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一位少女
请别比流年更快地摘去你的花瓣
——雨果
1
喂，我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对，是我，我听见了你的呼唤，于是就来了，嗯，听话，把刀给我，没关系的，现在不会有人再来伤害你了，好了，别怕，我抱住你了，已经没事了。哭吧，大声地哭出来吧，哭完后我来给你讲故事，讲一个关于你的故事，如果这个故事讲完后你还想死，那我们就一起死，反正刀就放在旁边; 但如果这个故事，有哪怕任何一处稍稍打动了你，那我请求你，请求你好好活下去。
2
你初一时喜欢上了高一的学长，你认为他时髦，他潇洒，他与众不同，他闪闪发光。那天早晨你经过篮球场，看见他正独自一人练习投篮，他的无论什么姿势在你眼里都是那么帅气，那么优美，那么饱满，那么轩昂，比你同班的那些小男生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于是你悄悄驻足观看，却生怕他看见你，你满足于一个人的窥视。他运球，上篮，投三分，篮球进框，你的心怦怦乱跳，你的脸火烧一般，这种感觉你虽是第一次体验，却隐隐约约知道这就是同学们早就在说的喜欢。
你低头，问了自己很多很多的问题，问题虽然纷乱复杂，却都围绕着一个相同的主题：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吗？你不自信地又抬头看了看篮球场，却发现那学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没跟你打招呼就走了，你的心里涌起一股墨一般的失望，早晨的学校仿佛弥漫开了漆黑的雾，你觉得心里凉透了，他是谁？哪个班的？多大了？他看见我了吗？我们还能再见吗？新的问题代替了旧的问题，怅惘间你明白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的答案：是的，我喜欢他。
你立马找到了同班的闺蜜皮小妮，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自己的心情，你们敞开心扉，无话不说，皮小妮十分热情，她对你初开的情愫显然兴趣十足，她答应帮你打听有关那个学长的事，你开心极了，整天都傻呵呵的，一节课也没认真上，爱幻想的你心里想的全是你和他的幸福前程，你想到了表白，怎么表白呢？但你马上又有了一个更甜蜜的假设，那就是他来给你表白。你的脑海里过了成千上万种他对你表白的方式，这足以写成几十部偶像剧的剧本。你还想了很多你们在一起后即将一起去做的事，你看见你挽着他的手，笑靥如花，而他帮你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时不时地转身刮你的鼻子，骂你调皮。当然了，你当时的脑海里还有很多很多更加浪漫的情景是我这拙劣的嘴所无法描绘的，那些情景是你一生中最美好的幻想，而主角是你，当然不用我赘言。
皮小妮告诉你，他是一个学长，就读高一二班，家住x小区。你悲喜交加，因为学长的身份意味着你和他的接近将变得更加困难，而你们竟然同住x小区，这意味着你有和学长套近乎的资本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你每天都在高一二班的门口等待，每天都试图鼓起勇气上前去和学长搭讪，“学长你好，我叫王丹，是你的初中学妹，我们家好像住在同一个小区呀，放学后要不要一起走呢？”就是如此简单的话你都说不出口。终于有一天，你的闺蜜皮小妮看不下去了，她拉着你的手，提前十分钟来到了高一二班的门口，说是要把你和那学长撮合在一起。下课铃声终于响了，那学长一走出教室，皮小妮就拉着你上前去打招呼：“奇嘉诚，你好，我是皮小妮，你的学妹，这位是我的闺蜜王丹，我们能和你一起回家吗？”
出乎你的意料，齐嘉诚学长并没有露出为难或者意外的神色，只见他对着皮小妮爽朗一笑，拍拍她的头，说：“皮小妮，我认识你，初中年级领头做广播操的那位就是你吧？”
皮小妮脸红了，她想努力表现得落落大方，但说话声音明显变小了，她说：“对，那就是我，没想到被学长你看见了。”
学长说：“你那么可爱，我想不看见都不行嘛。”
这时你拉拉皮小妮的衣角，皮小妮反应过来，把你推到学长面前说：“她是王丹，和你住一个小区，你们以后放学了可以一起回家呀。”
你伸出一只颤颤巍巍的手，吞吞吐吐地说：“你好....我叫王丹......你好......”
