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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河,静静地流

2018-07-08  本文已影响103人  陌上花开_缓缓归

1

夕阳斜照,宁静的水面上闪烁着粼粼的微波,一片金色在河面上跳跃,彼时的我,五六岁的年纪,扎着两条细细的羊角辫,穿着碎花的小褂子,对着弯腰在水里拨弄沙子的弟弟炫耀地说,“咱们这里是沂蒙山区,这条河就是沂河,那边的山就是蒙山。”说完我顺手指向远处地平线上模糊的山的轮廓。

“小妮子,这条河可不是沂河呀,这条河是蒙河呢,它是沂河的支流。”旁边路过的一位成年男子“扑哧”一声笑了,纠正我说。

我悻悻地扭过头,撅着嘴,狠狠向他翻了个白眼。幸亏我傻乎乎的弟弟根本无心纠缠那条河的名字,他的兴趣更多的是追逐着河里的游鱼。所以,我做为姐姐的权威也没有因此而受到挑战。

即使如此,小小的敏感的我也是很讨厌那个插话的男人,以至于后来每次见到他,无论大人怎么吩咐,我都沉默着死活不肯喊他,弄得我父母非常郁闷,不知道一向乖巧的我到底为何如此排斥他。

无他,就是因为一条河的名称结下的仇怨罢了,谁让他那么不给我面子,谁稀罕他纠正我啊?那时年幼的我,刚刚会唱“沂蒙山小调”,也刚刚知道“沂蒙山区”这个称呼,猜测着所谓“沂蒙山区”就是沂河和蒙山的组合体,既然我家在沂蒙山区,那么自然我家门前的河就是沂河了,所以,我忍不住向弟弟炫耀,哪知道半途却被一个男人毫不客气地指出了错误,这让敏感的我如何忍受?

即使,因了他的原因,我才知道,我家门前的河叫“蒙河”,它是沂河的支流,但是,我依然不肯原谅他。

蒙河,静静地流

2

初夏的时候,母亲和邻居家的女人们去河边洗衣服,我们一大帮孩子就在河边玩耍。女人们边洗衣服边说说笑笑,我们孩子们就打打闹闹地玩着游戏,清清的蒙河唱着欢腾的歌,兴高采烈地向东流着。

临近中午,太阳热起来了,衣服也洗好晾晒在了干净的沙滩上,女人们终于直起了腰,大声喊着各自孩子的乳名,喊他们过来洗澡。

于是,扑腾腾,扑腾腾,一个一个嫩嫩的娃娃就被三两下扒光了衣服,扔到了河水里,河水里热闹起来了。孩子们的尖叫声,嬉闹声夹杂着女人们的呵斥声,在河面上升腾,渐渐飘向了遥远的瓦蓝的天空,惹得天上的飞鸟停止了飞翔,投下好奇的目光,引得水里的游鱼停止了游弋,静静地贴在了水底的沙子里。

孩子们不顾女人们的呵斥,扭动着小小的身体,挥舞着细细的胳膊,或者打着水仗,或者拍着水花,调皮的男孩甚至“哧溜”一下钻进水里,然后在女人们的惊呼声里从远远的下游冒出了脑袋,接着像鸭子一样抖落头发上的水珠,一个猛子又潜下水,向着人多的地方游来。

等到像经过了一场战争一样,给每个孩子洗干净了身体,女人们就会拍着一个个光溜溜的娃娃,像举行仪式一样嘴里念念有词,“拍拍胸,不怕风,拍拍脖,凉不着。”被拍完的孩子就会从水里跑到沙滩上去,在阳光底下嬉戏,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光溜溜的身子,在沙滩上奔跑,一边跑一边喊,“大苹果,小苹果,太阳出来晒晒我。”,跑上几圈后,女孩们就被各家的母亲喊回去穿上碎花的短裤短褂,男孩们则依然像小马驹一样继续奔跑,直到他们自己想起来去穿衣服。

3

幼年的时候,我和弟弟常常去河里抓一种叫“沙虎”的鱼。

沙虎鱼,平时喜欢隐藏在河底的沙子里,身体和沙子同样的颜色,身体上有类似于虎纹的花纹,故名“沙虎”。

沙虎鱼胖乎乎的,全是肉,逮多了以后清洗干净,和鸡蛋炒在一起吃,甚是美味。

逮沙虎鱼有个技巧,你需要安静地站在水里,两只脚呈倒八字形顺着水流的方向,在河底的沙子上轻轻移动,一旦感觉到脚底板下面被东西戳了一下,就需要赶紧弯下腰,悄悄挥动双臂,两手在脚底下合拢,把脚底下的沙子捧起来,迅速扔到岸边,岸上的人就要蹲下身子,检查那堆湿漉漉的沙子,里面扭动着身体的就是沙虎鱼了,只要用手捡起来扔到随身带去的脸盆里就OK了。

