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情

这是我爸爸写给妈妈的信

小玉：

这是我们结婚的第二十二年，我们的宝贝去年结束了高考，现在在离我们三百五十公里的外地享受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每天晚上我们都会一起抱着手机翻看她的朋友圈，每周忙碌着上课还要看两本书，每天下午会去喂一条居民楼的狗狗，周末去周边的公园拍文艺的照片或者相约看一场电影，我们的宝贝是个天生浪漫的小女生，看着她肆意绽放在春天的笑脸，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我们。

每次半夜起来看着你在我身边熟睡就想亲昵地抱抱你，虽然我们都不再年轻，但你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模样。我们相识在初二，你是我的同桌，班主任是你父亲，你因为生病休学一年转到我们班，我因为成绩不错被你父亲选中当你的同桌指导你学习，何其有幸，这么多的巧合串联起来才让我遇见你。

你是整个班里最时尚的女生，你梳飞机头，带各种各样的发箍，穿最时新的衣服，你甚至还有一条当年最流行的白色牛仔裤。家庭条件的优渥给了你许多在我看来及其奢侈的资本，外祖父是火柴厂厂长，父亲是整个镇上唯一考上高中的知识分子还从文工团退役回来教书，母亲是火柴厂的会计师，姐夫是服装厂厂长，除了你父亲对你的严苛，其余人对你都是无尽的宠爱，大姐每周会接你去姐夫那里吃一餐招待餐厅的小酒席，你还拥有对所有人来说想都不敢想的压岁钱，你就像一个小公主一般忽然降临我的世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花了太多心思在装扮自己这件事上自然难以兼顾学习，所以辅导你的功课成了我在你身边最有存在感的事情。晚自习每次做完作业我总要帮你“润色”一番，其实等于是帮你重新做一遍，因为几乎没有正确的题目，你就在坐在我旁边拿一个不知从哪搜罗来的小煤油灯烤黄豆粒。煤油灯的效率很低，要过好久才能听到黄豆“啪”的一下爆开的声音，但你好像很有耐心，不急不躁孜孜不倦爆黄豆粒，仿佛周围的一切包括我这个苦劳力都与你无关。

除了学习这点优势之外，我还打了一手好乒乓球，但因为穷我买不起球拍，打球都是用木板，其实不光我，除了几个家境比较好的同学外，大家都是用木板打球。一下课大家都抢着冲出教室去抢那几个用砖头砌起来的简陋球桌，你常常跟几个要好的女生一起围在球桌周围看球，每次你来我都打得格外起劲儿，可能情窦初开的我在那个时候就喜欢你了。有一天，你神神秘秘地要找我商量事情，你拿出两个新球拍放在桌上，要求我教你打球，球拍咱俩一人一个，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人生中第一个球拍竟然是你送的，那个夏天我全身心地教你打乒乓球，你总是取笑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像个老师，一语成谶，后来我的确成了一名教师。就在这种简单地互动中，我们的关系好像亲近了很多，我才发现你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爱开玩笑，整天活蹦乱跳，短跑无人能敌，异常聪明但唯独不喜欢学习。我们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互补，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我天生的那股傻劲促使我运动会报名了三千米，因为你短跑我长跑这样似乎很般配，所以那届运动会我以跑得快要吐血换了你一只冰棒，后来你常拿这件事笑我，语气里却尽是感动。

