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痪的老人
时间打磨了很多人,也将要带走很多人。我们像春笋一样刷刷刷的在夜之间就长大了,而他们也总是在一夜之间就老了。
冬天的小山村总是懒洋洋的,一点生气都没有,干瘪的老树枝像被泼了墨一般黝黑苍老,仿佛一碰就会粉身碎骨。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晒得人浑身痒痒的日头了,老人们最喜欢的,爱在茶余饭后干的事情就是三三两两的坐在门前晒太阳。谈论的无非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怎么看都乐活自在,在静默沉稳的调子上道破了风花雪月里的琐事,和生活保持了一致的步伐。
相对于瘫痪了的那个老人,生活总是慢了一拍,辛辛苦苦劳碌大半辈子,
本想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慢慢消磨剩下的年月,故事常常出人意料。一次农活中,不慎摔倒,不算太严重,理应休息一段子时间就可痊愈,却被镇上郎中开的药吃得中风瘫痪在了轮椅上。
是知道有些事情,再努力也无法改变分毫,认输又太懦弱,年轻的时候逞强好胜,老了也丝毫未改,人心是慢慢腾腾的走向绝境,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光就知道曲径更通幽,失去了掌控某件事的能力,就会疯狂的寻找替代品。
无事可做,对她来说简直比死了还难受,怎么也没想过要依靠这种方式来安顿往后的年生。她想要的贻享天年应该是这样的:稻田年年岁岁丰收在鼓鼓的粮仓且没有老鼠害粮;鸡群鸭仔的价格跟油价一样蹭蹭蹭的上涨且永不走回头路;孙子们嬉戏堂前,儿媳勤勤恳恳照顾自己和这个家且不哀声载道;最好弄个池塘,养好多好多的鱼,就不用每次想吃鱼的时候与儿媳大动干戈吵闹谁大老远的去庄上最北边去买。可是现在呢,自从腿瘫痪以来,家里人就没给过好脸色,嫌弃她这嫌弃她那,她感到糟糕透了。动不动就破口大骂的本领与她的美好愿想反比例增长,好像全世界都是害她腿瘫痪的罪大恶极的凶手。
小孙女是个乖巧的娃子,家务活干得利利索索,过去常常和老人最亲近,小嘴甜甜的像蜜糖水一样,可是惹人欢喜了。似乎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小孙女和老人生分得很,追其主要原因不外呼是老人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她破口大骂,鸡蛋里挑骨头,说是地板到处是灰尘,把碗洗得油油的,衣服都洗不干净……
“养你有什么用,一点小事都干不好”。
“长大后肯定没人要的”。
“哎呀,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老不死的,我就是一个老不死的”
……
白天就是这几句来来回回念念叨叨。到了晚上,一个人静默地躺在床上的时候,有种感觉是不对的,面对现今的自己,长叹一口气也就睡着了。
也有没盼头的日子看着自己垂垂老去,也会很恐惧死亡带来的巨大压力,心里要是有欲望是怎么都不想死的,生活让这个瘫痪的老人过得有些吃力。亏得有一群可以说话的同龄人在洒洒碎碎的日头里谈笑风生,每次都会这样说,老头子死得早,丢下三个十岁都不到的孩子,当年风风火火一手遮天把这个家扛起,虽说桩里风俗严谨得狠,也还是可以逃离这个地方过上好日子,可她放弃了,她说她不后悔,虽然长大后的他们一点都不孝敬自己。还说好多好多过去的有的没的,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一唠嗑起来一上午就过去了,当然儿媳孙子们也是在这时才感觉到老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最和善。
人老了,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留恋从前光阴里让自己发光的事,沉溺其中是件享受且无比快活的事,也只有这样才让老人本来生硬的日子会偶尔散发一点点光晕,假如足够幸运也许还能把满山坡的野草探出头来对她笑。
那天老人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可以理解为回光返照。梦里面什么都有了,和以前设想的享受晚年之乐一模一样,全家人还一起吃了个圆满的团圆饭,有她最爱吃的鱼哩。
第二天,老人醒来的时候被昨天的梦高兴坏了,心情也格外的好,看什么都很顺眼,还唱起了老头子过去常常给她唱的情歌。“心上的人儿,你不要悲伤,愿你的笑容,永远那样”。她忘记了今天是小年,应吃团圆饭。看着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的儿媳好像在弄鱼,还以为是特地为自己准备的,露出的笑脸比阳光还要耀眼。
一切准备都就绪,在大家一起其乐融融地吃饭的时候,老人突然就不动了。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蹦出了花,定格中间是老人的满足的面庞以及她那些黄灿灿的老照片。
谁会知道她是死在了鱼刺上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