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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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他们把捉来的萤火虫放进透明的小瓶子里，观赏和玩耍。
初夏的晚上，杂草丛生的池塘边上来了一个奇怪的女人。说来也真是奇怪，前些天都还亮闪闪地遍布池塘的萤火虫，今天晚上一只也没有看到。星星一如前几天布满夜空，风也像昨夜那般轻，青蛙的欢乐晚会一样热闹地进行着，唯独不见萤火虫。
池塘边上来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她提着一个绿色的小布袋，袋子发着绿光，就好像是所有消失不见了的萤火虫都被她装进了袋子里一样。
“要买萤火虫吗？”每当有人从池塘边走过，她就欣喜地从发光的布袋里掏出一个装着萤火虫的透明的小瓶子，用甜美的声音问道。瓶中的萤火虫闪着绿光。
“看啊，多么漂亮的一件艺术品啊，您要买吗？”直到晚饭后，蓝在池塘边散步，女人的萤火虫一只也没卖出去。
蓝好奇地上前去，女人赶紧从布袋里掏出一个萤火虫瓶子，笑着问道：“您要买吗？”
“这个怎么卖？”蓝问她。
“用您今夜的梦就可以买到一个瓶子和里面的一只萤火虫。”女人认真地说道，“如果您今夜做梦了，明天同一个时间，您到这里来把梦交给我就行了。现在，瓶子和萤火虫您可以先带走。”
“我要怎么把梦交给你？”蓝很好奇，并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
“就是把梦境的内容告诉给我，那样就可以了。”女人说。
“我买一个，但是我不知道今夜会不会有梦。”蓝说。
“会有的。”女人欣喜地把萤火虫瓶子递给蓝，“请好好收着它，您今夜一定会有梦的。”
“明晚见。”蓝笑着接过瓶子。
“您慢走。”女人微微鞠躬，微微一笑。
一边走，时而回回头，然而夜太黑了，他看不清她的样子。“萤火虫都被她装进袋子里了吗？”蓝边走边想，然后又觉得不大可能，那么多的萤火虫怎么可能装得完呢？
这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蓝把闪着绿光的萤火虫瓶子放在枕边，看着它，就像看着一颗星星。
蓝知道这是梦，蓝隐约知道。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蓝看到了那个卖萤火虫的女人，是个陌生的面孔，样貌一般。她用甜美的声音对着星空说道：“每一只萤火虫死后，是不是都会飞上天空变成一颗亮闪闪的星星呢？”
女人的声音，甜美之中有种隐隐的哀伤，“会吗？这谁也不知道，只是每一只萤火虫都那样希望罢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人呢？人死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死前又会有怎样的愿望？如果是你，你会想在死后变成一颗星星吗？”
“让我想想。”蓝想起了死去的爷爷，想起了很久以前妈妈说死去的爷爷就在天上。蓝想到当自己死的时候，爷爷会不会来接他上天去，去变成一颗星星。
“变成星星，那样就能和你思念的人再次相见啊。”女人说。
“是啊，这比做孤魂野鬼要好多了。”蓝说，“死后，就让我变成一颗星星吧，这样，在某些令人忧伤的夜里，他们抬头仰望的时候就会看见我了。”
“最好是能活着，活着和家人团聚，不是吗？”女人忧伤地说，接着，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打开瓶盖。“时间到了，我该走了。”话音刚落，只见她变成了一只萤火虫，飞进了瓶子。
萤火虫之光，把夜的漆黑照成一种温暖的颜色。真温暖啊，认真感受，越来越温暖了。越来越温暖，黑夜越来越亮了，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蓝突然觉得不对劲，黑夜越来越亮了，原来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也在发光呀。发着光的身体轻飘飘的，感觉是在飞，飞进一个躺在漆黑草原上的透明的瓶子里，瓶盖突然盖上了。竟然是真的，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萤火虫，被困在了瓶子里。被困在了瓶子里，蓝拼命地撞瓶盖，然而徒劳。
