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 游』人在淮安⑦ 清宴,幽然
淮安不愧为运河之都,许多的人文景致,都与运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今天要说的清晏园,也是这么一处,它虽坐落于小巷子深处,但依旧与运河有着不解之缘,因为它曾是旧时河道总督署里的后花园。
河道总督,是明清两朝设置的官职,主要负责掌管黄淮以及京杭运河的提防和疏浚事务。这个官职在明朝是兼职,在清朝是专职,通常为地位显赫的一、二品大员。河道总督衙署,原本在山东济宁,清康熙15年,即公元1676年,黄河决口,一年治理未见成效,康熙调安徽巡抚靳铺为河道总督,总理全国治水事务。
公元1678年,新的河道总督靳铺便将河道总督衙署从济宁迁至清江浦,也就是现在的淮安,并在此维系了183年。
从环城西路折向人民南路北行,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座气宇轩昂的河道总督衙署,可惜原来的清代衙署已经消逝于历史之中,现在的这座前几年仿建的“古迹”。清晏园的东门紧邻衙署北侧,穿过那座门额题写着“涉趣”的月洞门,也便步入到了这座“江淮第一园”的清幽世界里。
入园先是不大的一处庭院,名为序园。序园有小池曲岸蜿蜒于前,远远的有几座太湖石或涉于水中,或隔岸而立,或绵延一处,或刁然独行。曲岸池塘恰似分隔出了一个舞台,各具姿态的湖石便成了舞台上的各个角色,只等着锣鼓点铿锵响起,一出好戏便会开场。
曲岸边有长廊逶迤至甲元堂。过了那座高堂有小桥可通达到假山群中,原来那假山间也还有曲径来引领你穿洞越壑、攀高跨谷。步入其中,不禁就想起了狮子林中的桃源十八景,虽比不得其蔚为大观,却也能让人咂摸出些山野趣味来。
甲元堂后的白墙上,开出了一道长方的园门,门侧的灰砖上镌刻着“河署留园”的字样。
康熙年间驻节于此的靳总督,在繁忙的治河之余,也命人“引流植树,以为行馆”,而这片园林最初就被靳总督命名为“淮园”。咸丰年间,裁撤江南河道总督,以也在淮安办公的漕运总督来兼管运河河务,因此,漕督便迁驻于此。光绪末年,漕运总督陈燮龙接任后,便将这座园林更名为“留园”。
陈总督是不是想留住些什么呢?然而光绪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漕运总督还是因内河航运凋零被裁撤。
过园门,是一片香樟树的茂密丛林,林边有曲径通到园林的幽处。我去的时候,正是淮安的隆冬时节里,石板小路上依然覆盖着秋日里的落叶,走在上边,咯吱咯吱的,好像踩破了这园子的空寂。
小道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池塘,池水漫溢上了堤岸,淹没了这小道低洼的地方,并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脚轻踩上去,薄冰脆生生地裂开,水汩汩地顶出来,将路面洇湿一片,不过不出个把分钟便再又凝结,留下新结的痂。
那池塘,真是太过规矩了些,四四方方的,平平整整的,莫如苏园多有奇巧变化,追求个一步一景。不过工整也有工整的妙处,对岸临水的荷芳书院和今雨楼,便将同样端端正正的倒影映在如天色般碧蓝的池水中,中规中矩,不错分毫。不期的微风将池水吹皱了,那倒影也便或实或虚地迷离幻化着,让坐在亭中看得忘我之人,一不留神就迷失于寂落幽然的风景之中。
那亭坐落于池中,名为“湛亭”。有贴水的折桥,连接堤岸。那亭说是亭,亦似阁,内有一圈白墙区隔出一个不大的空间,门洞两侧题着一幅楹联,“云影函虚,如坐天上;泉流激响,行自地中”,横额上写是“水木清华”。
清代学者钱泳游过清晏园后,在他的《履园诗话》中说,“……园甚轩敞,花竹翳如。中有方塘十余亩,皆植千叶莲花。四周环绕垂柳,间以桃李……”,便也是如此景致了。其后钱先生又说,“春时烂漫可观,而尤宜于夏日”,呵呵,只我来的这个时节,池上真的太过风凉了些,让人难得惬意,而不觉会多打上几个寒颤。
来到方塘北侧是荷芳书院。几位在此遛弯的老人见我拍照,便凑过来与我攀谈。
我问他们,“这书院定是古时的大学喽?”