初四，我面临着考高中的压力，但年的情况不同于现在，有钱有关系的学生才可以上职业学校学习技术，像我这样的穷学生只能靠着自己考高中，然而高中录取率又是那么低，六十多个人的班级只有前十名才有可能考上，所以许多同学都早早放弃了这条路开始为自己找工作了。我常年稳居班里第一名的位置，考高中对我来说似乎不是难事，但我不敢有半分松懈，因为我没有资本为自己的人生买单，我只能拼命学习，你好像很理解我一样乖乖地上课、写作业不再把我当苦劳力，你是铁定要进职业高中的，所以我很清楚过完这一年我们是一定要分开了。我收敛住自己对你的好感，不再让你成为我的不确定因素。中考在一场大雨里结束，之后的暑假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你，尽管我们两个村子就隔了一千米。我毫无悬念地被四中录取，你也顺理成章地进入中专，我们就像两条已经相交过的线，未来的路应该渐行渐远，但我忘了，你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你硬生生奖直线变成折线，要在我未来的人生里不停跟我碰撞在一起。临开学的前几天你忽然抱着个坛子来找我，你好像并没在意我家的土胚房，一直笑呵呵地等着我把你迎进门去，你把坛子递给我，竟然是松花蛋！是你自己腌的松花蛋。我见过母亲腌松花蛋，那时条件简陋，要买来松花蛋粉兑水搅匀，用皮指套套在手指上小心翼翼地将其涂在鸡蛋上，稍有不慎就会弄到手上引来一阵刺痛（因为松花蛋粉具有腐蚀性）。这种食物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奢侈品，你竟然给了我整整一坛，我仿佛看到了你为我准备这些时的样子，就像曾经在晚自习上爆黄豆粒一样安静美丽。我想，从那一刻起，你就在我心里扎根生长了。但我不敢对你有什么奢求，毕竟我们的差距还是那么大，我只记得你临走时跟我说让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高中里人才济济，我因为化学稍差基本只能在班里排到六七名，虽然这个名次已然不错，但它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打击我，我怕自己考不上大学就要回家种地，后来我总是想，可能当时支撑自己的就是为了配上你吧。我每周五回家拿点干粮（上交学校然后午饭晚饭统一发放）和咸菜，你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我的行程，每次都跑到我家去给我送青椒炒肉吃。我们的关系好像变得不言而喻，但谁都没有表露过心迹，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你的对象（即男朋友），你就这样陪着我走完了高中三年。

我想，幸运之神总是很眷顾我，高考一切顺利，我报考了省外一所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我的户口马上就转成了城市户口，我感觉自己仿佛又向你靠近了一步。然而去外省上大学意味着见面变得十分困难，来回车票太贵我一年只能回来一次，走之前我决心一定要跟你表明心意，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跟你说我考上大学了要你跟我在一起时你哭的特别伤心。

“济宁很远的。”

我知道你的担心，异地恋不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让人难以接受的，现在的孩子尚且会因为异地而选择分开更何况当年连通信都十分困难的我们。每当想起这些我都会被我们当年的勇敢而感动，我承诺你我会回来的，你就放下一切顾虑选择相信我。

那个年代书信还十分流行，我常常收到你的信附加着你织的毛衣毛裤，有几条毛裤现在还被我收在衣柜里，上次搬家你让我丢掉我没舍得，虽然已经褪色变形，但我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丢掉你当年的心意，就像那条挂在你衣柜里的真丝裙子，你不是也舍不得丢掉吗？那时我用奖学金买给你的，在那个连一碗夜市馄饨都舍不得吃的学生时代里，这是我做过最奢侈也最无怨无悔的事。你在心里告诉我你在服装厂实习地不开心，你不喜欢服装厂的工作，所以你决定跟着你哥哥去印刷厂，你一向是个有想法的女生且做事雷厉风行，我尊重你的决定，只告诉你要收敛自己的坏脾气，毕竟集一身宠爱于一身的你多多少少有点公主病，不过你做事一向有分寸，再加上有大舅哥的照顾我对你还是放心的。事实证明你的工作能力确实很强，在印刷厂一路升职。每次暑假回家我总是去厂区帮你工作，夏天的车间真的很热，虽然你属于管理层小领导，但一到旺季，上到厂长，下到一般职工全都下车间出力气，我想弥补异地恋里你缺少的陪伴，就起早贪黑去跟你一起工作把最累的活儿都干完，好早早接你下班。我喜欢推个自行车载着你给你买只冰棍儿送你回家，这样的画面成了我青春里最美的记忆。

大学生活在对你无尽的想念里结束，工作分配时我没有忘记对你的承诺，在留在济宁和回家乡之间选择了后者，我不能再让你等我了，我要回去娶你。

我成了一名在编在岗的中学教师，一切仿佛回到了我们初相识的时候。刚进入单位有热心的大姐要给我介绍对象，我连忙回绝，大姐听说你在印刷厂后咂咂嘴儿说她介绍的姑娘是医生，事业单位。那又怎样，不管其他人多么优秀你依然是承载我青春所有梦想的那个女孩，如果不娶你，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快乐。