学长瞟了你一眼，然后对皮小妮说：“这是你闺蜜？”皮小妮点头，学长于是握住了你的手，温柔地说：“你好，我叫齐嘉诚，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我不吃人的哦。“
你不紧张才怪，和齐嘉诚学长面对面说话这是第一次，而且他还如此温柔，握住你的那只手还如此有力，你不当场晕过去就算不错了。接下来的事你记得不太清楚，你只记得当时的天空布满转瞬即逝的火烧云，学校里虽然人声嘈杂，但你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突突的心跳，你觉得这仿佛就是天堂，你所心爱的学长走在你的身旁，姿态是那么潇洒，言谈是那么风趣，一路上你虽然没跟他说几句话，但却悄悄地把他看了个遍，嗅了个遍，他在你脑海中的身影渐渐具体了起来，你一闭眼就能看见他高挑的鼻梁，嘴边的痣，饱满的肱二头肌，你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荷尔蒙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阳光味儿，你恨不得就一直漂浮在这样的气息里，一直漂，一直漂，一直漂到火烧云消逝的远方。
那天皮小妮和你们一起走到了x小区，尽管她的家并不住在这里。你拉着她的手，说尽了感谢她的话，若不是她，天知道你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认识齐嘉诚。皮小妮一边听着你的感谢，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天边，最后她看着你，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离开了。
3
你有了勇气，于是每天放学都会在高一二班门口等待学长和你一起回家。你们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但主题都是些学校的八卦，并不触及你最关心的问题。一天天过去了，你害怕时间拖得越久自己就会越没勇气，而且，在你眼中学长是如此优秀，一定会有很多追求者，如果你不把握好机会，他很有可能会被别的女生给抢走。于是你选择了一个周五，在你们即将分别时，终于对他道出了心声：“学长，我喜欢你。”
学长干笑了一声，你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性质的笑。只见学长向你走来，居高临下看着你，对你说：“学妹，我是你的学长，我们的年龄相差太多了，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你就这么被拒绝了，而被拒绝的理由却根本无法被称为理由。你伤透了心，整天闷闷不乐，你不明白齐嘉城学长为什么会拒绝你？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不是已经向他捧出一颗真心了吗？为了寻找答案，你开始看言情小说，听情歌，看爱情电影，没想到你和这些虚拟的世界竟然产生了极大的共鸣。你发现那些电视剧的女主角们，她们也并没有比你好到哪儿去。她们和你一样天真，一样单纯，一样喜欢着她们的齐嘉城学长，她们一开始也和你一样遭到了拒绝。可她们并没有放弃，而是花样百出，坚持不懈，为了追求男主角她们绞尽脑汁，直到最后，她们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受到女主角们的的鼓励，你热血沸腾，斗志昂扬，开始想方设法接近齐嘉城，给他送花，买早餐，写情书。
可是你的同桌徐兵，一个戴眼镜的男同学，有一天突然告诉你，齐嘉诚与皮小妮在一起了。你被泼了一瓢冷水，你震惊，你无措，你迷茫，你找到皮小妮，质问她这流言是否属实，却没想到皮小妮竟然大方地承认了，她不仅承认了，她还说，其实齐嘉诚在认识她的第一天就对她表白了，她之所以当时没有答应，那是因为看在你王丹的份上。“但后来，”皮小妮说，“他每天都会来找我，说尽了甜言蜜语，我看他的样子十分可怜，于是就答应了他，你可别生我气啊，这全怪他，我完全是迫不得已的。再说了，这样的狗男人也配得上你吗？”
她以为这样就能安慰你，但她不知道你心里有多么珍视齐嘉诚的感情，她更不会知道对你来说齐嘉诚已经不是齐嘉诚了，而是你的初恋本身。诋毁齐嘉诚就等于诋毁你，齐嘉诚的形象一旦崩塌，那就意味着你的初恋将被无情地粉碎。而且，无论怎么说，皮小妮明知道你喜欢齐嘉诚却还是要和他在一起，这不是对你赤裸裸的背叛吗？你知道皮小妮是在撒谎：她根本不是迫不得已，她其实也喜欢齐嘉诚，只不过不跟你明抢，想保全自己的面子罢了。但齐嘉诚为什么喜欢她却不喜欢你？你们年龄相同，所以不可能是“年龄差太多了，”那到底是为什么？
