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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见夕阳

2024-11-27  本文已影响0人  记忆里的角落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些日子我闲得浑身难受,被老张头忽悠着来东沙河钓鱼。周边的沙滩没了,河底泥沙混合,水面浑浊,很难看清有没有鱼,干净的河沙已成昨日黄花。不由得再次长叹,我也是奔八十岁的人了。

我的心始终被莫名地烦躁煎熬着,不知是因为跟妹妹的关系淡漠了,还是没事可做闲的,总之,浑身不舒服,整日里恹恹的。去医院检查,医生一脸羡慕对我说,您这岁数身体各项指标正常的很少见。

“哎呀,老太太钓鱼跟人就是不一样啊,眼神直勾勾的,河里的鱼都轮番过来吃饱了。”老张头收拾起鱼竿打趣我。

我懒得理会他,一直看着没了鱼饵的鱼竿,空荡荡的一根线在河水里荡来荡去。

“哗啦——”一声,我身边的空桶里多了几条鲫鱼和一条草鱼。老张头放下手里的空桶,收拾起鱼竿准备回家。

“拿回去,我不要。”我没好气地踢装鱼的水桶,里面的鱼受到惊吓,跟我的心一样上下乱扑腾着。

我提着鱼竿沿着台阶上了河坝,走到一处石桌石凳前坐下,再也懒得挪动。旁边不远的地方坐着几个老头老太太,还有几个青年男女沿着河坝溜达。今晚我不想吃饭,肚子臌胀得难受。

天色已晚,太阳像个火球挂在山顶,晚霞映红河水,凌波闪闪荡漾出一片金色磷光。

村里开始有人吃过晚饭陆陆续续出门,多是带着娃娃的老太太,几个老头也不紧不慢地溜达过去。

老张头今天穿着黑色短袖衫,白帆布长裤,脚蹬一双乔丹黑色球鞋。一改过去身穿绿底大红花人造棉料子的短衣短裤,那衣服虽说吸汗透气,炎热的夏天穿着舒服,不过鲜艳得像个花姑娘的老头,看着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认识他纯属偶然。那是去年的一个夏天,我去河边洗衣服,经过几个钓鱼的老头身后。冷不丁“啪”地一下,我的左肩一阵扎心的疼。侧头一看,一个鱼钩扎进我的肩膀里。顺着一根线,我见到一个花花绿绿的老头戴着一顶白色遮阳帽,惊慌失措跑过来。后来才知道他姓张,是上游李家村新房区的。

那天我摔了他的鱼竿,踢倒他装鱼的桶,又痛骂了他一顿。去卫生所抹了点消炎药水,也不理他的道歉甩头就走。

还有一次在河里洗衣服。那时刚发过河水,我洗衣服的地方水流很急,放在石板上的衣服不小心碰落河里,很快冲出去老远。在下游钓鱼的老张头帮我捞上来。再见面时,因为时间长了我也消散不少恨意,他跟我打个招呼,我回他一句,后来也能说上几句话,再后来我忙着干活挣钱就很少见到他。

今天他这身装扮,我一时有点愣怔,别说,这老头正经起来还可以。

我的表情太明显,弄得他脸色讪讪,屁股动了动,双手按住膝盖,伸长脖子对我说:“有啥问题?”

“没啥。”我闷闷地说道。总不能对他说,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坐着,看着他碍眼。

“看你闷声不响,有啥心事?”他又问。

我愣了愣,想起跟他几次接触,人家都是以礼相待,反而是我对他甩脸的时候多。心底掠过一丝愧疚,不由得随口说出困扰我多日的问题:“你说身份证借给别人真的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吗?”

