毛主席去世了。那一刻，他最关心的并不是伟大的精神领袖，而是手中的药是否可以母亲的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论天下还是国家，那些具有非常历史意义的大事和成就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也不会为此而过分焦虑。如何过好眼下的生活，如何去对抗生老病死，才是当下最关心的事情。

其实，无论外界如何变化，生老病死从来都是人生的关键主题，无论你活到四十岁就去世，还是活到七十岁或者八十岁才离世，人们都想活得更长久一些。长寿是人类共同的愿望，永恒是人类不变的追求。那种对死亡的恐惧驱使着我们做了一次又一次疯狂而荒唐的决定，每个决定都让我们付出了巨大的生命的代价，然而人类终究还是难逃一死。有的人早一点，有的人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