当然,并不是每次扔上岸边的沙子里都有沙虎鱼,有时戳到你脚底板的也可能是碎的贝壳或者是尖的石块,所以,你必须有十足的耐心,才能满载而归。

而我的弟弟,显然是缺乏这种耐心的,只要有几次从沙堆里捡不到沙虎鱼,他就会跑开,跑到旁边的水坑里去挖大田螺或者是跑到旁边的小岛样子的土堆上抠螃蟹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在忙活着,一会跑到岸边,把扔上去的沙虎鱼捡到脸盆里,一会又跑回到河水里用脚去感知沙虎鱼。

我的弟弟,则在水坑里用铲子挖大大的田螺,对着圆圆的泥巴洞挖下去,几铲子之后,就能挖出一个沾满泥浆的田螺出来,清洗干净后带回家,用铁锹拍碎后就成了鸭子的美食。

我的弟弟,对抠螃蟹也很在行。在河床中,常常会有一些高出来的土堆,像小岛的形状,上面长满青草,下面靠近水面的土堆上会有一些圆圆的洞,用手抠抠洞边的泥巴,然后将手伸进洞里,便会拽出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出来。

而我从来不敢去抠洞里的螃蟹,因为我总疑心那些洞除了是螃蟹的家之外,也可能会是水蛇或者癞蛤蟆的洞穴,当然,和我抱有相同想法的女孩有很多,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去抓鱼,而不去抠螃蟹,在我的记忆里,唯独有一个叫“金花”的女孩敢和男孩一样抠螃蟹。

“金花”其实和我们女孩的关系并不是太好,她很少像我们那样成群结队地玩耍,大部分时候她都是独来独往。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金花”和我们周围的女孩不一样,我们的父母就是我们的父母,我们的亲戚就是我们的亲戚,而“金花”则不同。她喊做父母的那俩人实际上是她的姑姑和姑父,她喊做舅舅和舅妈的那俩人反而是她亲生的父母。

据说,她是她父母的第三个女孩,因为计划生育,当然更因为想要个男孩,她的父母就将她送给了她的姑姑,恰好她姑姑家有三个男孩,也很想要个女孩。大约因为这件事情,她的姑父因此受了处分,从一个大队的小干部变成了平头百姓。

其实,在孩子们中间是没有秘密的,不知道是谁最先从大人不经意的话语中听出了端倪,然后,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所有的孩子中传播开来,于是,“金花”就被大家孤立了,因了她和周围的孩子们的不同。所以,即使她的姑姑,也就是她名义上的母亲非常疼爱她,这从给她取的名字上就能看出来,据说“金花”这个名字就是仿照电影《五朵金花》里取的,但是,她却仍然成了独来独往的女孩,脸上少了我们女孩常有的那种娇惯和羞涩,缺少了同龄女孩的天真和幼稚,仿佛成了一个理智的大孩子。

及至等我长大一点,我就常常从“金花”这个名字联想起来“计划生育”这几个字,可以说,我童年的记忆里对此有着深深的印记。

我记得那时在女人们中间流传着一个数字,叫“四零二”,意思是四十二岁以下的女人们需要做绝育手术,四十二岁以上的则幸免。而我的母亲那时三十多岁,她听传言说,需要在肚皮上割一道口子,然后割断中间的一根筋,据说割断那根筋之后,身体就会受损,不但阴雨天时刀口会隐隐作疼,而且会无法弯腰,甚至于无法干活。

我的母亲吓得啼哭不止,甚至有了从村子里逃跑,躲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打算,然而,却被我父亲阻止了,因为那时计划生育非常严厉,先从干部、教师、党员身上开始,倘若有逃跑的,那么就会受到撤职开除等处分。

于是,我那本来想逃跑的母亲在被我父亲打了一个耳光之后,哭哭啼啼地上了拖拉机,和一群同样啼哭不止的女人们被拖拉机拉到了镇上医院里去了。

当然,也有逃跑的一些人家,一般都是没有男孩想要儿子的人家,据说他们跑去了东北,但是,他们留在家里的东西却被拿走了。囤里的粮食被抬走了,院子里的树被锯断抬走了,甚至压水井的井头也被摘下来拿走了,然后留在家里的老人开始受到牵连。一般情况是老头被弄到乡镇上,呆着不让回家,老太太每天扭动着三寸金莲去乡镇上给老头送饭,有实在熬不过去的人家,就会捎信让跑了的孩子回来,当然,那些盼男孩心切的人家则继续咬紧牙关熬着,直到次年带了白白胖胖的男孩回到空荡荡的家,然后再一切从头开始。

