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汇原创大咖简友广场

第三百六十三章 故人

2025-05-20  本文已影响0人  麦依琳

容若来到五灵山已近月余,五灵山果是绝妙的去处。

琼华书院在五灵山脚下,

破晓时分,容若推开住处的雕花木窗时,山岚正从砚池般的谷底升起。昨夜新雪压弯了窗前的老梅枝,此刻被晨光一照,整株梅树像淬了银的珊瑚,稍一呵气,那些冰晶便簌簌跌进窗下的温泉里——这眼灵泉最是奇特,三丈外积雪没踝,池畔却绽着星星点点的二月蓝。

她赤足踏过榉木回廊,足底传来地脉特有的温热。廊下悬着的冰凌被风拂动,将晨曦折射成七彩光屑,惊醒了蜷在匾里睡觉的雪貂。那小东西窜上松枝时,抖落的雪籽正巧落进石桌上的茶盏,与去年收的梅花雪水融在一处。

往远处看,五灵山的雪线像被仙人用指甲掐出来的,齐整地横亘在青黑山体上。偶有仙鹤掠过结界,翅尖带起的灵光便如星子坠进云海。最妙是山腰的瀑布,寒冬里凝成百丈冰帘,偏有几股活水从冰棱间钻出来,落在潭中金石上,叮咚声能传到她晒药的竹篾边。

忽有暗香浮动。原是那株三百年的朱砂梅开了,花瓣飘过她昨夜写的信笺,沾着未干的墨痕,正巧覆在"琼华书院"四个字上。

屋内炭火正旺,银丝炭在青瓷炉中烧得通红,偶有火星噼啪轻爆,溅起细碎的金芒。每日辰时,总有杂役弟子悄声推门,添上新焙的松木炭——那炭上还沾着未褪尽的松脂,燃起来便带一缕山林清气,烘得满室如春。 

窗外雪落无声,厚絮似的积在檐上,将窗棂掩成一道朦胧的玉色屏障。偏是这般的寒天里,后院那眼温泉却愈发蒸腾得肆意。地脉热气汩汩涌出,水面上浮着几片不肯沉底的朱砂梅瓣,随热雾起起落落,恍若绯色的游鱼。 

容若赤足踏过檀木地板,推开后窗时,寒气与暖雾霎时纠缠成纱——院中老梅的虬枝覆着雪壳,而距它不过三步的泉畔石阶上,竟有一丛绿萼梅不合时令地绽了。 

每日辰时,容若与百余名女官端坐琼华阁,听那些须发皆白的老仙翁论道。玄清真人讲《南华经》时,总爱用桃枝敲打星盘;玉衡夫人演示水镜术,总不忘在幻象里藏几句闺阁密语。她将这般趣事细细记在洒金笺上,已积了厚厚一沓——是预备带回青云宫,在恒知牌位前焚化的。 

至于那些朱漆封缄的信函…… 

案头青瓷瓶中插着三五卷未拆的云纹笺,火漆上熟悉的剑纹已蒙了尘。偶有夜风穿堂,最上头那封便微微掀起一角,露出"卿卿如晤"四字,又被她用银剪压住。 

子时的更漏响过三声,容若便抱着青瓷酒瓮踏进后院。霜雪在石阶上铺了寸许厚,赤足踩上去却不觉冷——地脉的热气早将青石烘得温润。 

衣衫滑落时惊动了泉畔的雪鸮,那团白影掠过水面,翼尖点碎一池星子。五灵山的夜空低垂得骇人,仿佛众神随手撒了把碎钻在玄色绸缎上,银河倾泻的辉光竟将她的影子投在梅树枝头。 

酒液入喉微甜,恍惚又回到儿时——父亲的手掌托着她后脑,指给她看北斗勺柄转动的轨迹。如今那双手早已化作灰烬,可漫天星辰依旧如约而至。 

一滴泪坠入温泉,水面浮着的朱砂梅瓣忽地齐齐转向北方——那是青云宫所在的方向。 

她仰头饮尽残酒,山间万籁俱寂,唯有雪落簌簌与泉水叮咚交织。微醺之际,天幕最亮的那颗星辰忽然轻颤,洒落的银辉恰似多年前的某个夜晚——父亲抱着不肯入睡的她站在庭院里,袖口的银线云纹在月光下流转,与此刻的星光如出一辙。 

泉中梅酒的后劲泛上来时,容若才慌忙攀着青石离了汤池。单薄衣衫堪堪裹住湿发,一路滴落的水珠在廊下冻成细碎冰晶。 

巾帕擦拭过的长发还散着水汽,榻上辗转间,忽闻院中积雪"咯吱"轻响——那脚步声停在门前又倏然消失。 

烛火重燃时,门缝外露出一角葛布灯笼。仆役压低的声音混着寒气渗进来:"仙姑恕罪……有位访客,说是,请你西厢房一聚。"灯笼忽然晃了晃,"说是故人。" 