由于皮小妮的背叛，你开始冷落她，而她却丝毫不在意，依然整天和你嬉笑打闹。一天晚上，皮小妮邀请你去她家吃完饭，你很干脆地拒绝了。
皮小妮说：“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吗？”
你说“我不生你的气，我只是想不通”
皮小妮说:“你有什么想不通的？”
你说“：我想不通他为什么只喜欢你不喜欢我？”
你看见皮小妮的眉毛抽搐了一下，她撇撇嘴，似乎在忍耐。她岔开了话题。“走吧，去我家吃完饭，我妈给我们准备了珍珠圆子。”
你正懊恼着，哪里有功夫管什么珍珠圆子，你心里只有齐嘉诚。郁闷中你口无遮拦:“我弄不明白啊！你我都是初中生，我到底哪儿比你差了？”
皮小妮生气了，她提高了嗓门，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对你说：“你还真是不知好歹啊，想知道他为什么只喜欢我不喜欢你？好吧，我告诉你吧，还不是因为我比你好看，我比你大方，我比你更容易撩到手？说实话，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现实不就是这样的吗？男的都喜欢长相，这道理就算放在初中，哪怕是小学也是赤裸裸的真理。写情书，送花，买早餐，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是偶像剧的女主角啦？那不过是些幻想，不过是些泡沫，你还真当宝了？我先前是不忍心戳破才将就着你的，今天你一直逼我，也就别怪我不留情了，王丹，我告诉你，齐嘉城他喜欢的是我，不是你，你永远也没有机会。”
你其实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不仅不好看，简直有点丑，而恰恰就是因为这一点你才选择去相信幻想的。你哭了，哭得很伤心，闺蜜的无情撕毁了你的童话世界，而更重要的是，你无法改变你的长相，你连和皮小妮竞争的资本都没有。皮小妮叹一口气把你扔下，自己回了家，而你一个人趴在座位上哭，一直哭，直到校工举着手电筒来把你赶走。
4
可是，事情出现了转机。三年过去了，你褪去了一身青涩，变得成熟起来，初一的小姑娘变成了高一的少女。这三年里，你的外貌发生了巨大的转变：青春痘消失了，头发不分叉了，脸瘦了，眼睛明亮了，牙齿整齐了，胸脯丰满了，你出落得亭亭玉立，顾盼生辉。当然这和你的努力有很重要的联系，由于初中的幻灭，你下定决心改变自己，你开始健身，学跳舞，买化妆品，矫正牙齿，读时尚杂志，而这一切都被老天爷看在眼里，他使你发育迅速，再加上坚持不懈的努力，十五岁的你已经能媲美二十岁的模特了。丑陋的校服遮不住你的光辉，走在校园里，你不用擦香水就能再身后留下一缕清香，吸引来无数仰慕的男同学和嫉妒的女同学。可你却觉得他们十分愚蠢，皮小妮是对的，男同学，甚至女同学看重的都仅仅是外貌而已，肤浅至极。班上最受男同学欢迎的人是你，为什么？因为你好看; 班上最不受女同学欢迎的人是你，为什么？还是因为你好看。整个高一年级345个男同学当中，只有一个人不对你流口水，那人就是徐兵，你的初中同桌。
他的变化也很大，但并不在外表。他依然留着参差不齐的平头，戴着天知道有多厚的眼镜。他说话总是很简短，但又很精确，仿佛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让你感到很有安全感。你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些更深邃的东西，仿佛海底，你很像弄清楚那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而且，徐兵对你很是冷淡，这让习惯了拒绝表白的你感到很不自在。凭什么就只有他能如此与众不同？你对徐兵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于是你整天缠着他，假装问数学题，实际上是想多和他说几句话，但徐兵确总是公事公办，题目一讲完，他就会推推眼镜，把你晾在一边，继续他高深莫测的阅读。他读的那些书，连题目你都懒得看，反正看不懂。你当时成绩一般，在这所重点高中属于中下水平。你的班主任好几次把你叫到办公室，不停威胁你，说如果你再不把成绩提上去，这所重点高中很有可能会开除你。但你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所以成绩一直提不上去，尽管你天天找徐兵问数学题。