这是梦，蓝隐约知道。是梦的话，应该能撞开瓶盖的吧？可是撞得头破血流了为什么还是撞不开？蓝难过地趴着，时而翻来覆去。是梦的话，快点醒吧，感觉过了很久了，很久了。
天亮了又黑，天黑了又亮，蓝疲惫不堪，倍感忧伤和孤单，感觉快要死了，瓶子里的空气也快没了。草原上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瓶子在狂风中滚来滚去。
“我将要变成一颗星星了吗？”蓝看着瓶子外的天空轻轻地说道。此刻，天空的忧伤是灰色的，快要死了，身边连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蓝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人，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都有。
“可是这是梦呀，我根本就不会变成星星，不会死。”蓝突然想起来了。过去了两天，他差点忘了这里是梦境，差点忘了自己是人，根本就不是一只萤火虫。这是梦，蓝知道，但他仍然感到害怕。
实在太漫长了，瓶子滚进了森林、滚落了河中。实在太漫长了，瓶子漂进了绿湖、漂进了池塘。第三天就要结束了，这个梦，实在太漫长了，实在太可怕了。
蓝泪流满面地望着天空，他看见了自己穿过白云变成星星的样子。一盏夜空的灯，安静地发着光。
这个梦，实在太漫长了，实在太可怕了……蓝，哭着醒来。
蓝哭着醒来，拂晓。
此时，枕边的萤火虫已然黯淡无光，看上去，如同梦中的自己，奄奄一息。它在瓶中安静地趴着，很久才爬动一下。
蓝擦掉眼泪，但是擦不掉眼睛里的忧伤，天渐渐亮了。他轻轻地打开瓶盖，把瓶子放在窗台上，萤火虫缓慢地爬出瓶子，已经飞不起来了，缓慢地朝着窗外、朝着阳光爬去。缓慢地，它落下、掉落到窗外的草地上了，蓝赶紧跑出了窗外。来到窗外，他怔住了，萤火虫安静地躺在草地上、安静地躺在阳光中，如止水。抬头望去，此刻的天空有着两种颜色的忧伤，白色同蓝色。
蓝用双手在窗前的桃树下挖了一个小坑，把萤火虫埋了，把已经穿过云层去变成星星的萤火虫埋了。当天晚上，晚饭过后，蓝来到池塘边。真是奇怪，昨天晚上消失不见的萤火虫今天晚上又出现了，亮闪闪地遍布触目所及的地方。这天晚上，蓝在池塘边等了很久，那个卖萤火虫的女人却没有出现。
“明晚再来过吧。”夜深了，回家的路上，蓝有些失落。
从池塘边回来，蓝惊呆了！他使劲地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眼前的房子、自己的家，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瓶子，透明的、神秘的、令人惊讶万分的一个瓶子。这使他感到害怕，使他想起了昨夜的梦，周围的一切都正常，唯独自己家的房子变成了一个瓶子。
瓶子躺在草地上，没有盖子，圆形的瓶口通往黑暗的深渊。如此真实，并不像梦境，蓝害怕地后退了几步，不敢进去。这个时候，从瓶子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轻声地说：“我来收梦了。”嘶哑的声音，与昨夜卖萤火虫的那个女人的声音是截然不同的。
“进来吧。”站在瓶口的女人向蓝招手。蓝畏惧地又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故作镇定地问道：“那个人呢？昨天晚上卖萤火虫给我的那个人不是你呀。”
“她已经回家了，你说的那个人。我是代替她来收梦的，快，进来这里吧。”她轻轻地招手，披风在风中拂动。一只、两只、三只……发光的萤火虫飞进了巨大的瓶子，飞进了漆黑的深渊，蓝想起了自己在梦中的瓶子度过的那漫长的三天，想起自己奄奄一息时那种孤独的痛苦。他害怕极了，急忙转身，疯了似的逃离了。“去哪里？”他一边狂奔，一边惊慌失措地想着，过了池塘，沿着田间小路可以去到一个朋友家，他打算到那个朋友家暂住一晚。他恐惧，对瓶子和夜晚产生了恐惧，这个时候极渴望能有个人陪在身边。
