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兽
1
张小牛考上大学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
张小牛的爷爷张水河兴奋得满脸通红，在自家院子前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村民们人来人往，道个喜之后就开开心心吃饭。村子里那些游手好闲的懒汉这三天一直在这里蹭吃蹭喝，张水河也不恼，只当他们都是来给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讨喜的。
宴席上，有人喝得醉醺醺的，脚步有些发软地走到张水河身边，搂着他的腰说：“嗨，当初看着这小子呆呆愣愣的，以为咱们村又出了一个傻子呢，谁想得到这傻子和疯婆娘下的崽儿居然考上大学了？”
“还是得谢谢他小学的老师啊，要不是他一眼看出那小子读书有天分，让我把他送到初中去读书，我今天也没有这么风光。”张水河哈哈大笑一声，连声道：“是给我长脸了。”然后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引来一片叫好声。
“那小子去哪儿了？”那人问。
“他经常跑得没影儿，你别管，过一会儿他就自己跑回来了。咱们喝酒、喝酒。”张水河脸喝得通红，笑眯眯地说道。
此时，张家院子后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外，张小牛正端着饭菜站在门口。
“妈，我给你送饭过来了。”张小牛喊到。
小房子里没有声音传出。
张小牛于是推门而入，小房子里蹲着的一个人影像受了惊似的，整个身体蜷成一团，拼命往墙角上挤，还用手挡着脸。
“妈，是我，我给你送饭过来了。”张小牛蹲到那人面前，轻声说道。
那人怯生生地露出一只眼睛，看清楚是张小牛之后，就放下了挡在脸上的手，对着张小牛嘿嘿地笑起来。
张小牛从床边扯下一条毛巾，帮着母亲擦去淌下的口水，然后把她扶到床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开的那扇门，把手放到嘴里咬了又咬。张小牛把饭菜端到她面前，她就笑嘻嘻地用手去抓，张小牛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妈，你别用手，我来喂你。”
于是张小牛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饭，见她吃得开心，张小牛便说：“妈，我考上大学了，以后就回来得少了，你要听爷爷的话，不然他又要打你了。”听到这句话，她身子往后缩了缩。张小牛不由得叹了口气。
张小牛一直怀疑是爷爷把他的母亲打成了这个样子。小时候他就经常撞见喝得醉醺醺的爷爷走进母亲的小房子里，过一会儿就从屋子里传出了打骂声和尖叫声，之后爷爷就从屋子里气喘吁吁地走出来。爷爷走后，张小牛在屋外从门缝往里瞥，母亲赤裸身体上的片片青紫色总会让他不寒而栗。而每次他去向爷爷求情，换来的却总是爷爷对自己的一顿毒打。
收拾好碗筷，张小牛帮母亲梳好了头发，眼前人脸庞没有因为岁月的侵蚀而失去美丽，但她呆滞的眼神又破坏了这份美感。张小牛默默凝视了母亲一会儿，然后走出房子。门合上的那一刹那，屋子里传出来了一阵绝望的嘶吼声。
院子外的宾客们听到了这叫声，纷纷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张家媳妇又发疯病了。”
2
张小牛大二的时候，有同学拉着他去参加志愿者活动。
“走嘛，志愿者服务加很多学分的。”同学说。
“太麻烦了，我不想去。”张小牛摇头道。
“哎呀，这次活动是去帮助‘回家’哎，就是那个帮助被拐儿童回家的组织。你不觉得帮助被拐儿童回家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吗？”同学又劝说道。
张小牛觉得同学说的在理，便报名参加了，而且还很幸运的被选中。但工作了许久之后，张小牛发现自己收集的无数触目惊心的资料和分发的海量传单，竟然没有使任何一个被拐儿童被救回来，这让他很是灰心。
负责张小牛的李组长得知了自己的得力干将的心思，便来找他谈话。
“小牛呀，你可别丧气，咱们干的就是一个海底捞针的工作。有时候大半年都找不回一个孩子，有时候十天半个月就找回一个，说不准的。可是每一个找回来的孩子，都是建立在我们大量的前期工作基础上，咱们可千万不能松懈。”李组长说。