你不想再和徐兵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于是一天晚自习，你把徐兵叫到高一三班门外的阳台上，想对他表露心迹。但你的心里还是直打鼓，尽管这三年来你拒绝了无数前来表白的男同学，却没有答应过一个，你的心里一直空着，初一的那个羞涩少女其实还未完全死去。你说：“徐兵，如果有一个女生很认真地对你说她喜欢你，你会怎么回答？”
徐兵说：“看情况，分人。”
你说：“如果是我呢？”
他推了推眼镜，沉思一会儿后说：行。你和徐兵的恋情非常寡淡，徐兵总是公事公办，一步也不脱离他的常规。为此你想尽了办法，却并不能点燃他的激情。但你觉得这样也好，因为徐兵给你的是安全感，你在他身边会觉得自己被一辆世界上最安全的车给承载着，在里面你可以自由地舒展身心，不怕任何外人的眼光，反正徐兵会帮你摆平一切的。他也真的能帮你摆平一切，按理说，你是校花一类的人物，一旦有了恋情，一定会传得满校风雨，这是你最害怕的事，敏感的你最害怕被人议论，所以徐兵把这件事给压了下来，全校没一个人敢高声议论。你不禁怀疑他哪儿来的这么大影响力？后来才知道他爸是校长的哥哥。
和你在一起后，徐兵的成绩直线下滑，虽然他本人不露声色，但你能体会到他对你也确实动了情，他漆黑的眼珠里开始出现了一些闪着光的东西，这东西你见过太多遍了，你把它成为星，星来自于人们的心底，一旦时机成熟，它们就会活跃起来，调皮起来，沸腾起来，咿咿呀呀地叫喊着在一个人的眼睛里流动回旋，仿佛银河一般扩散出既深远又温柔的光芒。你很喜欢这样的光芒，你总是能和这样的光芒相呼应。
你把自己的初吻献给了徐兵，而他也并没有令你失望。那天晚上你们俩翘掉了自习课，一同在学校边的湿地公园里漫步。夏夜的生命既聒噪又火热，你心潮澎湃，被徐兵牵着的手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你饱含深情地望着他，你看见他紧咬着牙，腮帮子鼓鼓的，一副努力克制的样子。你知道他是一定不会主动的了，于是你把轻轻牵住他的双手，和他面对面站着，你说：“徐兵，闭上眼睛。”
于是徐兵特别老实地闭上了眼睛。你也闭上了眼，只凭感觉就找到了他的嘴唇。你凑了上去，但并不张扬，只是轻轻地一吻，就像萤火虫不经意间照亮了蒲公英的种子。徐兵把你抱住了，他回吻，吻得十分野蛮，就像要一口把你给吞掉，但你并不介意，因为你知道只有真正喜欢你的男生才会这样吻你。那天晚上你们不停地走，走过公园，走过树林，走过跳舞的老人，走过潺潺的溪流，你们不发一语，对你们来说语言已经成了累赘。这才是你真正的初恋，真正的初恋没有焦灼，没有严寒，没有酸楚，真正的初恋仿佛城市里的长颈鹿，你摸着它顺滑的毛皮，它附身蹭着你的手臂，你们身边车水马龙，你们之间万籁俱寂。
可这段感情就像泡沫一样没过多久就碎裂了。徐兵的成绩下降得太快，他从全年级第3名滑到了全班第23名，班主任多次把他叫去办公室谈话，也多次把你叫去办公室谈话，她警告你，徐兵的爸爸可是校长的哥哥，自己孩子的学习成绩降得如此迅猛，这已经开始引起了他的注意，并开始怀疑起了你，而如果你趁早跟徐兵分手，她会考虑在校长的哥哥面前美言几句，而你要是执迷不悟，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开除都还算是小事咯，”她这么对你说。
你感到恐惧，委屈，愤怒，你讨厌班主任幸灾乐祸的神情，但你更害怕得罪校长的哥哥，你虽然不在意成绩，但也并不想被学校开除。左右为难之下，你找到了徐兵，把他叫到了那个熟悉的阳台上。
你问他，“我们该怎么办？”徐兵推了推眼镜，两眼盯着前方的空气，喉结不断上下游动，你知道他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挣扎。你暗自为他加油，其实你早就想好了答案，你只是希望他所想的也能和你一样罢了，你相信他，但你也需要亲耳听他说出：“没关系的，我成绩下降这也是难免的，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从今往后让我们一起努力吧，让那些无聊的大人目瞪口呆！”你期待着，期待着，最终，你看见他又推了推眼镜，用干哑的声音说：“王丹，我们最好还是分开吧。”
你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你明知故问：“哎？为什么？”其实这也是在你的意料之中，你知道徐兵有多么在意自己的成绩，而他的成绩下滑，你也确实感到有些自责，你并不想拖累他。
