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一章一回

原本应由星辰所组成的银河,于墨蓝色的夜空中激荡闪亮的波纹。
却遇狂风骤雨所交织的哀歌,于草霜色的山脉中撕裂雪藏的梦想。
一辆厢型车在暗夜中的狂风暴雨下行进着,车灯劈开前方的黑暗,一路颠簸踉跄,雨点打在车顶,形成瀑布般的水流落下,发动机的轰鸣声和车轮碾过泥潭石头的噔楞声交织在一起,为深夜的哀歌响着不同风格的伴奏。
“嘶……”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倒吸凉气的声音,一袭黑衣长挽着袖子的巴里正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左胳膊上面的一道长而深的锐器划伤。
“巴里先生,”司机紧紧地盯着前方的山路说道,“您这次带的这批‘货物’有些野性难除啊。”
“真是该死,”巴里一个接一个地把沾满血迹的酒精棉球从窗户的缝隙中丢出去,“这群学不会服从的垃圾货物,等到了目的地之后……”巴里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后车厢扭过头去,“你们会感谢我至少还给你们饭吃的,混账东西!”
目光扫过去,一道铁栅栏将前后车厢隔开,后车厢的座椅被悉数拆掉,几十个孩子几乎是横七竖八地如同将一件件‘货物’堆起来一样被塞在后备箱里面。
他们大部分不过都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们,然而冰冷的手铐和脚镣却不会因为年纪的大小而变得或紧或松。除此之外,他们身上大部分的衣物已经所剩无几,不知道是被扔掉还是被撕掉,每个人的身上都挂着几片布条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摇晃,你压着我我挤着你地被丢在后车厢无人问慰……
一眼望去,仅剩凄凉。人口交易四个字,淋漓尽致。
“虽然这些话可能不配轮到我说,但是我不得不提醒您一下,您最近需要多加小心了,”司机用眼角余光瞥着身边恶狠狠的巴里说道,“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现在全国的条子都在注意你的动向,小道消息不确定真实性,但是条子的举动的确不正常,你的住处附近甚至有人看到了联邦调查局的人。”
“几乎整个亚洲……”巴里淡淡地说道,“再加上美国,后面这些五花八门的国籍,差点让老子把命丢了……”巴里一边说着一边咬断绷带,将伤口包扎起来。
“您为什么要跑到亚洲去,难道这么多州的人不够您绑的?”司机满脸写着困惑。
“因为利益,”巴里点起一根香烟,“整个世界的运转都建立在利益和回报之上,包括我们在内,都是利益的寄生虫,期望能牢牢控制住我们的宿主……”巴里笑了笑,“一百万美金,近在眼前了……我的朋友……”
蜿蜒险峻的山路被远远地甩在了车后,雨渐小,仿佛能看到些许皎洁的月光。
由破旧的厂房和生了锈的管道吊机组成的老工厂坐落在这山间荒原之上,裂砖的围墙和漆黑的铁门宛如黑夜中散发着杀意的鬼门关,借着铁门两旁昏黄暗淡的灯光,一行穿着黑色雨衣的人站在大门前。
雨衣的帽檐将他们的脸庞覆入黑暗,仿佛地狱走出的亡灵,犹如背挎镰刀的死神。
“巴里先生……您确定是这里吗……”司机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的确这样打扮的一行人很难让人有心思开着车接近他们,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把车抢过来然后再把人打一顿。
“机灵点,我的朋友。”巴里撂下一句话,随后便吃力地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怎么机灵啊……这群家伙……”司机拿好身边的雨衣,跟着一块下了车。
“汉克斯先生,别来无恙!”巴里朝着那一行黑衣人挥了挥手。
少时,黑衣人其中的一位轻轻招了招手后信步走来,借着渐小的雨势顺手摘下了自己的雨衣帽。
一道浅长的刀痕由他的额梢越过眉间一路落到脸颊,剑眉下一双蓝瞳如盛浩瀚深海,头顶铁十字军帽似抖擞昔日荣光,望其英武不乏威严之气场,面若少年常有古稀之沧桑。
“别来无恙,”汉克斯微微颔首,清亮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如同黑夜下的声声钟鸣,“这次的困难度和要求都比较高,一路很辛苦吧?”