说完我立刻后悔,妹妹因这事都跟我断绝来往了,我还问这事。可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我讪笑两声,扭头看向沙河那边。

晚风阵阵,柳枝摇曳多姿。夏天的河像个孩子,闹腾够了便安静地缓缓流淌着。很难想象半个月前它汹涌翻腾着差一点卷走我,弄得我至今还常做噩梦。

想到这些,我眼神不善看过去,心底的那丝愧疚来得快去的更快。又见他一脸诚意看着我,心中的气又散去。不过,每次夜里噩梦醒来时总要愤慨骂他一次。就像现在,一切风平浪静后,再想起当时的情景,心中还是有愤怒的。

“还在为你妹难过啊?”他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根柳枝,来回挥动着,几只小飞蛾慌张地逃离,天色逐渐暗淡,蚊虫也开始飞来飞去。于是那柳树枝也会朝我这里动一下。

我没好气地说:“是啊,她现在还恨我呢,我算是彻底得罪她了。”提起我妹妹,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总觉得妹妹有点过分。我可是她的亲姐姐啊。

静默了一会儿,“我去年才出来。”老张头轻声地说。

“啥?”我没听明白。

“去年春天,我刑满释放出来的。”他一脸认真看着我。

“你……?”我瞪大眼对上他的眼睛,那老眼里满满的回忆与痛苦。

我的心开始怦怦跳。见他好久不说话,脑海灵光一闪,试探地问道:“因为身份证?”

“嗯。”他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六年前我老婆的外甥搞养猪场,她妹夫亲自上门跟我借身份证作抵押贷款,我痛快地给了他。后来又说需要担保人,要我出头做担保。那时我有事走不开,想着亲戚间没什么问题,就把私人印章和身份证一起交给他妹夫。那时的银行监护制度不完善,本人不亲自签字画押也可以。谁知道来年一场禽流感让他家猪场的猪全部没了。猪场垮了,他的儿子跑了,留下的债务我老婆的妹夫和妹妹拒不偿还,他们要我来还。这还不够,因为我的大意,没有第一时间要回身份证和印章,她外甥利用我的印章和身份证去做违法的事。我因牵涉一起经济纠纷案件判刑入狱,去年才出来。老伴因为这事郁闷成病,三年前得肝癌去了。”

老张头说完看着我说:“你妹妹不该怨恨你吗?”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却依然不甘心道:“她怨恨我也该有个限度吧?”

“别以为这次侥幸没出事,你就该得到原谅。你心里也要有点数。这事,换做是我也要生气。好在没有出事,要是真的因为你的大意出了事,你咋办?”老张头的意思我听得懂,如果真像他一样去蹲监狱……,我不敢想下去,心里却是好受了一些,觉得妹妹恨我没有错。可是,我心里还是不得劲。

“明知道下大雨过桥有危险,还是急催我送去,我为这伤心!”我眼眶发酸委屈道。

“呵呵,你呀,想得有点多。”老张头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我想的真多吗?我的父母只有我们姐妹俩,没有儿子是他们一生的遗憾,他们离去后,世上只剩我和妹妹两个骨血亲人,她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

半个多月前,我干活的那个园林公司有了新规定,七十岁以上的人员下岗。我的岁数过岗三年,属于坚决淘太的那种。我顿时陷入失业危机中。

带领我们干活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姓李,头脑机灵,我们都喊他小李。他开着面包车拉着我们几个老头和老太太在新建的公路边栽树、种花草,或是去周边城市修理绿化带里面的植被。每天车接车送,一天八十元钱,当天结账。我每天戴着遮阳帽太阳底下干得乐呵呵的,都忘记上次跟大女儿闹脾气是啥时候了。几年来我干得忘了自己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我开心得干了两年活,看着存折上的钱数蹭蹭涨到四万,我开心得做梦都会笑醒。小女儿担心我,大女儿吼我不让干,都没让我放弃干活挣钱的决心。

新的规定让我头疼,小李也舍不得我这么能干的老太太退出他的队伍。于是他想出一个好办法来,问我有没有比我岁数小的亲戚,借她身份证登个记就行。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妹妹,她比我小五岁,要是可以的话,我还能再干两年,两年后,大外孙霖霖结婚的楼房也该有着落了。