但是同样的内容，一旦出自他口，那性质就完全变了。他说：“和你谈恋爱让我分心了，我不想这样，所以我觉得还是分开比较好，我们还是朋友，我会继续教你数学题的。”
你觉得受到了侮辱。他竟然真的在怪罪你，可是你有什么错？他学习分心真的是你的错吗？而且，他说话的姿态，显然是居高临下的，他完全把你给看扁了：你是苦难户，他不能因为和你分手就不再教你数学题了，他品德高尚。殊不知你根本就不在意什么数学题，你只是借此和他接近而已。
你在阳台上用尽全力忍住了眼泪，你愤怒，你悲伤，你自责，你幻灭，你委屈，你无奈，你再次被抛弃了。当时你伤心欲绝，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你认为自己的痛苦是自己造成的，是自己还不够优秀，如果你成绩能再好一点，不就不会影响徐兵了吗？如果徐兵不受你影响，那你们不就可以继续在一起了吗？
于是，你带着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情开始认真学习。你说不清楚那热情的成分，是源于仇恨呢？还是源于上进？你真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还是说你只是想以成绩超越徐兵，以达到报复的目的？诸多动机混杂在一起，你无法也懒得去理清，你只知道，成绩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就像一套世界上最复杂的机械装置，谁去较真，谁就会被碾成碎片，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得远远的，不动声色地去驾驭它就好。于是，在别人眼中，你终于“懂事了”，你奋发图强，废寝忘食，成绩突飞猛进，你受到了前几个月还对你怒目相向的班主任的夸奖，她把你当成了全班同学的榜样，而徐兵呢，虽然表面上依然不露声色，但你知道他其实也对你另眼相看了。在外人眼里，你变成了一个优等生，但你知道，你其实根本不是优等生，你只是暂时躲进了现实而已，就像钓鱼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着如何让鱼上钩。
5
把你拉出现实的，是齐嘉城。不过这一次你们的角色互换了。他高考失利，需要留校复读，他还是很喜欢打篮球。那天他在操场上一见到你，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向你伸出一只手，吞吞吐吐地说：“你……你是王丹？”
你骄傲地回答：“嗯，我是王丹，好久不见了学长。”
他二话不说就把你约了出去，一路上对你关怀备至，嘘寒问暖，还和你聊了很多陈年往事。有意思的是，他极力贬低皮小妮。他说，皮小妮是个坏女孩，他们俩只是玩玩而已，不到一个星期就分手了，生怕和她沾上点关系似的。你甚至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对你的强烈欲望。你狠看不起他这狗一般的模样，但奇怪的是你竟然并不厌恶他。齐嘉城这个人，其实非常可爱，何止可爱，你觉得他其实就是你的理想型。在他逐渐增强的攻势下，你一开始努力装出来的冷漠开始瓦解，你自问，面对这样一个除了成绩外各方面都几乎完美的男生，面对这样一个自己以前朝思暮想的男生，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他幽默，健谈，风趣，能很精准地猜出你的小心思，然后出其不意地击中你的要害。你待在他的身边感到很开心，那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自从和徐兵分手以来，你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了。和齐嘉城对比起来，徐兵就像木头一样无趣。
于是你完全扔掉了自己的架子，顺着心里潜藏了太久的欲望，开始疯狂地爱上了齐嘉城。是的，你爱上了他，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心地使用这个字眼了。你发现，其实你一直以来从来没有忘记过齐嘉城。他一直存在于你心中一片十分干净的角落，这几年来你只是害怕自己受到伤害，或是生活太过于忙碌，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已，而现在，那个原来的，甚至比原来更好的那个齐嘉城，就站在你的面前，一只手抱着篮球向你灿烂地微笑着。你感觉自己的心融化了，这不是爱还能是什么呢？
