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品人间美味,过淡然人生
汪曾祺博学多识,情趣广泛,一生经历了无数苦难与挫折,受到诸多不公平待遇,尽管如此,他始终保持淡然豁达的心态,乐观诗意的创作精神。
贾平凹曾说:“汪曾祺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了。”
汪曾祺自己则说:“生活须有光有影,有晴有心,滋味都合在这里了。”
读汪曾祺的《万事有心,人间有味》,真切感受到他品人间美味,过淡然人生的至高境界。跟随他一颗慧心在平淡的生活中,发现世间的妙趣和美好。
肉食者不鄙。
听汪老讲吃的,让你忍不住口水直流,更有跃跃欲试做一做的冲动。很少有人把炒菜的关键处讲得如此精彩到位。平平常常的一道菜,在他的笔下精工细作成人间美味。如:
狮子头,是淮安菜。猪肉肥瘦各半,爱吃肥肉的亦可肥七瘦三,要“细切粗斩”,如石榴米大小(绞肉机绞得肉末不行)。荸荠切碎,与肉末同拌,用手团成招柑大的球,入油锅略炸,至外结薄壳,捞出,放进水锅里,加酱油、糖,慢火煮,煮至透味,收汤放入深腹大盘。如此而来,狮子头松而不散,入口即化。
东坡肉,就是红烧肉,功夫全在火候。先用猛火攻,大滚几开,即加作料,用微火慢炖,汤汁起小泡即可,好吃的很。
“手抓肉”在他笔下成了“无与伦比”的美味。然,手抓肉即白水煮切成大块的羊肉。蒙古人吃出一份豪爽。一手“把”着大块肉,用一柄蒙古刀自己割着吃。蒙古人用刀子割肉真有功夫。一块肉吃完了,骨头上连一丝肉都不剩。因为是现杀、现煮、现吃,所以非常鲜嫩。读到这里,有没有去品尝一下的冲动?
“吃春天”。春天到了,是挖野菜的时候了。踏青挑菜,是很好的风俗。野菜多半带一点苦味,凡苦味菜,皆可清火,但是更重要的是吃个新鲜。譬如蒌蒿,是极清香的。苏东坡有诗“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嗅觉和味觉是很难比方,无法具体的。所谓“清香”,汪老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即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吃野菜,就是“吃春天”。得是一颗多么恬淡的心才会有这样诗意的情怀!
汪老的笔墨如涓涓细流,流出的是浓重的烟火气,文人的雅趣和情调跃然纸上。
自得其乐,淡然豁达
孙犁说写作是他的最好的休息。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写作的时候是最充实的时候,也是最快乐的时候。但是一个人不能从早写到晚,那样子成了一架写作机器,总得岔乎岔乎,找点事情消遣消遣。汪老爱好雅趣,爱唱戏,写写字,画画画,还有一样是做菜。
到了一个新地方,汪老不爱逛百货商场,却爱逛菜市,菜市更有生活气息。一些买菜的过程,也是构思的过程,构思用什么样的食材做哪样菜。做菜还是一种轻量运动。洗菜、切菜、炒菜,都站着,这样对成天伏案的人,改换一下身体的姿势,是有好处的。做菜自得其乐,悠然悠闲。
写字可以使人得到平静。“静对古碑临黑女,闭吟绝句比红儿”,是不俗的享受。接连写几张字,第一张大都不好矜持拘谨。大概第三四张较好,因为笔放开了。写一上午字,有时一张都不好,也很别扭。那就收起笔砚,出去遛个弯去。写字本是遣兴,何必自寻烦恼。
对写小说、散文,汪老说各个部分,应该“情意真切,痛痒有关”,这样才能做到“形散而神不散”。八个字,言简意赅。运用语言,要有取舍,不能拿起笔就写。做诗文要知躲避。有些话不说,有些话不像别人那样说。至于把难说的话容易地说出,举重若轻,不觉吃力,这更是功夫。
平淡是苦思冥想的结果。平淡而有味,材料、功夫都要到家。四川菜里的“开水白菜”,汤清可以注砚,但是并不真是开水煮的白菜,奥妙在汤里,用的是鸡汤。学问无处不在,处处相通。
汪曾祺:品人间美味,过淡然人生静思往事,如在目底
“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黄金几时成,白发日夜出。开眼三千秋,速如驹过隙。是故东坡老,贵汝一念息。时来登此轩,目送过海席。家山归未能,题诗寄屋壁。”苏轼这首歌强调静心修养的境界。
静,是一种气质,也是一种修养。习于安静确实是生活于扰攘的尘世中人所不易做到的。静,不是一味地孤寂,不闻世事。唯静,才能关照万物,对于人间生活充满盎然的兴致。静是顺乎自然,也合乎人道。
世界是喧闹的。我们无法逃到深山里去,唯一的办法是闹中取静。
“静思往事,如在目底。”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创作心理状态。就是下笔的时候,也最好心里很平静,如白石老人题画所说:“心闲气静时一挥。”
文如其人,汪老的散文平淡质朴,不事雕琢,缘于他心地的宁静淡泊和对人情事物的达观超脱,即使身处逆境,也心境释然。
在《随遇而安》里,他说,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能如此调侃,这得是多么豁达的心胸!
丁玲曾说她从被划为右派到北大荒劳动,是“逆来顺受”。汪老觉得这太苦涩了,“随遇而安”,更轻松一些。“遇”当然是不顺境遇,是环境的,生活的。“安”,也是不得已。不“安”,又怎么着呢?既已如此,何不想开些。如北京人所说:“哄自己玩儿。”当然,也不全是哄自己玩。生活,是很好玩的。
从《万事有心,人间有味》这本书,我们不难看出,对于汪曾祺来说,生活就像衔一颗蜜枣就接受手术,这样的人大概也不多。我听到的只有汪老一人,不得不说,他秉承了他的老师沈从文先生“问多素心人,乐于数晨夕”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