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恋(三)
高考,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无论平日里林江再怎样鄙夷它,但看着黑板上每天不断减少的日期,他心里还是会感到焦虑和茫然。尤其是,当他看到身边的同学,无一不在埋头苦读,偶然抬头喝口水时,流露出来的眼神尽管疲惫,但却是那么的坚定。
坚定到,让林江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学习理念。
林江是一贯认为,人丑自然就会多读书的,倒不是说颜值即正义,而是,人类是群居动物,又需要通过彼此地对比来获得存在感,如果有一个方面比不过他人,就一定会强化自己的其他方面,直至达到某种平衡,如果一个人,在一个群体里,处处都不如别人,不用别人说,那个人自己就会消失在这个集体中,因为缺少存在感。
所以每个班里,都会有各种身怀一技之长的学生,成绩好算,长得好也算,有钱算,各种兴趣爱好更是一种独特的标签,混子学生算,捣乱学生也算,甚至有位同学无一是处,但因自家养鹅,学得那一嗓子原汁原味的鹅叫,也算,只要你能找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便有了存在下去的理由。
所以,林江从来没有把成绩放在心上,因为他很清楚自己长处在什么地方,虽然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但以他从小到大与异性相处的经验来看,他知道自己的样貌算是讨喜的,或者干脆一点承认了,自己就是一个帅哥。
而且,优势亦分等级,帅哥自然属于上等。
只是现在,从那些他认为没有很高等级的人的眼里,却流露出了一种叫做理想的东西。
这个发现,让他很是惊奇,什么时候考试这种背了忘,忘了背,枯燥的背题游戏,也能作为理想么?
还是说,真正吸引人的,是成绩背后的东西,一个好的大学,一份好的工作,一个有前途的未来,但这些遥远的、未知的东西,凭什么能让人这样死心塌地?凭什么能让人,起早贪黑,不放过每一秒钟地玩命努力?
林江很不理解,因为他也尝试过,但根本忍受不了那种枯燥,每天强迫自己去记忆那些抽象的数字符号,按照更加抽象的规则去把它们放到它们该有的位置,林江找不到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去重复这件事。
未来是遥远的,幸福与否尚未可知,但眼下的痛苦却是真实的,林江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但现在这种安慰,却更像是一种敷衍,因为如果只有一个人在拼命,林江或许会笑他傻,但如果一个班级所有人都在拼命,甚至可以想象到的,其他39个班,甚至于全国各地的考生都在拼命,那么好像不随大流的才是傻子,这让林江有了一丝慌乱。
为了缓解这种慌乱,林江人云亦云地抽了一份物理试卷,开始做题,这是林江唯一觉得不那么抽象,也没那么复杂的一门课程了。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物理变来变去就那几条定理,不需要太多记忆的东西,对于林江来说,就是好东西。
夜幕里的晚自习,和谐而静谧,只有好听的“沙沙”落笔声,林江还在苦苦思索着,偶然一抬头,却发现老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老班40来岁,个头不高,身体不胖,眼睛有神,但却不会给人短小精悍的感觉,只因为,他走路时,喜欢换左右摇摆他的肩膀头,一个人的道能给他走出来两个人的空,但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喜欢逞威风,只因为,他的步幅虽宽但快,而且总是低着头,最关键的是,他带的生物课,从不拖堂,只要下课铃一响,他立马会急匆匆地离开教室,到他办公室对面的窗户口,点上一支寂寞的烟,烟雾熏撩着他那迷离的眼,嚣张的低调,大概就是形容他的。
而且,最让人称赞的是,他的带班思路,无为而治。
意思是,只要你不违反学校规定,或是就算是违反了,但只要没被学校抓到,扣不到他的月奖金,那么,你在这个班里就是自由的,因为他除了晨读和晚自习象征性地溜达完一圈后,再加上他那45分钟的课,一天下来能见到他的时间最多不过一个小时。
很少有高三带班班主任敢这样放权给学生自己,尤其是晨读和晚自习,有的班主任能一节晚自习课来回走8遍,回到办公室还不忘一面刷着剧,一面看着监控,防止这些宝贝疙瘩们出了什么问题。
而老班不一样,他认为,学生们的压力已经够大了,不需要他再额外地施加压力了,只要班风够正,学生情绪稳定,而且最重要的成绩相对稳定,他就愿意最大程度地隐藏自己。
而今天,看到老班安安静静地在台上站了十分钟,林江就知道,老班一定有某些事情需要宣布。
等到所有同学心底都已经知晓老班的存在后,老班才缓缓地开口道,“这样一个事,你们的物理老师年纪大了,心脏有些问题,已经送去医院了,咱们给凑凑班费,派个代表给老师送点水果什么的去看看,至于新老师,年级部是这样决定的,因为咱们所有的课程都已经进行完了,只剩下最后的复习备考阶段了,这个阶段的新知识已经没有了,只是简单地复习一下课程,剩下的就是考试和讲题,任务并不复杂,所以,给你们派来了一个实习老师,你们觉得呢?”
“新老师多大年纪啊?”
“新老师帅吗?”
“新老师高吗?”
课堂瞬间变成了一锅粥,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老班向下压了压手,示意安静,然后慢慢等着班里安静下来,才微笑着说,“学习上的事,一个没问,问的全是人,看来你们对自己的学习很有自信嘛?好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我就是来给你们通知一声,上面都已经做好决定了,至于新老师长啥样,等明天你们就会看到了,我只能先说一句,不会让你们失望就是。”
说完,老班便潇洒地挥了挥衣袖,背起了双手,迈着他那六亲不认的八字步,急匆匆地走出了教室门。
老班走后,班里又恢复成了叽叽喳喳的一锅粥,只见班长默默起身,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安静。”
班里瞬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