于是我提着一大包煮好的五香花生兴冲冲去了妹妹家里,只说借她身份证用,她二话不说就给了我。她没问,我没说,拿着身份证转手就给了小李,在家等着上工的好消息。

谁知道第二天中午没等到小李的好消息,竟等来妹妹哭天喊地的电话。她急叨叨地让我赶紧还回身份证。我傻眼了,说已经交给办事的人了。妹妹一听,说话声音都变了音调,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就差指着鼻子骂我了。我拿着手机呆愣愣的,不相信那些难听的话是从妹妹嘴里冒出来的。

那天我看着忙活一上午为妹妹做好的白糖花生馅火烧,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想不明白多年疼爱的妹妹竟然对我说话带着利刃,刺得我直流泪。

转念又一想,事情如果真得像妹妹说得那么严重,我该怎么办?

我赶紧给小李电话,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刚要给小李打过电话去,接到大女儿的电话。嗨呦,真难得,多少年了,除非过年过节,还有我的生日能见见面,其余时间除了忙还是忙。都是我忍不住挂念打电话给她。太阳从西边出来,竟然主动来电话。

“妈,你怎么能把小姨的身份证交给别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没别的话开头。

我好半天反应过来,顿时一股莫名的怒火窜上心头,

“咋啦?你小姨找你了?”

“没找我,去找我妹了,是她告诉我的。”顿了一会,又接着说,“你说你干的啥事啊,这要是被人拿去诈骗,你就去蹲监狱吃政府饭吧!”

“瞎咧咧啥!”我没好气地说道,想跟她解释,“我借你小姨的身份证是……”

“不管干啥,你借人家的身份证就不应该,赶紧要回来给小姨。”

“知道了!”我没好气地挂断电话,心里憋屈得紧。

我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抖音,短剧啥的都靠边站,小李,小李赶紧接电话!我心里急火火等待小李接电话。可是音乐声一遍遍听完,就是没人接听。

我忐忑不安,眼前的东西开始飘忽忽的,脚底像是踩在棉花团上软绵绵的。我勉强忍住又一次眩晕,再次打过电话去,还是没人接,我跌坐在沙发上,身上的汗水直冒,腋窝下的汗臭味提醒我该洗澡了。哪有心思去洗澡,我强打精神站起身。

一张身份证竟然牵扯出诈骗犯罪这等大事,未知的恐惧让我决定抹黑去李家庄找小李。

我背上小挎包正要锁门,包里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小李的。莫名地恐惧散去大半。

“老王姨,不好意思,我刚回家,你有什么事吗?”

“嗨,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那事办得怎么样。这不闲着没事嘛,就是问问。”我拐弯抹角不好意思直接说,又没底气的呵呵两声。

“办妥了,后天我们去烟城栽树,这次离家远,早晨要提前去集合,别忘了拿中午的饭,水就不用拿了。那个,身份证到时候给你。”

我长吁一口气,人家真的是在给我办事,不是拿来害人的。

明天拿着火烧去妹妹家,但愿她看在喜爱吃的火烧面子上不会再生我的气,我美滋滋地想。

做事马虎不周全,我娘生前绝不会承认我随了她的脾性。我忘记给妹妹回一个电话了。

玩手机玩得迷糊时,一阵手机音乐响起,我眯着眼点开,“大姐——!”一声怒吼在手机里炸开。

我条件反射答应了一声,浑身血液骤然聚集一起,脑子立刻清醒,赶紧跟小妹道歉,还没等我说完,又改成男声——我妹夫的。

“大姐,再不把身份证送来,出了事你要负全责。”

当老师的说话就是不一样,上来先把大帽子给我扣上。他噼里啪啦数落我,我见缝插针回了一句:“没啥大不了的,又没……”