张小牛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提不起气。
李组长见他这样，又说：“我有一个干刑警的朋友，他也在负责失踪人口的事。他明天会过来给咱们进行交流，你去和他聊一聊，说不定会有什么启发。”
第二天，李组长的刑警朋友如期而至。这位姓王的刑警虽然眉头微皱着，双眸一扫就让人起鸡皮疙瘩，但说话却很平易近人，所以张小牛也就大着胆子上前与之攀谈。
“王警官，我们所做的这些对你们的工作真的有帮助吗？”
“这是当然，因为警方的人力还是太少了，所以必须要依靠社会各界的力量才能完成这项工作。这也是我们工作的局限性所在——我们很大程度上要依靠知情人士的线索才能有所行动。所以，你们做的工作对于我们来说帮助是非常大的。”
“王警官，那你是为什么选择做这么一样工作呢？”
“这个嘛，我上中学的时候，班上有一位同学突然失踪了。她的父母找了她很久，整个家都被拖垮了，最后不得不放下了寻找她这件事。我就是在那时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当警察去找到她。所以我后来考到了警校，也成为了负责这方面的人员。”王警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您找到了吗？”旁边有人问。
王警官摇了摇头，然后笑着拿出一张照片，开玩笑地说道：“如果同学们见过这个姑娘，可以向公安机关报案。”
张小牛看着照片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王警官，这好像是我的母亲。”
3
当天晚上，张小牛就带着王警官和两个民警跋涉了二十多里山路，来到了自己的那个小山村。但敲开房门之后，爷爷张水河看到门外的三个警察之后，警惕的站在了门前，不让他们进屋。
“你这是干啥？”张水河问张小牛。
“这是我几个朋友，我带他们来家里看一看。”张小牛说。
“他们是警察，你把警察带到家里来干什么？”张水河好像对警察充满敌意。
“他们要来咱们家调查一些东西，你就让他们进去一下，很快就完了。”张小牛劝说道。
“我家有什么好调查的？好家伙，帮着外人对付自己家人了。你们都走。”说完，张水河开始驱赶门外的不速之客。
“老同志，我们接到举报说你家窝藏有被拐人员，请协助我们进行调查，否则我们将会以妨碍公务罪对你进行拘留。”王警官厉声道。
“我家没有什么被拐人员。”张水河大声说道，见警察们逼近，他便大声喊叫到：“乡亲们，都过来呀，警察打人了啊。”
一瞬间灯火通明，义愤填膺的人们迅速把张小牛和三位警察围在了中间。王警官看着群情激奋的人们，把张小牛护在身后，对着人们说：“乡亲们，我们没有打人，我们接到举报说张水河家有被拐卖的人员，于是过来调查情况。如果有知情的可以向我们反映情况，我们会给予奖励。”
人群安静下来，有人低声说道：“我听说张家媳妇是买来的。”立马就有人出声制止：“闭嘴。”
见此状况，王警官对着大家说：“我们会立即对院子进行调查，大家先散了吧。”
这一次人群没有再阻止，却也没有散去。
于是一个民警上前架开张水河，王警官和另一个民警则在张小牛的带领下来到了院子后的小屋子外。
王警官一脚踹开上锁的门，里面的人一下受了惊吓，“啊啊”地叫了起来。
王警官的身影却定住了，他像中邪了一样站在门前，死死地望着屋子里的那个人。在月光下，张小牛看见王警官的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随后，王警官就冲进了小屋。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面带惊恐的女人，他带着哽咽的声音说：“别怕，我来救你了。”张小牛站在门口，心情复杂。
不久后，警察们就带走了女人和张水河。
在警察走之后，人们议论纷纷。
“嗨，谁这么缺德，居然把这事儿给警察说了。”
“是张老汉自己太不小心了吧。”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个女娃，张老汉的傻儿子也没福消受，结婚几个月就死了。”
“我看啊，张老汉就是给自己买了个媳妇，他孙子说不定是他儿子嘞。”
人群中爆发一阵大笑，然后他们四散开来，如蚂蚁归巢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巢穴。
灯火渐渐消散，月光再次氤氲在这座小村庄。在这温柔的月光下，空无一人的村庄里，一切都显得静谧美好、洁白无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