那仆役侧身,朝身后那道隐在夜色中的身影恭敬道:"在下先告辞。"

容若猛地合上门扉,指尖在门闩上忙插了上。烛火被她一口吹熄,青烟在黑暗中扭成细线。

她蜷进锦被,棉絮闷住急促的呼吸。不过片刻,额前便渗出细密汗珠,黏住几缕散落的发丝。掀开被角时,听见檐下冰棱断裂的脆响——。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指尖擦过火石,烛芯"嗤"地燃起一簇微光。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跳动,她屏住呼吸,将门扉推开一道缝隙。 

夜雪簌簌,庭院里一片银白,月光在雪地上流淌,照得四下澄澈如昼。雪面平整无痕,连一丝风过的印记都没有,那人仍背手立在那处,不一会儿,便手提着灯笼独自进了西厢房。

容若回身披了件外衫,踌躇片刻,终是推门而出。夜风卷着残雪掠过廊下,他在西厢房前驻足,指节轻叩门扉三声。

"吱呀"一声,门扉洞开。屋内烛火煌煌,映得他眉目如画。那人独坐案前,修长手指轻抚茶盅,见她进来,缓缓抬眸:"盈歌,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名唤冷月的侍女接过他褪下的狐氅,悄然退至门外,将门轻轻掩上。

"盈歌?"她唇角微扬,眼底却凝着霜雪,"宋大人莫不是夜雪迷了眼,认错了人?"指尖不着痕迹地抚上腰间暗藏的匕首,"我就一个名字,容若。"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来此地会你。"宋昭不急不慢,手指轻抚茶盅盖子,"我记得,我们小时候还一同嬉戏,我也算是......你半个娘家人。"

"宋大人,当真是认错人了。"她转身欲走。

"姮儿!"宋昭起身喝住她,"你母亲一直在寻你下落,天涯海角,你往何处去?"

她手刚触上门扉,忽觉天旋地转。那熟悉的低语又在耳畔响起:"来......快到母亲这儿来,来啊......快来......。"她倚着门滑落在地,手腕间金光骤闪,一条赤金游龙破空而出。

宋昭急抬臂格挡,鲜血顿时顺着衣袖蜿蜒而下,在地面绽开朵朵红梅。他抿唇望着蜷缩颤抖的容若,声音发颤:"难受么?"

游龙在梁间盘旋,龙目如炬。宋昭伸指相指,反激起游龙出离的愤怒,利爪直取心口——。

青云宫含经堂内,正支着脑袋小憩的子悠猛然惊醒。他急挽衣袖,臂上龙纹虽隐,然此刻体内血气翻涌,心口突突直跳,似有大祸将至。

容若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十指死死扣住砖缝,指节泛出青白。蚀骨的疼痛如潮水般一波未一波袭来,让她连完整的喘息都成了奢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颤音,冷汗早已浸透衣衫。

宋昭踉跄着撑在桌案边,右臂的伤口不断渗血,在袖口洇开暗红的痕迹。他苍白的唇微微颤抖,却仍死死盯着她:"你到底是谁?你认了,我就解了这咒。"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待平复后,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无法宣泄的痛楚:"这些年,一切因你与你母亲而起,宋家遭受的无妄之灾,哪一样,不比你现在更痛?"

次日卯时,天光未明,冷月捧着铜盆进来时,宋昭正半卧在榻上。她拧了热巾子递过去,宋昭接过后缓缓拭去额间冷汗,巾子上立刻洇出一片水痕。

"她醒了,人没事。"冷月低声道。

宋昭将帕子掷回盆中,水花溅在冷月袖口:"天族的女人......。"他冷笑一声,牵动胸前伤口,眉头微皱,"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难缠。"

冷月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大人的伤......"

"无碍。"宋昭猛地撑起身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才一动弹,胸前包扎的白布便渗出新血,他却恍若未觉:"先回宫去。"

冷月欲扶又止,指尖在空中顿了顿:"她会不会......?"话未说完便被宋昭拂袖打断。

"说出去?"宋昭忽然转头,眼底寒光乍现,惊得冷月后退半步。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除非她想要——灭顶之灾。"

冷月转身出了西厢房,脚步在回廊上略一迟疑,终是推开了容若的房门。

屋内烛火幽微,映得容若面色惨白如纸。她静静卧在榻上,一双眸子失了焦距,空洞地望着帐顶。冷月轻叹一声,在榻边坐下,声音压得极低:

"你莫恨宋大人……。"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你母亲……。"话到此处突然哽住,半晌才续道:"害的他家破人亡,他恨……。"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