“你来借身份证可不是这个态度!”妹夫强势打断我的话。

“李文刚,你一边去!叫我妹来说。”我懒得跟他废话,想跟妹妹说说这件事情的来龙始末,后天身份证才能还给她。

可是传来的却是外甥女的声音:“大姨,你最好马上把我妈的身份证拿来,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又来一个说话硬邦邦的,把我当成犯罪嫌疑人了。外甥女雯雯读政法大学懂法律的,接着又给我说了一套一套的话。她敲锣震虎的话让我感到屈辱。

我狠狠吸了口气,“李雯雯,你放心,明早就给你妈送过去。”

也许是我生硬的口气让平时被我捧在手心里的女孩感到意外,手机那边一阵沉默,隐隐传来妹妹的声音,还有李文刚在一边的说话声,此时我气血上涌耳朵轰鸣,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

明早就去小李家,我闭着眼下了决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吧嗒吧嗒”下雨声,我翻来覆去更加睡不着,头涨得生疼。

等我再次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了。

雨还在下,我心烦意乱随手拿一把雨伞出了门。

走出村子时雨开始变得急促,小雨变成中雨,糟糕的是开始起风了。

从东边翻涌而来的黑云,很快遮住我头顶上的天,黑压压的。夏天的脸翻得比翻书还快。

路上只我一个人在顶着风雨前行。一阵大风袭来,手里的伞翻转过来,我完全暴露在密实的雨帘里。回家已经不可能了,已经站在李家庄的大街上了。

街道上的水很快漫过脚背,我踩着深浅不一的水坑,小心翼翼朝小李家挪过去,生怕踩进深水坑里闪了我的老腰。

偏偏这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来,找了一家门洞进去。小挎包是人造革的,手机好好的没淋到水。不出所料,是妹妹来催身份证的。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遮天蔽日的大雨,我的妹妹只担心她的身份证。我说你在家等着我给你送过去。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小李家的方向,确定好路线直接走进风雨里。

在小李家的门洞,小李见我一副落汤鸡的样子,惊讶地抽口气瞪着眼,口气不善地对我说:“这样的天你也敢出门,出了事咋办?至于得么,一天时间都等不得了!”

“还真等不得。”我手指僵硬拿着身份证,哆嗦着手地放进包里,心总算落到实处。想问他别的话,又不好意思开口。

“老王姨,走错了!”见我走的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朝陈家沟方向,小李在后面好心提醒我。我挥了挥手让他回去,继续朝陈家沟我妹妹家走去。

我堵着气走进风雨里,雨水和着泪水冷热混合在一起,转眼冰凉,我一把抹去。那时我真希望手机响起来,听见妹妹不让我雨天出门的消息。一直走到桥边手机也没动静。

过了桥就是陈家沟,妹妹的家在村中央。

河水已经漫过桥面,水深不到脚背。我脚挨着脚一点点前行,不敢迈开大步前行。桥面上的水流看似缓慢不动,只有我的脚知道水流劲头有多大。而且桥面很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滚进河里。

桥没有护栏,光秃秃的桥身,下大雨很容易出事。如果上游的水库不开闸泄洪,勉强过桥还可以行的。

河对岸上有好几个人对着下面的河流指指点点。

“呜——哇——,呜哇——”一辆救援车从对面马路上疾驶而来,车刚停下车门就打开,下来几个穿着救生衣的人飞快跳进河里,他们顺着河道往下游摸索过去。

雨又开始大起来,万幸的是没有再刮风。如果再来一阵风,我不到一百斤的体重,肯定会刮进河里喂鱼。

水位眼见速度的不断升高,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上游水库早不放水晚不放水,偏偏这时候开闸泄洪。

浩浩荡荡的河水,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席卷而来。

我的腿哆嗦着开始摇摇欲坠,伸开两臂保持身体平衡。水越来越深,开始漫过小腿、大腿,很快漫上我的腰。我的脚只能向前慢慢移动……

“嗨——!不长眼啊,上面泄洪了,还敢过桥!”身后猛地一声怒喝,吓得我一哆嗦,本能回头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眼底只划过一道花花绿绿的影子,很快便被水浪卷进河里。

我扑腾两下灌了几口冰凉的河水,眼睁睁看着晃过挎包的残影,很快被河水淹没不见踪影。

天旋地转,眼里耳朵里全是轰隆隆的河水,隐约听到人的噪杂声,

很快我陷入一片黑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丝亮光,慢慢的,越来越亮,这是在哪里?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我的意识依旧模糊,一阵眩晕袭来,我赶紧阖上眼皮。大女儿特有的沙哑嗓音一下子让我清醒过来,我还活着!

