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舞(上)
（一）
温然气喘吁吁地拖着一只大行李箱，在火车站等待检票。
午后的车站里人头攒动，温然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人少的角落，疲惫之余只能不顾形象的席地而坐。
上车下车折腾了小半天，这会儿除了坐下来歇一会儿，温然什么心思都没有。
修整了一阵，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那头的母亲却沉默了一分钟才开口，询问她到了哪里。
“我就快到了，那里可能没信号，总之您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妈，就三个月。”温然轻声道，“等我找到他就回去。”
这次妈妈没有说话，手机里传来的是爸爸的声音：“然然，你长大了，爸爸妈妈不干涉你的想法，记得好好照顾自己，爸和妈在家等你回来！”
温然红着眼睛握紧手机，“我知道了，谢谢爸。”
挂断电话，温然随着人群上了火车，窗外是碧蓝的天空，高耸的山脉直入云霄，这陌生的景色竟奇迹般的唤醒了她多年前的记忆。
这是她曾遇见安晏的地方。
过了这一段路，她才真正到了那座小城，而小城下属的大湾村才是她此行的终点。
今年学校举办去支教的暑期实践活动，温然匆匆一瞥，看到大湾村也在其中。
她毫不犹豫的报名了。
这并不是一个心血来潮的荒唐举动，她知道安晏也在这里，而温然一定要再次见到那个人。
温然刚下火车，迎面就发现了写着她名字的纸牌。
三个皮肤黝黑的汉子顶着酷暑举着纸牌，使劲儿的盯着从里面出来的人。
温然心里暖暖的，她拖着箱子挤过层层人群，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三个汉子面前。
三个汉子看到一个大眼睛的白净姑娘朝他们走过来，笑的很甜。
“你们好，我是温然。”
三个汉子咧着嘴笑了，“温然老师你可来了，娃儿们都要没有老师教哩！”
温然笑道，“是我来迟了。”
大湾村是山里的村落，要想进去不能借助任何交通工具，多年来这里的村民进进出出全凭一双脚。
货车颠簸着将几人送到村口，温然握着行李箱的手杆跳下车，村子里刚下过雨，道路泥泞，正是最难走的时候。
也只有站在这里，才能将整个村落纳入眼中。
温然只需看一眼就知道，在群山环抱间生长出的狭窄村落，是大湾村的先祖们创造的生命的奇迹。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自己不可推卸的使命，几乎所有的土地都用做建造房屋、农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生命的延续。
而余下的唯一一片土地上，一面红旗正迎风招展。
只占有了小小一片土地的学校就像大湾村的心脏，代表着整个村庄的希望和未来。
温然握紧了手中的箱子。
几个汉子挠挠头，歉疚的看着她：“温然老师，咱们只能走进去了。”
温然回过神来，转而笑着摇摇头，说：“我没关系的。”
几个汉子还在商量帮她搬箱子，女孩就将行李箱扛在肩上，一步一步走上了那条小路。
“三位大哥，我们走吧！”
她的背影有多单薄，脚下的步子就有多坚定。
三个汉子连忙跟在她后面。
几个汉子体力好，一路走到老村长家，温然紧紧跟在他们后面，竟然也没停过一次。
她的衣裳早已经湿透了，小腿上不知什么时候划了一道小口，还渗着血丝。
几个汉子连忙拿过安然的箱子，“温然老师，你快进屋里去。”
老村长拄着拐杖把几个人迎进去，看到温然颇为狼狈的样子，心疼地说：“老婆子，给女娃儿打点水！”
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应了一声，笑眯眯的朝温然招手，“女娃儿过来洗洗！”
温然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总算舒服了一些。
村长一家炖了鱼来招待远方的客人，饭桌上，老村长多次泪眼朦胧的感谢她愿意来这个偏僻的村子，温然很想告诉他自己来这里的本意是为了找人，可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老人家已经不是村长了，但他仍然关怀着这个村子和村子里的人，把事实说出来，恐怕老人家又要伤心。
温然站在窗前，仰着头望着璀璨的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力做好孩子们的老师，不辜负老村长的一片赤诚。
沉寂的山村漆黑一片，只余点点星光。
“我在这里，是不是离你更近一点呢。”
(二)
好黑，好冷……
温然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地上，小裙子上沾染了泥土，不复原来的洁白。
冰冷的地面并不舒适，小女孩脸色苍白，显然睡得并不踏实。
温然是被冷风吹醒的，她茫然而惊慌的环视着四周——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门被紧紧的关着。
屋顶上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天窗，从上面吹进阵阵凉风，盛夏时节的夜依然很凉，温然坐在地上，双手被绳子绑着，又害怕又委屈，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门外传来几个男人的说话声，温然强忍着眼泪缩在墙角，小心翼翼的盯着那扇门。