你决定带我回家见父母时我紧张得不行，岳父见到我时那惊讶的表情我这一生都不会忘，当它知道我已大学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后对我们表示了默许，但岳母似乎对我不甚满意，介怀于我的家庭出身，但岳父却在这时嘲讽岳母目光短浅，在丈夫的绝对威严之下我们得到了你双亲的认可，第二天我便带你回家见了我的父亲母亲，你是那么灵巧可爱，嘴巴跟抹了蜜一样讨喜，我母亲分外喜欢你。但当我们准备领证结婚时出了点小插曲，我的户口本年龄比真实年龄小两岁还不到法定登记年龄不能办理结婚证，但由于你本就比我大了三岁我知道不能让你等。我无计可施只得拜托一位学生家长帮忙托关系才算解决了这件麻烦的事，然而好巧不巧在去登记的路上自行车爆胎了，我只好一路扛着自行车跟你一起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民政局。你戏谑地说这是对我最后的考验，我说了这辈子最浪漫的话

“只要能娶你，让我扛着自行车走一年都行。”

你害羞地轻轻锤了我一下，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才跟我一起走进民政局。那天下午我完成了人生中最神圣的任务——娶你。

刚工作一年的我没什么积蓄，买完家具之后所剩无几，所以最后的婚礼连一件婚纱都没能买给你，但你毫无怨言，离开了你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温馨舒适的家跟着我搬进了教职工宿舍楼。没有独立卫浴，连厨房都是共用的，但你从来没有抱怨过，为我做一日三餐，陪我熬过了那艰苦的三年

我们结婚的第二年你怀孕了，但同时你也感冒了，所以你在并没有意识到怀孕这件事的情况下服用了许多药物也去医院吊了几天水，药物对孩子的影响可想而知，所以我们只能舍弃这个孩子。为了省钱你选择在家药流，我无法代替你忍受那种疼痛，看着你毫无血色的脸我发誓绝不让你再跟着我受苦。我开始计划着买房这件事。我托朋友打听到了一个二手房，八万块，这个数字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放在当时这就是个天文数字。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存款只有一万块，你跟哥哥借了一万块，我父母拿出了一万块，岳母或许不忍心看你再跟着我居无定所一次性拿出了五万块解我们的燃眉之急。乔迁之喜过后我们迎来了咱家的小福星，我们的宝贝女儿。在你告诉我你怀孕了的时候，我简直激动地热泪盈眶，我即将在这个世界上迎来我另一个至亲，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你怀孕后厌食一度非常严重，本来不会做饭的我在那一年里厨艺飞速进步，变换花样想让你多吃一点舒服一点。但你还是一度只能水果和一些生疏，腿上浮肿严重，你的肚子很大，走起路来十分不方便，有经验的邻居大姐说一看就是个女儿，你也常常说做梦梦到一片片的桃花林，终于在99年的九月份，我们迎来了那个在肚子里常常伸小拳头的小宝贝。

初为人父的我毫无经验，预产期到时我找朋友提前安排了病房，医生给你打了催产针，但我们的宝贝好像并没有要出来看看这个世界的意思，半天过去了依然毫无动静，医生说明天再生，我当时脑子乱成一团，生孩子还能等？人生总是会出现很多意外，就在医生准备离开的时候，我们的宝贝似乎闹脾气了，羊水忽然破了，医生马上决定剖腹产，我哆哆嗦嗦拿着笔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并且要求先保大人，虽然手术几乎没有什么风险，但是对于我来说，起码在我们的宝贝还没有出世的那一刻，你依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视的人，那时的我可以接受失去宝宝，但不能接受失去你。好在手术一切正常，我在手术室外一圈一圈地踱步，你父母和我母亲都急的不行，大姐打电话让我快去买孩子出生后要用的东西，但我根本不知道买什么，还是小妹有一些经验拉着妹夫去买了奶瓶尿布还有许多的纸巾回来，手术还没有结束，我担心地手直哆嗦，小妹跟我说了什么也好像听不见似的，后来小妹和大姐常拿我当时的糗样子说笑，你听后总是笑得一脸幸福。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先把手术床上的推了出来，我赶忙握着你的手，你脸色很苍白但却对我笑得很开心，麻醉剂的药效还没有消退，你暂时还不会感到疼痛，我在你脸上亲了又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随后我们的宝贝被抱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新生儿，她的脸皱皱的红红的，胎脂还没有退干净，用柔软的小被子轻轻裹着，头上盖着一块红方巾，我透过方巾的缝隙偷偷看她，仿佛窥探上帝赐给我最珍贵的宝物。我被医生催促着抱着她去做各种检查，我是那么小心翼翼地抱着她，那一刻我的生命里多了一个最最重要的人，仿佛对她的爱在那一瞬间就沾满了我那作为年轻父亲的心。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回首青葱岁月，我的生命里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