“妈怎么还没醒?我去找医生来。”是大女儿的现任男人。

我暗自撇撇嘴,谁稀罕你,就会人前装模作样。病房里特有的气味熏得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大女儿的男人叫王兵,他在我心里就是个不学无术、依靠我女儿生活的骗子,他害得我大外孙有家不愿意回,至今娶媳妇的楼房还没着落。霖霖娶媳妇的楼房是我心头大事。我只能趁身体健康还能干得动,多挣几个钱帮衬孩子一把。

老伴死后留下一笔钱,是我们省吃俭用攒下的二十万。我背着小女儿把钱全部给了大女儿,让她留着给霖霖买楼。谁知道傻闺女竟然全部给了王兵,帮助他的儿子买了楼。王兵儿子的结婚典礼,他儿子坚持让亲妈上台,大女儿连酒店门都没有进去。

在霖霖经常找借口不愿意回家那段时间,我好容易逮着他在我家吃饭的机会,拿着锅铲没好气地指着他骂,你有啥让我正眼看你的资格,离婚的光棍,拎着一蛇皮袋衣物住进我女儿家,还有脸拿我给女儿的钱给你儿子结婚。一个大男人不好好上班干活挣钱养家,整日里耍嘴皮子给人看风水,靠这个能挣钱养家啊!

当时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大女儿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在狠狠瞪了我好久之后,当即啥话也不说跟他一起离开家。直到现在没有事不联系我,也不愿回家。我更加担心外孙的楼房,没楼房谁家闺女看得上他。

想起这些事我就生气,一听是他来了,我烦得要命,头也开始疼。

“赶紧去,昨天说今早醒来就不会有事,到现在也没醒,不会出事吧?”

大女儿鼻音很重,擤了一把鼻涕,一阵淅淅索索过后,只觉得身下的床一沉,大女儿一屁股坐在我脚边。

“妈也真是的,这么大的风雨天还敢出门,发河水过河,不要命了这是。”大女儿坐下就开始碎碎念。

“都怪小姨催得紧,不然妈才不会冒着风雨出门,妈要是真的出了意外,我永远不原谅他们一家!”小女儿气哼哼地说,“幸亏有消防队来救援落水的车,不然妈真的就被大水冲走了。”

“咱妈命大福大造化大,还真赶巧了。我听说是个小媳妇开的轿车,直到下午两点才打捞上来。”

原来那呜哇叫的消防车是来搭救落水的小媳妇的,唉,车翻在河里人在车内,叫天不应,叫人没有人,临死前的恐惧绝望我深有体会,同时更恨那个背后喊我的人。

小女儿自小乖巧听话,长大后也不用我操心,丈夫在银行上班,有稳定的收入,儿子今年高考在家等待通知。小外孙自小学习就优秀,考个大学不成问题。小女儿楼下开了一个小商店,生意不温不火,每天都有人来人往,小日子过得滋润不用我操心。

“话说回来,妈要小姨的身份证干什么?”大女儿问。

“还不是为了你和霖霖,妈总说姐夫不靠谱,霖霖现在都二十六了,没有楼房就不会有姑娘看上。她一心干活要攒钱给霖霖娶媳妇,一听人家不用岁数大的,就想着用小姨的身份证来作假,指望能多干几年。”小女儿没好气地怼她姐。

“嗨,她尽瞎操心!”