“唉……”巴里一边叹着气一边抬起胳膊,刚打好的绷带因为用嘴没有完整撕下,还捎着点白线在暗夜冷风中飘荡着,“这其中最难的就是中国,安保等级太高了,我差点就死在那里了……”
“委屈你了,我们回到主题,带我去验验货。”汉克斯点点头示意巴里不用那么刻意地表示自己这全程积攒的苦衷。
司机早早地便守候在了厢型车的后门,看到巴里陪着笑带着汉克斯信步走来,忙不迭地打开挂在后车门上的数道锁头,随着车门的打开和车内灯光的点亮,‘不知该如何评论’的景象呈现在三人眼前。
“巴里,我知道这次任务比较困难……”汉克斯挥了挥手,仿佛车内有什么难以忍受的气味,“但是你也过于不重视这次我们货物的重要性了吧……你看看,这些孩子怎么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挑拣着货物的毛病是雇主的通用手段以压低货物的价格本无可厚非,但是巴里的这一车人的确毛病有些过于凸显了。
没有合适的衣服裹身,加上寒冷的侵蚀,感冒发烧,不断抽搐,大毛病小伤口可以说完全就是一辆救护车而不是厢型车,还是乘客大幅超载的救护车。
“汉克斯先生,这次真的任务重时间紧,没有空闲的功夫能去照顾他们,加上我又受了伤,真的是非常非常辛苦才把他们给弄过来……”巴里无奈地解释道,仿佛自己才是该躺在车上的受害者。
“扯淡,”汉克斯看起来极度不屑巴里的这套说辞,“你的保镖团和手下都没带来,只有一个司机,看来这一百万对你来说就可以抛下为你奋战的手下和货物的安危是吗?”
“不止如此,汉克斯先生……”巴里一边掏出腰间的手枪一边说道,紧接着便将手枪对准了正在一边不知说些什么而一直在抽着烟的司机。
“在这个问题上我是一定要独吞的。”话音落地枪口火光,一瞬间司机倒在地上,太阳穴上拳头大的弹孔不住地向外流着鲜血……
“哈哈哈……”汉克斯大笑起来,“巴里先生,我的朋友……看来我真是低估了你的能力了……好!”汉克斯摆摆手,身后一行黑衣人走上前,从车上陆陆续续地把孩子们都搬出来。
少时,一名看上去身材高挑健硕的黑衣人走上前,用着纯正的德语对着汉克斯说道。
“搬完了,下一步?”
“不管我接下来说什么,你们回去以后就不要再出来。”汉克斯也用着德语回应道。
“什么?”仅适应了英语对话环境的巴里在一旁听着,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一语境。
汉克斯便又用着英文对着那黑衣人说道,“回去以后给巴里先生把准备好的钱拿出来,我在这里等你过来交接完再回去。”
“队长,我们难道不是一直用银行卡转账吗?”黑衣人面向两人问道。
“别别别!”巴里赶忙摆手,“银行卡的话那岂不是等于告诉条子来抓我了吗?汉克斯队长你可不能这样啊!你这是在害我啊!”
“别慌!”汉克斯拍了拍巴里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着急,紧接着便扭头冲着黑衣人喊道,“你第一天干活吗?这种常识问题还要我跟你重复吗?去拿现金!”
“现金肯定是有的,你着什么急嘛。”看着黑衣人远去的背影,汉克斯淡淡吐出一口烟,“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做生意,怎么可能会坑你,你也太不拿我当朋友了吧。”
“怎么可能呢……我只是一时没按捺住……”
“行了行了。”汉克斯摆摆手,“把那司机的尸体处理一下,你丢在这里是准备让警察找我们麻烦吗?”
“是,我现在就处理。”巴里笑了笑,走上前去将司机的尸体向后车厢拖拽着。
“巴里,你胳膊上面的伤口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在境外和警察起了冲突了吗?”汉克斯低下头,从肩带上取下一把手枪,轻轻地朝着枪口上旋转着消声器。
“不是……”巴里忙于将司机较为发福的身体吃力地拖上后备箱,完全无暇顾及身后正散发着杀机的汉克斯的一举一动。
“我们这批货里面,有一个臭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路追着打追着骂,今天这一路温度低加上走的时间长,才没在那里叫唤,我这伤口就是他的杰作!他吗的真是不走运!”巴里关上后车厢的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哦……那个……”仿佛巴里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欲转身和汉克斯说上几句备注的话,然而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转身,却让他没看到汉克斯的脸,而是看到了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额头。
“在这个问题上我也是一定要独吞的。”汉克斯朝着巴里微微一笑。
“噗!噗!”第一声沉闷,子弹穿过巴里的头颅;第二声沉闷,子弹撕开巴里的咽喉。
巴里死了,胸膛上的狗牌赫然写着“Barry”,不需要再重复确认身份,他的死相很难看,甚至还不如一枪爆头的司机,脑袋和身体之间连接的脖子上拳头大的弹孔几乎是将他任何可能继续呼吸的可能扼杀。
汉克斯一只手打开车门,另一只手拽住巴里的衣领,胳膊并未受伤的汉克斯毫不吃力地将巴里的尸体扔上后车厢。随后,汉克斯拿出手机,拨通了方才回了工厂的队员的号码。
“跟大家说一声我明早回,我得去把东西都处理一下,你们先把孩子们都带到治疗室去,我们不能接受有病患在其中干扰测试结果……”汉克斯淡淡地向电话另一端的队员陈述着接下来的详细安排。
“收到,队长请放心,中间有任何问题我们会第一时间回电报告。”
“唉,可怜的巴里啊,我真的很看不起你……”挂掉电话以后,汉克斯无奈地摇了摇头,来到厢型车的驾驶座,拧了拧司机并未拔下的车钥匙,发动车子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雨点的声音已经消散,可以轻松看到万里无云的天空上挂着的一轮明月。
汉克斯打开车窗,清新的空气打扫着车内的烟味和血腥味……
“Lass uns leben wie ein Feuerwerk,Feuerwerk——Oh~Oh~(就让我们生如烟花一样)”
“Als wenn es nur für heute wär'——Oh~Oh~(只为了这一刻的灿烂绽放)”
汉克斯轻柔的声音在车内回荡着,哼唱着自己最喜欢的歌曲,驾驶着车子迎着月光在环山公路上缓慢前行着……
“咚咚咚……”轻微的敲击声在只有轻轻哼唱的车厢内显得尤为刺耳,不过更多的则是汗毛倒竖脖后冷气的那种惊恐,汉克斯的表情显得有些凝固,他开的并不快,车内也没什么颠簸,这近在耳边的敲击声令他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呆滞。
仔细听去,还有微弱的金属铰链声响,而且就来自于躺着两具尸体的后车厢!