沿着田间小路，狂奔着，耳边又传来了女人嘶哑的声音“快进来吧……”，蓝突然觉得身体轻飘飘了，急忙停下脚步，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回头看去——“嘭”！瓶盖突然盖上了。“来，把梦交给我吧……”，黑暗中，突然亮起了绿光。蓝的身体发光了，他如昨夜梦中那样，真的变成了一只萤火虫，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瓶子里。
没有挣扎，他懂得挣扎是无用的。他哭了，趴在瓶中，恐惧和难过。
他们被装在一个个透明的小瓶子里，一根根很细很细的蓝色绳子将瓶子与树枝系在一起。成千上万的闪着绿光的瓶子，被挂在一棵高大的柳树上，在这个幽暗的夏夜，随风摇摆着。随风摇摆着，蓝听到了风中的忧伤，想起了昨夜梦中漫长的三天。
这棵挂满了萤火虫瓶子的柳树，在一片望无边际的荒野上。“你想回家吗？”在蓝变成萤火虫的第一天晚上，披着黑色披风、把蓝带来这里的女人站在柳树下，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女人告诉蓝：“想要变回你原来的样子回家去，你就要去池塘边完成你的使命。我会让你变成一个虚幻的人类去池塘边卖萤火虫，只要你能卖出去一只，并让买家梦见你，那样我就会解除你身上的诅咒。从人类变成了萤火虫的你们，拥有在对人类的大脑发出‘你今夜一定会有梦’这种信号之后进入人类梦中的能力，也就是将你们自己的梦境同人类的梦境互相连接起来。”
“为什么要那样做？”蓝问道。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为人类准备的游戏。”女人笑着说，“你需要记下一些重要的游戏规则，在你卖出去一只萤火虫的同时，你极有可能也会被别人卖出去，你要记得，你现在也是一只萤火虫，你的本体也会被别的人卖。所以你最好能在被别人卖出去之前把别人卖出去，这样你才能获救。以及，当你卖出去的萤火虫在买家梦见你之前就被放飞了的情况下，你卖出去的那只萤火虫是无效的，离开了瓶子的萤火虫只有五天的活命时间，所以当有人买了你又把你放飞了，你不想死就只能回来我这里。而如果有人买了你，并在当夜梦见了卖家，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要么把别人卖出去，要么被别人卖出去。蓝犹豫不决，痛苦不已。蓝想起了刚出嫁的姐姐，姐姐跟她说过，将来生了孩子希望能由他来起名字。
“要么让别人死，要么自己死。”女人说，“回答我，你想回家吗？”
没有犯错，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只萤火虫，被别人掌握着生命的同时自己的手心也握着别人的生命。蓝感到痛苦，他不想死，也不想把别人弄死，可是如果不把别人弄死自己就无法活下来，无法变回人类，无法回家。
只有痛苦，只有痛苦。蓝犹豫不决。这与他们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的，于那个女人而言，竟只是一个游戏。今夜，他沉默，对于女人的提问，不作回答。
变成萤火虫的第二天晚上，蓝快疯了，想回家想得快要疯了、想变回人类想得快要疯了、想自由……
蓝看到了瓶子外的黑暗中爸爸慈祥的脸，听到了黑暗中传来妈妈温柔的声音。他快疯了，害怕自己被卖出去。
从昨夜到现在，蓝没睡过一个好觉，翻来覆去，内心苦苦挣扎。这天晚上，他痛苦地作出回答，说要尝试一下。“以这个虚幻的躯体，你无法去到池塘边以外的地方，不要费心思逃跑。到零点的时候，我会去接你回来。”
嘶哑声音的女人让蓝变成了一个虚幻的人类，并交给他一个装满萤火虫瓶子的绿色布袋。穿过荒野上黑暗的草丛，就能去到有人类行走的池塘边。这一天晚上，没有星星，天空的忧伤是黑色的。蓝默不作声地蹲在池塘边，听着蛙鸣，这短暂的自由、短暂的变回人类的感觉使他痛苦的心舒缓了许多。
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想回家，“卖萤火虫”这四个字，他始终说不出口。此刻，自己的本体也正在被别人卖着，一想到这，蓝又忍不住痛哭了起来。“明晚再努力吧。”蓝蹲在池塘边、蹲在轻风中，夜渐渐深了。
柳树上挂着的萤火虫瓶子，旧的不见了，又会挂上新的。