我睁开眼刚想骂大女儿,这时病房门打开,进来五六个拿着笔和本子的医生,他们簇拥着一个岁数大的医生来查房。一时之间病房拥挤起来。

老医生胸前挂着一副听诊器,看见我睁着眼正在看他,本来严肃的大圆脸一下子笑开花:“老太太醒了,你女婿还担心来着。现在感觉怎么样?”

老大夫笑得和蔼可亲,他认识大女儿的男人,两人热情地握了握手。

“就是耳朵嗡嗡的,头昏沉沉的。”我说话有气无力,浑身不得劲儿。

“嗯嗯,观察一天看看,没别的问题,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好好养着,身体没问题。”大夫收起听诊器,又翻看了我的眼睛,跟身边拿着本子记录的小大夫又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转身去了临床。临床是一个老头,身边没有家属陪伴,大夫一问才知道打早饭去了。

大夫查完病房,有护士推着送药的小车进门,给每一位病人发送药,又叮嘱怎么个吃法。

“妈,我扶你起来吃饭吧。”大女儿男人轻声细语对我说,顺手拿起床柜上一碗小米粥。我木着脸不说话,香喷喷的米香差点引出我的口水来。我才不要你显摆殷勤,两个女儿还在呢。

我心里想着亲生闺女来喂我吃饭,可是半天没听见动静。俩亲生的悠哉悠哉看着我,坐着纹丝不动,完全没有对我的紧张感。好吧,看在他一脸真诚的份上,我点点头。

喝了半碗米粥,又吃了两片药,感觉耳朵嗡鸣声没了,头还是昏沉沉的。

我在喝米粥的时候心里有暖洋洋的的感觉,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着慢慢躺下时,心底慢慢升起一股满足与幸福,觉得这男人挺细心的,适合粗心大条的大女儿。再看他觉得没那么膈应了。我们之间有霖霖的婚房这层障碍,我对他还没有达到丈母娘看女婿的那种美滋滋地心态。

“翠翠,你妈怎么样了?”很意外,老张头来了。

“医院的院长是我的朋友,要不要我去找他。”这急火火的声音好像我是他什么重要的人,实际上我们只不过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而已。

“刚刚我去打听了,大夫说没什么大问题,妈的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观察一天再看看,有问题再说。”王兵说。

“唉,都怪我瞎喊什么,不然你妈也不会掉河里。”

难怪掉河里最后一眼看到的花花绿绿那么熟悉,原来是他!

我猛地坐起身对着他大吼:“每次遇见你就没好事!给我滚!”我想当时我肯定是气急眼了,拿起什么就朝老张头摔过去。老张低头哈腰头连声说对不起。

王兵见我扔完枕头,又要拽挂吊瓶的杆子打人,赶紧按住我的手来打圆场,“妈,你别生气,小心手上的针头。张叔也不是故意的,事后他也责怪自己不该出声喊你,你就原谅他吧。”

接着他又说,“小姨的身份证冲没了,可以补办的,没事,你可千万别着急。翠翠给你买了一个新手机,功能可好了。还有霖霖知道你出事昨晚赶回家,今早又坐早班车回到单位去了。”

被他这么一顿安抚,我慢慢平静下来,一听霖霖抹黑回家,大清早的又赶回去,我又不高兴了,怪责道:“你们也真是的,告诉孩子干什么。”

“是你小外孙告诉他哥的,不是我们。”大女儿在一边嚷着,说完还对小女儿说,“斌斌刚才还在这里,哪去了?”

