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译》 卷一 《喷水》
话说有一莱阳人宋玉叔，先就有司衙门部曹官时，其所治任上，宅府早便破落不堪，又奉养老母在堂，权只安身。就说一夜晚间，他家里的两个使唤婢子，正伺候着老太太在厅中安歇，将进房内安置。忽听得院中有扑扑之声，其声忽高忽低，起起伏伏。似有裁缝做工，往布料上喷水之状。
老太太好奇，召唤那两个婢子道：“诶？听见甚么没有？”“嗯呢，像是有甚么人在院中走动。”老太太不安稳，“去，过去一个，去看看回来”，“诶！”一个婢子答应，趴在窗户洞①中观瞧。嚯！这不看则可，一看可唬得不轻，就见一个老婆子，驼背弓腰，发白如雪，上竖一个长髻，够两尺有余，高高耸立，如同顶个笤帚行走。围着那院，一圈一圈，步履匆促，多似个大个儿的仙鹤，看嘴里还噗噗噗地喷水不止。
那婢子大骇，即返回来学说一通儿。完了，老太太同另个婢子也惊，旋即镇定。老太太吩咐，“不怕，且扶我过去”，毕竟上些年纪，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稳稳心神，一步两步。还不待住脚窗边，正睁一目眇一目，往外观瞧，孰料那院中怪妇，扑地闯在窗前，便抬头往屋间疾射，而水喷愈急，力道非常，击打得窗棂之上，俱铮铮作响。便说一层窗户纸能怎生禁得？可怜这一主二仆，都被水柱击面，随应声倒地，过去一夜。
明日，部曹家里的过来请早安，要伺候些汤水点心，无奈叫门不应。恁久，一众觉察不对，中有几个活分的，便拿家伙撬门，领众呼喇喇都闯了进来。就看那三个横死一室，不知因由。有胆大的过去，摸了摸有婢子身上还有点热乎气儿，急忙扶起来，吩咐厨下，叫灌些姜糖水，便摩挲前胸，拍打后背，呼唤了好一阵儿，方苏醒过来。
这当儿，早有人走报了宋部曹，候他急急而入，见两死一伤，老夫人与一婢子逝去，直叫捶心顿足，悔恨不能。又听这婢子学说，即叫了几个使力的伙计过来，挖那妇人昨夜晚间的没脚之处。不多时，已通开个大坑，无有发现。奈何部曹不舍，继续指挥发狠道：“挖，便豁出一天一夜，就到了黄泉也要挖，倒看你是甚么妖孽作怪？”伙计们又行努力，却这次不久，便见了白发，更深，撅出一个怪尸来。按其形容样貌，全与昨日婢子所见的相同，更视其面，似肥肿如生。那宋部曹见了，早恨之入骨，遂喝命家下人等，一时间锹镐齐下，却说不作怪？不消几镐，那尸便骨销肉烂，徒只剩个皮囊，兜着一汪清水而已。
叶康成注：
① 古时窗户非玻璃所制，并不透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