你把你的第一次献给了他。他对你非常温柔，关怀备至，你在他温暖的身体下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你紧紧地抱着他，心中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化作呻吟，从你的嘴里吐出。第一次你并没有快感，但你却感到十分知足，这份知足直接导致了你们第二次做爱，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你从被动变为主动，你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女人。
过了两个月，你发现齐嘉城对你并不忠诚。其实你手里并没有什么证据，你只是凭感觉而已，你发现他经常在你们一起出门时掏出手机看，你发现他对你说话时常常心不在焉，前言不搭后语，你还发现他经常会无缘无故不回你的消息，过后他也不会主动来找你解释。他我行我素，做事也从来不会征求你的意见，你觉得他的生活中还有另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而在那个世界里你并不存在。你难受极了，你不喜欢这种感觉，你怕自己又会被抛弃。
于是你找到机会，打算和他心平气和地聊一聊。你对他说：你觉得自己受到了他的冷落，希望他能稍稍注意一点。
但你没想到他给你的答复却是一张非常不耐烦的脸。你鼓起勇气，继续说：“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他嘴里啧了一声，然后说：“你还想怎样嘛？”
你老实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说：“不知道就闭嘴，我对你已经尽到了应尽的责任，你要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分手。”
你吓坏了，你没想到他竟然会完全曲解了你的意思，于是你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或许可以改变一下，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好。”
他瞪着你，身体向前倾，仿佛凶猛的野兽。“什么叫我可以改变一下？我是可以改变，但这用不着你来提醒。”
你还想说话，但被他一挥手给打断了，他说：“我不想和你废话了，我是个简单的人，如果你还想和我在一起，那就别来干扰我；如果你觉得不满意，那说一声就行，我们谁也不耽误谁。”
你听完这话后感到十分委屈，于是哭了出来。他最见不得女孩子流眼泪，于是赶紧上前安慰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温柔，你在他温柔的安慰下，心情渐渐舒畅了起来。真是神奇，只要和他在一起，他就总是有办法让你忘记一切不快。 当天晚上做完爱后，你甚至给他说了对不起，你忘记先前的不快是如何引起的了。
然而齐嘉城确实还有别的女朋友。他有四个女朋友，你是第三个，这意味着在你之后他又找了一个。你觉得十分震惊，十分痛苦，也十分失望，你没想到这个你以前梦想中的白马王子竟然是一个这样的人，于是愤恨之下你删掉了他的微信，然后一个人哭了一整夜。你开始觉得命运对自己十分不公，为什么哭一整夜的人永远是你？为什么你的感情就从来没有得到过恰当的对待？你到底做错了什么？那段时间你瘦了10斤，成绩又开始垫底，班主任幸灾乐祸地评价你：“三分钟热度”，徐兵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既像同情又像庆幸，但你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根本无暇顾及他们。悲伤是小事，最让你感到无法忍受的是你心中对齐嘉城的思念。才不过一天，你就已经疯狂地想要再次见到他了。你觉得肯定是自己太过任性了，为什么非要删掉他的微信不可呢？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何必非要做得如此绝情呢？齐嘉城他会不会原谅你这个任性的女孩？