“去超市给妈买好吃的去了。”小女儿说。

我这才想起小外孙暑假在家,他也喜欢吃花生加白糖馅火烧。我垂下眼皮,省得忍不住老往门口瞄。小妹像是失踪了,不见踪影也听不见声音,对了,我的手机也没了,难怪听不见声音。我落落寡欢躺下。老张头坐了一会就离开,女儿女婿都出去送他。

出院第三天,我妹妹带着外甥女来看我,屁股都没坐热,只说了一句没事就好,放下一箱蒙牛奶头也不回离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的心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子,到现在伤口也没愈合。因为一张身份证,我们姐妹俩断了每天的电话粥,自小亲到大的外甥女看我的眼神冷嗖嗖的。

半个月后我的生日,没想到老张头来我家掌厨,说是给我赔礼道歉。他围着围裙,戴着白色高帽,戴着白袖套,蛮像回事地在厨房忙着。

两个女婿放好买的东西,大女婿和小女儿留在厨房帮忙;大女儿没事干跟她妹夫坐在沙发上吃水果聊了一会天,就开始一个擀饺子皮,一个包饺子。

正中屋的炕上,我依着铺盖半躺着眯着眼,因为少了妹妹一家人,我的心情很不好。

大外孙跟我说了一会话,见我眼皮子直打架,让我躺好,拿起毛毯搭在我身上,然后离开去外间找他小表弟。

我住的是四间平房,厨房在最西边,紧挨着我睡觉的房间;东边一间,我做了一个小客厅,最东边隔了半间地方做了卧室。留作女儿女婿回家住,霖霖住的时间最长。夹在中间,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我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一会儿,小女儿又端过去一盆揉好的面,吩咐小外孙过来一起包饺子。小外孙嘻嘻哈哈跟哥哥学着擀饺子皮。

闻着不断从厨房飘过来的香味,听着老张头吆三喝六的指使人,这个姜丝要切细一点,这样的洒在鱼上面,再切一些片状的,对对,葱花也一样,多切一些,然后准备切土豆丝、胡萝卜丝……,他吩咐跟刀的大女婿,比我还顺溜。厨房里叮叮当当,不断有香味飘进我鼻子里。

霖霖的亲生爸爸会做饭,惯得他妈什么饭都不会做。十岁时候没了他爸之后一日三餐吃方便面,我只好把外孙接到家里亲自照看到大。

现在找的男人也做一手好饭菜,我怀疑她就是因为会做饭才嫁的,而且还死心塌地的跟着过日子。

听着他被老张头呼来喝去的,我心里不是滋味,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指使我家里人了。我有点躺不住了,得赶走这个二皮脸。

“大姐,这都半个多月了,妈的精神头怎么还没恢复过来?要不再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小女婿说。

我立刻躺好竖起耳朵听这边的。

“还不是因为小姨,妈这是心里难受。”吞了一口东西,接着又说,“小姨当时生气,我理解,为这事我妈差点给水冲没了,她还想怎么的。我看都是雯雯这小丫头捅咕的,上了大学,懂点法律,了不起啊。我家老王懂得比她还多呢。我看啊,老太太这下有得受了。我妈对小姨比对我和妹妹好多了,自小我就嫉妒小姨。这下好了,人家不理她了。

“嘿嘿,这次我家老王可算扶正了。你不知道,出院第二天,老王在我妈跟前好一顿普法知识演讲,让她不用担心小姨身份证被人拿去贷款借钱,没有原始证件啥也办不了,即便拿着原始证件,还要有本人亲自验证,否则造成的后果一律不用承担。我妈这才放了心。本来躺着恹恹的没精气神,这下可好,立刻下炕去拿鸡蛋,问老王喜欢吃煎的还是打的。老王说煎的,好家伙,我妈一起煎了六个,满满一大碗。把老王吃得现在见了鸡蛋就吐。哈哈!”笑完,大女儿接着又说,“老王说,这么多年总算是扶正了。哈哈!”