汉克斯一边点着刹车,一边从肩带上快速取下手枪,瞬间对着身后就是一阵平行的点射。
子弹穿过后车厢,倾泻在后车门上,这快速飞行的杀手精灵和金属车门的碰撞更加剧了汉克斯心中的恐惧感,他几乎是用着飞快的速度打开车门跳下厢型车。
汉克斯右手紧紧握着手枪,左手紧紧握着手电,在车头隔着玻璃朝着车内照去,那前后车厢隔断的铁栅栏此时如同约束着洪水猛兽的牢笼一般,看上去空空荡荡却隐含杀机。
经过了几分钟的“人车对峙”之后,汉克斯满脸写着疑惑,轻轻地打开后车厢的门,他很确定车上现在除了两具尸体什么都不应该有才对,先前把所有孩子带出来之后队员都是确认过车内情况的,难道他们还能在后车厢养只老虎?
带着满心的困惑,汉克斯的手电照进后车厢。
空空荡荡,除了两具早已停止呼吸的尸体。
“咚咚咚……哗啦啦……”微弱的敲击声和锁链的晃动声继而从后车厢的底下传来……
“是人吗?”汉克斯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敲击声变得大了些,仿佛是在回应汉克斯的问话。
汉克斯迈步来到后车厢内,半蹲着身子寻找着声音的源头,经过几次和声音源头的“敲击对话”,汉克斯摸到铁栅栏边,一个小小的把手露在外面,隐藏在光下的阴影之中。
汉克斯拽住把手,使劲往上一拉,一片硬塑料的车底被他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撕扯开来,然而下一幕则让他的脸上甚至有些泛起淡蓝色的呕吐前兆……
不管是多少鲜血,总会有令人麻木的那一天,对于汉克斯来说,鲜血并不会让他再有任何的反感和恐惧。只是当这造成鲜血的灾难落到了一个小男孩的身上,当脓水和血液并行,当那包含惊恐,仇恨和镇静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一瞬间,汉克斯明白了,原始的恐惧是一个人无法抹消掉的烙印,就如他现在所看见的场景一般。
心疼?害怕?恶心?难受?无数的可能性的感觉在汉克斯的脑袋里面筑起了高墙,画起了迷宫。
男孩‘被强制蜷缩’在这辆车的一个备用暗格内,其半个身子泡在冰水里,然而经过了残酷的时间的作弄,冰水早已成了混合的血水,冰冷导致他不住地发抖,整个身子被铁链牢牢地捆住,嘴被堵得严严实实……
“这个混蛋……”汉克斯捂住自己有些难受的胸口,手枪瞄准了躺在车厢里面早已经与自己阴阳两隔的巴里。
消声器遮掩不住愤怒和无奈,连续一个弹匣的射击,巴里的脑袋早已经如同摔在了地上的西瓜般开了花。
“你死的一点都不冤……要是我没杀你我会抱憾终生。”汉克斯对着巴里淡淡地说道,声音中只有无限的冰冷和咬牙切齿。
少时,男孩被汉克斯从暗格里面拖了出来,他的脸色苍白,伤口在不停地渗着鲜血。
“天呐……”汉克斯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虽然这些孩子只是被绑架来的,甚至可能死在外面,死在来的路上,没有人会因此而去追究到他的头上,但是不代表他对生命毫不敬畏。
他很心疼,但又不是那样的心疼,他很无奈,但又不是那样的无奈。
汉克斯举起枪,朝着男孩身上铁链的锁头毫不犹豫地按着扳机。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脑海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浮现……也许就差一点,也许已经呈现。
男孩大口地喘着气,一只手无力地抬起,仿佛想去抓住什么东西……
汉克斯下意识地握住男孩沾满了血的手掌,汉克斯低下头看着男孩,只看到他不住涌出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