过了一会儿，门忽然被打开，两个男人推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又立刻将门锁上。
安晏没想到还有人在这里，六七岁的小女孩缩在墙角，眼睛红红的，脸庞上还粘着未落的泪滴，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即便很狼狈，但她看起来仍然像一个天使。
安晏慢慢走过去，坐在了女孩身旁。
同样被缚着手却异常沉默冷静的男孩给了温然一点难得的安全感。
她一面抽泣着，一面小心翼翼的问：“你，你是被抓来的吗？”
安晏点头，说：“他们想把我卖了。”
女孩还在抽泣，安晏挪近一些，轻声说：“你别怕，我听到他们说要让你爸爸拿钱换你，一定会有人来救你的。”
温然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满怀期待的问：“真的吗？”
安晏露出一个笑容，“当然是真的。”
温然渐渐地不再哭了，只是夜越来越深，凉风从窗子里吹进来，两个孩子都冷得发抖。
他们的手不能动弹，只能紧紧靠在一起试图抵御寒冷。
宁静的夜里，星辰总是布满天空，小小的天窗，是此刻两个孩子唯一能够见到的风景。
安晏笑着说：“你看，那里有星星。”
月光和星光一同倾泻而下，驱散了可怕的黑暗，透过天窗，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温然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星星，她从前当然也见过星星，只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疯闹的时候，谁会愿意安静地坐着，看那几颗干巴巴的星星呢？
浩瀚的星空总是属于寂寞的孩子，温然有很多玩具和玩伴，她从不需要这种方式排遣寂寞。
安晏忽然问她：“你知道星星为什么亮晶晶的吗？”
温然好奇地看着他，“为什么？”
安晏入迷的看着那几颗星星，娓娓道来：“因为天上有一条银河，星星每天都会在里面洗澡，银河里不仅有星星，还有很多五彩缤纷的长着翅膀的鱼儿。它们有的像手指一样小，有的像小山一样大，在银河里在天上飞来飞去。”
温然原本也在看星星，听着故事却不知不觉的把目光转到了安晏身上。
安晏仍旧仰着头在看星星，似乎连他漆黑而明亮的眸子都沾染了星月的光芒。
这个哥哥的眼睛里，好像也有一颗星星。
“哥哥，我叫温然，你的名字是什么？”
“安晏。”
“怎么才能见到彩色的鱼呢？”
安晏笑出了声，“除非，你能爬到星星身边去。”
最后的最后，温然还是熬不住睡着了，在梦里，她终于到达了遥不可及的天边，星星载着她飞入银河深处，一条巨大的五彩斑斓的鲸从银河中飞起，渐渐地，更多的小鱼儿紧随其后。
漫天的鱼儿长着透明的翅膀，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翱翔。
而她自己似乎也生出了翅膀，成了一尾翱翔的鱼。
（三）
第二天一大早，温然是被老奶奶叫醒的。
吃过早饭，学校的人也恰好赶到。
来人是个很年轻的男老师，个子高高的，模样也俊秀，显然是和温然一样的在校大学生。
他一张脸白里透粉，伸出的手也发着颤，“你好，我是齐昊。”
温然心里觉得他有趣，礼貌的和齐昊完成了握手。
“你好，我是温然。”
齐昊忙说：“我知道。”
温然忍住笑，冲他点点头。
“哎呦哈哈哈！”在一边收拾碗筷的老奶奶却忍不住大笑，“小伙子脸蛋红的像苹果似的，人家女娃儿都比你强！”
“奶奶！您给我留点面子。”只是齐昊的脸更红了，倒真成了个红苹果。
天已经大亮，二人向老村长一家道过别，径直朝学校去了。
齐昊坚持要帮她拿箱子，温然也不扭捏，笑着道了谢就任他拿着了。
“你和我以前见过的女孩子都不太一样。”
温然含着笑问：“是吗，哪里不一样？”
齐昊说：“你家境一定不差，还肯吃苦，这是很优秀的品质。”
温然笑了笑不置可否，“你是指昨天的事？我只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对了。”齐昊的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似乎刚刚那个羞涩的大男孩不是他，“我们需要尽快分配教学工作，你是什么专业的？”
“我是学画画的，文化课也不错。”
“学校里有三十六个学生，大部分都是三、四年级的孩子，现在算上你，总共有四个老师。”齐昊道，“咱们学校是小学部，孩子们要是考得好，就能去镇上上初中，那里有正规的学校和老师。”
他想了想，又问：“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三个月。”
齐昊有些失落，“你来的前一天，刚刚走了两个老师，他们在学校留了半年，期限到了就离开了。再过半年，我也要走了。”
“有人会离开就有人会到来”温然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以后会有人来到这里的，像你愿意来这里一样。”
“谢谢你。”齐昊又露出了羞涩的笑，“你真的是一个很不一样的女孩。”
“看，我们到了。”
入目的是一排破旧的房子，这房子已经经历了十几年的风吹雨打，院子里的五星红旗高高升起，被风吹得舒展开来，成为了这座学校惟一的一点亮色。
透过窗子，温然看到讲台上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师，他苍老的声音伴随着孩子们的明朗的读书声一起传入了温然的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