4

其实,我家门前的蒙河还是年轻男女幽会的绝妙场所,可惜,小时候的我并不懂那些,只知道逮鱼捕虾,甚至我还曾经一度非常反感那些打情骂俏的年轻男女,一度认为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等我稍微长大一点后,就不太好意思像小时候那样,大白天的在河里洗澡了,于是,就加入了那些年龄稍微大点的女孩们的队伍,傍晚或者夜里去河里洗澡。

那时,年轻的男孩们在上游洗澡,年轻的女孩们在不远处的下游洗澡,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男孩和女孩的队伍常常起了争执,甚至达到了每晚都争吵的地步,而那些吵架的原因,在年幼的我看来,则是十分可笑。

有时某个女孩会大声责骂上游的男孩,嫌弃他们把水弄浑浊了,或者直接责骂他们不要脸,离女孩们洗澡的距离太近,甚至也有骂他们“小流氓”,说他们偷看女孩洗澡。而那些被骂的男孩不但不恼怒,反倒是非常兴奋的样子,兴高采烈地和女孩互相对骂,就像电影里对歌的画面一样。

我那时常常觉得不解,如果觉得距离近被偷看,完全可以离那些男孩远点啊,为什么每晚却又必定在距离近的地方洗澡呢?更让我觉得疑惑的是对骂的最凶的那对男女,常常会大骂着离人群越来越远,以至于渐渐脱离了大部队,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甚至连对骂声也渐渐听不见了。我曾一度害怕的让同行的女孩们去寻找,我是担心失踪的那个女孩被男孩揍一顿,但是周围的女孩每每听到我的央求就会大笑不止,让我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管闲事,每次都让我对她们的冷漠极度生气。所以,等最后,听到那对男女定亲的消息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他俩关系不好,夜夜都在河边吵架啊,为什么最后却要定亲呢,如果他们结婚了,还不得天天吵架啊,这还怎么过日子呢。

当然,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人家小两口结婚后,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呢。这让我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了,也疑惑了好多年,好多年,直到成年后想起来,还会因为那时幼稚的自己而发笑。

5

我对那条河流还有一种天生的亲切,因为小时候我母亲告诉我说,我是她从河边的地瓜地里捡来的。

我小的时候,大人从来没告诉我们孩子是母亲生的,于是,所有的孩子都是捡来的,当然捡来的地方各不相同。

据说,我弟弟是父亲去河边挑水,从水流的泡沫里捡来的,我则是母亲干活时从河边的地瓜地里捡来的,邻居家的女孩更惨,她被说成是河边沙滩里的牛粪里捡来的,甚至她因为生水痘而在脸上留下的几个小坑,都被说成是刚从牛粪捡来后,被院子里的公鸡因为啄牛粪而在脸上啄出来的坑。

我母亲绘声绘色地告诉我说,那天早晨,她起来的很早,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发现看林的那个被称为“瘸爪子”的男人向地瓜地里快步走,因为好奇,就跟着去看,结果发现一个白白的女孩躺在地瓜叶片上冲着她笑,周围地瓜叶上还带着白色的露水,据说,我母亲一看到那小女孩冲自己笑,就心生喜欢,大着胆抢到“瘸爪子”的前面,抱起来那个女孩就拼命地跑,跑回家还拴好大门,怕“瘸爪子”跟来。

我年少的时候,一直非常相信这个故事,因为我母亲曾经在走路的时候,给我指点过那块地瓜地,而且很明确地告诉我,当时我就是躺在那片地瓜叶上的,叶子上还带着露水。

我那时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因为是我母亲将我从“瘸爪子”的手里解救出来,避免了我成为那个残疾人的孩子的悲剧。我甚至一度盯着我父亲玉树临风的背影觉得庆幸。是啊,要不是我母亲,也许我会叫那个佝偻着身子,蜷缩着手指,脸色阴郁的看林人为父亲,那该是多么惨淡的人生啊!

这样的想法一直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直到某天我突然灵光一闪,不对啊,我明明是阳春三月的生日啊,那时哪里来的绿色的地瓜叶,白色的露珠啊,唉,我母亲连编个故事都不用心啊,大人,可真会糊弄孩子啊!

当然,长大后,我知道了孩子都是母亲生的,我也知道,我不是河边地瓜地里捡来的孩子,但是,我仍然对那条河流有着深深的感情,因为那条河流,已经溶入了我的血液里,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让我无论身处何地,都对它怀有深深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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