“昨天晚上我差点就死了呀，幸好买我的那个人睡觉的时候没有盖好瓶盖，让我能够逃出来。”蓝旁边的瓶子中的萤火虫庆幸地对周围说道，“逃出来后，我头晕乎乎的，迷了路，用了四天才回到池塘边，然后在深夜零点的时候被魔女接回来这里了。从现在起，我要比之前更努力，在被别人卖出去之前拯救自己。”
他们管那个把他们抓来这里的声音嘶哑、披着黑色披风的女人，叫魔女。
“哎呀，我也是差点死了呀。”旁边又有一只萤火虫庆幸地说道，“当时接近零点了，有个人本来说要买下我的，临时有急事改变了主意，似乎是他老婆喊他回家睡觉，他急忙跑了回去。我一直很感谢那个人的老婆。”
要么让别人死，要么自己死。变成萤火虫的第三天，蓝痛苦地下定决心，保自己的命。当天晚上，蓝在池塘边对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路人说：“漂亮的萤火虫，请买一只吧。”声音很轻，每一句话都传达着巨大的痛苦。
“诶？萤火虫啊，这个怎么卖？”第十四个路人欣喜地上前问道，蓝手中的萤火虫瓶子闪着绿光，漂亮极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顾客，然而蓝却把瓶子收回了布袋里，轻轻答道：“不卖了。”路人一边叫骂着一边离开了，紧接着，魔女出现了。“我来接你了。”魔女笑着说，“你已经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就在刚刚第十四个路人上前想买萤火虫的时候，蓝的本体被别人卖出去了，于是他把自己要卖的萤火虫收回了布袋。“这是关于人类的生死选择的游戏，对我来说只是游戏，对你们来说却关乎存亡。不认真一点，是会被淘汰的。”魔女笑了，嘶哑的、疯狂的笑声，接过蓝手中的装满萤火虫瓶子的布袋后，魔女穿进池塘边黑暗的草丛，消失了。蓝的虚幻的人类躯体，跟着消失了。
蓝没有想过会是这样，没有想到当自己面临死亡时会是这种心情。他以为当自己被卖出去的时候会责怪自己最初没有当机立断，使自己的性命从危机演变成了绝望。然而并没有，他完全没有责怪自己。他的此刻最大的痛苦不是自己将要死去，而是自己正被一个才八岁大的小女孩拿在手里，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沿着池塘边回家去，一边哼着快乐的歌儿。蓝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买下的那只萤火虫，想起自己在买下它的那天夜里做了可怕的梦，想起后来萤火虫死了、自己变成了一只困在瓶子中的萤火虫，想起痛苦的抉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的一切，现在竟然要延续到一个才八岁的纯真的小女孩身上，这是最让蓝感到痛苦的事。
有什么办法可以结束掉这种痛苦吗？蓝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望向瓶子外，今夜，繁星满天。瓶子摇摇晃晃，他头晕目眩，隐约看到夜空中有一颗星星正在向自己招手。
“爷爷。”蓝哭了，轻声地说道。他准备自己结束掉自己的生命，这一刻，蓝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人，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都有。
蓝打算全力撞向瓶盖，以这种方式自杀，他准备好了——啪！突然，瓶子瓦解了。小女孩跌倒在地上，瓶子被甩出去的时候撞上了石头，碎了。绝望的最后，蓝看到了希望，他飞起来，乘着清风，向上飞去，下方传来小女孩哇哇大哭的声音。
终于自由了！蓝无比兴奋。可是去哪里好呢？是回去魔女身边先保住性命还是自由地活五天？蓝面临着困难的选择。选择回到魔女身边他还有变回人类的可能，但同时伴随着随时被卖掉的风险。而选择自由他只剩下五天的生命，期间也伴随着会被人类捉住装进瓶子里的风险。只是后者的风险要小得多。
“残酷的魔女游戏。”蓝看着美丽、深邃的星空，悲伤却笑了。隐约中，他看见了爸爸慈祥的脸、听见了妈妈温柔的声音，他好想念他的家人、好想回家。
以萤火虫的形式自由地活五天？还是回去魔女身边争取变回人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