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小嘴,“笑向檀郎唾”去的究竟是什么?
李煜有一首《一斛珠·晓妆初过》,稍读点古诗词者皆可随口道来: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这位深受宠爱的女子为谁呢?多数学者认为女主人公是普通歌女,但也有学者认为女主人公为李煜的妻子大周后娥皇(或小周后),此词写的是李煜和皇后的闺房乐趣。哈,等于没说,因为只有这两种可能。
大意为:日日例行晓的梳洗扮妆刚刚拾掇毕,双唇只一抹沉檀色的红膏便备显魅力,本就是美人坯子呀。小巧的嘴巴含笑微启,先露一尖花蕾船的舌尖,继而从樱桃小口里流出婉转如莺的清歌。 在场下的酒会上,女主人的美艳又是另一番样子,一掠发一抬手间散发出的香息已经令人深深陶醉,再添之隐约浮现在丝滑轻薄丝的红色亵衣那就更加倾心不已。小盅微啜似乎还不够过瘾,遂换过深口大杯拚醉,杯沿残酒滴落污湿罗衣也顾不上了。归来深闺绣榻,玉体横陈,愈显娇艳无比,直令檀郎急不可耐,凑来身畔。女主人笑闹着,佯拒还迎,嘴里衔着嚼碎的着......,向心上人唾个不停。
省略号省掉了“红茸”二字的意译,因为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选本不一,给出的解释也不一样。
有的释为“红色的嫩草”,茸者,草初生时细小柔软的样子。犹记孩童时至野外,有一种叫“莎(suo)草”微红色草根嚼上去甜津津的,很为孩子们所喜。该草根通常出现在旱垣上,扎根极深,刨挖不易。至于为何草根系,至今亦不知(大概与“踏莎行”里的“莎”两码事)。其它嚼起来具甘甜滋味的根或茎应该还有。但词中“丁香颗”的女主人嚼的不大可能是这个,皇后的高贵身份与草芥的卑微差距太大了嘛,你见过哪位第一夫人到过大排档上撸过串?
(明)吴讷《唐宋名贤百家词》本《尊前集》中均作“红绒”。即红绒,刺绣用的红色丝线。按,女子刺绣缝纫,倒是有此习惯,即以嘴咬断多余的线头,然后撮成一团唾出。明杨孟载 《春绣》诗:“闲情正在停针处,笑嚼红绒唾碧窗”,明显翻自本词。问题是,那种档次很高的妓女——皇后那就更不用说了——还以女红来消遣吗?诗词书画歌舞琴棋还差不多。再,与词中“烂嚼”二字也不甚吻合。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那就是“槟榔”。槟榔具有提神醒脑作用,嚼后感觉口腔清爽,身体飘然,恍然如仙,据说有一种“饥能使人饱,饱可使人饥”的奇妙效果。同时伴有刺激性、成瘾性,容易变成像烟草一样的嗜好品。苏轼《题姜秀郎几间》:“”暗麝著人簪茉莉,红潮登颊醉槟榔”,后一句意思是:满脸红润,仿佛酒后,整个人显得更加娇艳迷人,服什么仙丹灵药了吗?不是,是嚼槟榔嚼的。苏轼还有一首《食槟榔》的长诗:“......始嚼或半吐。 吸津得微甘,著齿随亦苦。 面目太严冷,滋味绝媚妩......”,可知嚼槟榔的习俗在北宋业已蔚然。清潮州竹枝词:“朱唇轻染胭脂色, 爱嚼槟榔玉齿红。 ”以此看来,在濒近北宋的晚唐,妓女们或大小周后有嚼槟榔的嗜好,完全有可能。
还有就是,槟榔嚼至无味时,其渣滓是要吐出来的,极符合“烂嚼”之意。最后一点,在民间文化里,众所周知“槟榔”暗射“郎”,像南方民歌《采槟榔》,电影《阿婆的槟榔》皆暗寓此意,也恰恰最符合李煜此词的意趣。
李渔《人间词话》:“李后主《一斛珠》之结句云:‘绣床斜倚娇无那,烂嚼红绒,笑向檀郎唾。’此词亦为人所竞赏。予曰:此倡楼妇倚门腔,梨园献丑态也。嚼红绒以唾郎,与倚市门而大嚼,唾枣核瓜子,以调路人者,其间不能以寸。”看看,尽管李渔引用的也是“红绒”,但也认为“笑向檀郎唾”去的东西是“枣核瓜子”一类。进一步说,也就只能是槟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