一个老人说,“那是一定,只它更有名气,你晓得不?”
我能猜出他要说的典故,但还是配合着笑说,“不晓得,不晓得”。
老人顿时有了精神,举着大拇指,神采飞扬地说,“当年乾隆皇帝南巡的时候,就下榻在这里的,晓得不。”
另一位急着给他补充,“你不晓得,不晓得,高斌就是为接驾乾隆皇帝而特意修的这座书院的。”
我忙问,“高斌是哪位?”
那老人说得更是自豪,“河道总督呀?你晓得不,那可是今天的水利部长呦。”
有些慢慢喜欢与苏北人谈天了,他们总能把天大的事情,说得如亲历般地精彩。只讲得神采飞扬,听得兴高采烈,真伪切莫太过较真便是了。
不过再听乾隆爷南巡的典故,我便也多少理解了这片池塘方正的由来,招待皇上的地方吗,终要多有些规矩才是。而池西今雨楼上的楹联,更将这份亦步亦趋的恭敬说得入木三分。
清主曾临门前书院,池水清涟滋古士;
高贤毕集窗西学府,危楼高耸育新人。
楣额上题着“霖雨思贤”。那“霖雨思贤”中的“雨”字,我辨了半天也没认得,还是请教路过的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先生来给我指点迷津,要不,差点从“大学府”里带个白字回家。
方正与规矩,怕是难博“江淮第一园”的美誉的,细读清晏园,就会不时为古人造园之奇思,发出一声慨叹。
过了今雨楼,会看到楼后还有一处池塘,与方塘隔堤相对,那是轩外池。轩外池较方塘要小许多,而它似乎原本也只是为一艘待航之船的静泊而存在的,只那船怕是再有千年也不会游离这不甚宽敞,却还算是宁静的轩外池了,因为它是石头造的,那便是清晏舫。忽而想起袁枚提过的那句诗——“四面莺声啼暮雨,半竿帆影过低墙”,该不会说得就是这份景致?
清晏舫外有石拱桥,过去会看到一座高耸的黄石山,独在外边看它不会觉得稀奇,只攀了上去,才会发现别一番的天地,或也可算作清晏园中的另一处奇趣吧。
穿半山的却顾亭,进入到黄石山中,才发现假山中也还有上下之道。履着盘旋的小道上行,越往后越发险峻陡峭,让人竟有眩晕之感,脚下也不住打滑,不得已放弃了登顶。又试过一次,依然胆怯如故,那样的感受在爬黄山莲花峰时都不曾体验过。离开后,走出不远回首再看,依就觉得那只是一座不甚稀奇的黄石山。
由心而来的敬畏,让我懂得了山的力量,不管是人工,还是自然,这也算是清晏园游历中的一个所得吧。
初阳上,指落乾,好风香不断;
微雨过,小荷翻,奇花开欲燃。
这是临溪的荷望阁上读到的一幅楹联,也是我在清晏园中,最喜欢的一幅。只深冬的天气里,是难以解读出夏日的风情的。不过我依然喜欢,喜欢从平砥如镜,似将被凝固的水面上,去看扇亭的奇趣,爱晚亭的轻灵,荷望阁的巍峨与水榭空待人来的怅惘,喜欢看山影凌空、树影婆娑、云影婀娜。
只满池落叶,与空探着的藕枝,执意述说着这个季节里的凋零,其实,从更北方来的我,已然很是满足这个时节里所能见到的风景了,尽管总要裹紧外套,难说是什么享受。
冬日里,幽幽的清宴园给我读到的印象,使我多等不得,那个“好风香不断,奇花开欲燃”的时节了。
只这份冬日里,清晏园的幽然,一样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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