终于，你再也忍受不住了，你留着眼泪加回了齐嘉城的微信，你给他打了个招呼，他回复你：是我错了，今天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饭？看到这条消息的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齐嘉城原谅了你，他没有因为你删掉他而生气，真是太好了。你高兴地赴了约，那天你们聊得很开心，之前的不愉快全都被你抛到了九霄云外，你甚至开始相信，只要有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但现实当然不是这样的。有一次，齐嘉城甚至把发给她另外女朋友的微信发给了你。这一次，愤怒的你发誓再也不理他了。但是这誓言却是那么脆弱，能被他的一条简短的信息给轻易瓦解。他给你发来的信息能使你立马高兴起来，你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你觉得自己很傻，很贱，很没用，你正在被一个不懂得珍惜你的男生玩弄于鼓掌之间，你为他已经付出了所有的感情和所有的精力。
有一次，徐兵找到了你，对你说：“上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你是全年级倒数第五。我听我爸说，我们这所重点高中将要开除全年级倒数100位学生，以提高将来的升学率。所以，如果你再不努力，很有可能会被这所学校给开除。”
他看起来是真的在关心你，这是当然的，你当时黑眼圈浓重，时常感冒，月经失调，体重越来越轻，原本光鲜的外表现在变得枯槁如竹竿，这幅样子又有谁能忍心看得下去呢？徐兵再一次可怜你了，你的自尊心再一次受到了伤害，但你却非常渴望别人的怜悯，哪怕是你的前男友，那个为了成绩毫不犹豫抛弃你的人。你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他默默地安慰你，告诉你一切都会好的，但你知道一切已经好不起来了，你已经被损毁了。
你变得抑郁、颓废、麻木，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只有齐嘉城还能给你一点安慰。可就是齐嘉城也对你不满起来，以前他只是不珍惜你，现在他开始厌恶你了。其实这也不能全怨他，有好几次，你在做爱中途竟然哭了起来，惹得他既尴尬又恼怒。到后来为了避免这样的尴尬，你干脆从一开始就像一条死鱼似的躺在床上，故意给齐嘉城头上泼冷水。那时你需要的仅仅是一个人的陪伴而已，你并不需要热情，更不需要快感，做爱对于情绪低落的你来说是一剂毒药。可是，这只有我能理解，齐嘉城他并不能理解。久而久之，他对你完全失去了耐心，好几次提出要和你分手。你哭着求他不要这样，求他再给你一点时间，可他却说他已经给了你很多机会，是你自己浪费掉了而已，你知道他在说做爱的事，于是你当场竭嘶底里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强行把他拉上床。他一把推开了你，骂你骚货，骂你神经病。他推门而去，从此拉黑了你的微信。
你悲痛欲绝，整天躺在床上，不去上课也不出门吃饭，这期间你给齐嘉城发去了好几十条好友请求，但都没有得到回复。下一次月考的考场上，你因为血糖低而晕了过去，并因此而住院三天。一个星期后，徐兵来到你家，阴沉着脸，盯着你的脚对你说：“你已经被学校给开除了，对不起。”
然后你就来到了浴缸，把自己消瘦的身体跑进温暖的热水里，想就此了结自己的性命。
6
我的故事说完了，我看见你的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迫切，你在我的怀里露出了婴儿般的微笑。对了，微笑吧，微笑就对了，你就是应该微笑。现在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好吗？你点点头，浴缸里的水荡漾开来。
我问你，这些故事里发生的破事儿，真的值得你去伤害自己吗？你闭着眼，我等着你，时间仿佛凝滞，就像水，在等着你去搅动。我看见你摇了摇头。这就对了，亲爱的，这就对了，这一切，全都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你在爱，仅此而已。
你点点头，深呼吸，站了起来，一股股水流瀑布似的从你身上留下来，我觉得你很美，真的很美，我想到了海豚，海豚们在清澈湛蓝的海水里一起一伏，光洁的皮肤反射着太阳的灼灼金光，远处，维纳斯迎着第一缕曙光诞生。
你跨出浴缸，说：“我们走吧。”
我问你：“你害怕吗？”
你说：“我有什么怕的，不是有你在吗？”
我说：“是的，我在，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我会一直保护你们的。”
你笑着说：“怎么说话呢，是你，不是你们。”
我说：“我不知道，我总觉得你，就是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