“我第一次上门,咱妈就给我打荷包蛋,原来女婿上门吃鸡蛋还有这一说。”小女婿喜滋滋地低声说。

“欸欸,你说那老……?”猜也猜得出来,大女儿一副八卦神秘的样子。

“嘘——,你也看出来了?”小女婿谨慎打断。

接着传来小外孙的声音:“不说我也知道,张爷爷看上姥姥了。”

“哪个张爷爷?”霖霖问表弟。

几个人低声嘻嘻哈哈,接着又嘀嘀咕咕的,这些声音很快就被厨房里煎炸烹炒的声音盖住。不知怎的,我的脸一阵滚烫,没好气地掀开毛毯。

那天我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老张头取代妹妹位置,坐在我身边,除了这个让我不自在外,总的来说整个生日宴会我还是挺高兴的。

王兵在祝我生日快乐的同时给了我一个惊喜:他老家的房子拆迁,决定把拆迁得到的安置楼留给霖霖。已经跟他儿子儿媳沟通好,他们都同意。

惊喜来得太快太意外,我一时之间不知说啥好。看着王兵,第一次觉得这个女婿长得不赖,配我大闺女足足有余。

我乐呵呵举起酒杯敬了大女婿一杯,感谢他容忍我闺女的臭脾气,又跟家人们干了一杯酒,然后乐呵呵地吃着老张头为我做的佳肴美食。看着他们欢乐地交谈,我暂时忘记妹妹,忘记所有压在我心底的沉重,只觉得生活真美好。

老张说他退休前在大城市的一家酒店做大厨,我不信,不过他做的菜是真的很好吃。

王兵当时笑得挺欠揍的,一边的大女儿得意洋洋。小闺女和小女婿其乐融融。两个外孙拿着饮料当酒跟老张头比划着猜拳。

过完生日之后,老张头彻底不把自己当外人,隔三差五来我家找我,像水塘里的花斑鲢鱼,搅动得我平静的日子乱糟糟的。我说注意影响,他豹眼一瞪:“怕啥,咱行得正坐得端。再说,你在家窝着也不是个事。”于是我离开那些偏爱家长里短的街坊老姐妹,加入老张头的钓鱼队。

跟妹妹家关系闹僵以后,两个女儿坚决不让我去干活。我的心事圆满解决,便听从她们的建议在家过上养老生活,很快浑身骨头肉疼。

“咚咚锵——咚咚锵!”锣鼓声拉回我的思绪,铿锵有力的锣鼓声瞬间带动得浑身热血沸腾。老张头说得不错,我的确想得太多了。

“太阳落下明天还会升起来,花儿谢了来年还会再发芽,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一群年龄不小的男男女女在广场一角欢乐地歌唱,欢快的旋律跟锣鼓声纠缠在一起。

太阳能路灯陆陆续续亮起来,广场上灯火通明。秧歌队开始扭动起来,两个武大夫前面领路,打花鼓的紧跟其后,接着两队舞扇子的女人跟着,扇子队伍后面是各种角色的秧歌班子。

王大娘和箍簏匠是秧歌班子里最显眼的男女搭档。一对年轻的男女在旁边单独练习。有一个老头拿着一把扇子一手掐着腰,在扭扭哒哒给女孩做示范,指点她怎么配合锣鼓节点挥动扇子。转身又让男孩挑着担子随着锣鼓点配合王大娘怎么走箍簏匠的脚步。

一些吃完晚饭带着孙辈趁着晚风清凉出来遛弯的老太太,跟上锣鼓节奏随着秧歌队一起扭,几个小孩嘻嘻哈哈跟在爷爷奶奶后面学着扭。

农村的夜晚开始沸腾。我的心很快投向前方热闹的场地,一时之间恍如在梦里。

“去扭两下?”老张头站起身,眼神灼灼。

“扭就扭!”我下意识的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完后愣怔地看着老张头。老张头眼睛刷地一下子亮起来。

我前去接过那个年轻王大娘的扇子,老张头接过箍簏匠的挑子。想当年我也是村里秧歌队的骨干分子,现在舞起王大娘来,半点不落架势。老张头配合着我一起扭起来。

很快周围聚起一圈看热闹叫好的人。咚咚锵——锵锵,咚咚锵!我舞动起扇子,脚步轻快跟着锣鼓点扭起来,浑身上下顿时充满青春活力,心底说不出的舒畅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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