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
照片中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只有黑眸子倾泻满眼的无辜静静地望着全世界,这个小女孩便是我,2岁,这一年我失去了我的原生家庭。
稚小,不知道什么是无依,什么是放逐,更不知道什么是爱与恨。
法院将我判给爸爸,爸爸又将我交给爷爷奶奶抚养。
很快他们俩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
初有记忆就是爸爸成婚的时候,那一天爸爸格外俊朗,巷子俩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们 ,当爸爸和继母穿过巷子口人群更加热闹起来,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我在巷子里巷子外跑着和小伙伴嬉闹玩耍,这时候我躲过鞭炮,挤在推搡热闹的人群中,找到爸爸,我兴高采烈揪着他的新衣裳,仰起头和爸爸嚷嚷,我要吃喜糖!我要吃喜糖!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喜庆,就是爸爸的婚礼。
后来听妈妈说,她的婚礼更是盛况空前,据说她嫁的这家是高干,举行婚礼的时候将绣花厂房包了下来,办了几十桌,70年代末这样办宴席的确实很少。
若是童话故事,这一段便是大结局,王子和公主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从此他们各自过着幸福的生活。
可是父母你我皆凡人,经历红粉佳事,姻缘合和,还要在天地间扮演好女主男主,周旋生计,柴米油盐,生儿育女,相互成全直到垂暮之年!
我没有融入他们的家庭,仍然和爷爷奶奶生活,我成了他们各自生活的旁观者,我是多余的,更是孤独的。
奶奶15岁就嫁到我们杨家,上有公婆,下有10来个儿女,只有爸爸离了婚,爸爸下面还有未成家的姑姑和爹爹(叔叔),还有时常来奶奶家玩耍的几个半大不小的孙子,又多一个我,是亲但不稀罕。
物质比较匮乏的年代,爷爷奶奶领着一大家子人过活,哪还顾得上怎么专注疼爱年幼的我,给口吃喝平铺直叙养大就行,健康就行,那个年月他们确实不容易,感恩我的爷爷奶奶!
爸爸极其自私,他的爱实在太少太少,不闻不问我在奶奶家的生活,甚至我受了委屈和他说,没等说完就会遭到爸爸不耐烦的责骂 ,所以在挺小的时候受到任何伤害再不和爸爸说了;爸爸喜欢各种赌博,基本上装着钱就不归家,和奶奶说好了给我的生活费也是有一下没一下。
大人们认为我淘气顽略的时候,常常用这样的话吓唬我,你爸爸输了钱,把你卖了,我表面上没什么 ,心里真害怕。
一年级的一个早上,我忘了和奶奶怎么犟的嘴,奶奶郑重其事的和我说,这回你爸爸输的钱太多,真的将你卖了,卖到了后山,你中午放学,那户人家就来接,以后别想再见到奶奶。我当真了,边洗脸边哭,没有拿早点就去上学,正出门,奶奶又冲着我喊,我是戏(方言骗)你了!
这就是起初懵懂的我 ,记住奶奶对我的吓唬式教育。
逃生奶奶家人多事多,嘴杂手杂。
我总是莫名其妙的受到伤害,那时候还太小,伤害让我承受不了 ,难受到极致,我觉得就连我的呼吸也是痛苦的,我无法躲闪,无法逃避,最后我想到死,10岁我自杀2次。
奶奶家的巷子后面是燃料公司,公司面积大 ,公司北面有几排整齐的办公室,除了办公室,就是干净整洁的操场,有花有草,有树木,我和小伙伴总喜欢去燃料公司玩耍,当时我们小孩有自己的语言,我们不叫燃料公司,叫后院,我们总是不约而同一起跑到后院玩耍!
在后院玩耍中,办公室外墙的墙角下面我发现一个洞,我伸手向洞里掏去,掏出来一个比火柴盒略大一些的透明小袋子,小袋子封着口,里面装着染成红色的大米,小伙伴们围过来,大家叽叽喳喳像发现了宝贝,一个大一点的伙伴叫永红,认出这个红大米是耗子药,告诉我们他家有耗子,他妈妈就买回去这种红大米放在耗子洞口,让耗子吃往死毒耗子,并告诉他不要随便动耗子药有毒,误吃了会死人,这个洞是耗子洞,当时挺着害怕,我迅速将耗子药放到洞口,暗自庆幸自己的手没有被耗子咬一口。后来我们玩耍的时候,还发现几个这样的耗子洞,洞口也放了耗子药,我们玩的再嗨,也不去碰耗子洞。
奶奶家丢了钱,我成了众矢之的,大人们骂我,我偷的!我痛哭流涕吼着,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偷的!也只会用这些来保护自己,可是哭死都是我偷的,没有人相信我,身体里长100张嘴都说不清楚,这是我第一次想到死,这么欺负我快死了算了!
我想到前些日子,在后院玩耍的时候发现的耗子药,对了永红不是说吃上耗子药会死人,那我就吃耗子药,死了算了!正是盛夏午休时刻巷子里没人,后院没人,正好死个清净!
我来到后院找到上次那包耗子药,看到耗子药已经变了颜色,透明塑料袋里的红大米成了粉大米,我没有多想撕开袋子,开始咯嘣咯嘣嚼着吃粉大米,原来耗子药不难吃还甜丝丝的!我想我要马上死掉了,我想起小伙伴,想起爸爸,不知道我死后,他们会不会伤感,我哭的更厉害,眼里长了河,河水溢出眼眶,停不下来流过脸颊流到脖颈...淡淡微风拂面,夏花绚烂且温柔摇曳身姿,花丛中有几只蝴蝶在上下翻飞,欢快追逐,好不自在,我要是只蝴蝶该多好!有人冤枉我,我呼扇着翅膀就飞走了...
眼泪哭干,怎么我没死?再等一会儿还是没死?哎!还是回奶奶家吧!也许明天会死!可是明天也没死,身体也没有什么异样!过了许多天我还是没有死;我想那就下回有人冤枉我再死吧!
这个下回来的真快!奶奶家的大人们又丢了钱,在找不到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大人们还是将矛头指向我,指责我贼性不改,并一边指责一边气愤难消,我还是拼命哭闹,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偷的!一个10来岁的小孩那稚嫩的小肩膀呀!实在承受不了了,我想还是去死吧!死了就没有这么难受了。
这回寻死,我冷静多了,没流一滴泪 。
丢钱事件发生完的第二天中午,奶奶家里屋外屋都睡满了人,红色大躺柜上堆满了人们脱下的外衣,大躺柜的最左边一角,放着奶奶的红色木质药匣子,我轻手轻脚将药匣子拿起来,再慢慢打开药匣子,里面放满了各种药,这时我犯难了,该吃那种了?又看到匣子底下漏下各种药片,我干脆将匣子底漏下的各种药片都拾起,放满掌心大概几十片吧!喝着水将药片逐一咽下,真难喝有酸的有苦的!上学的时间到了,我也没什么反应,只能像没事儿人似的去上学了,上体育课跳皮筋,我个子高带头跳的最高 ,我就奇怪怎么将死的人还能跳这么高,身体不痒不痛的,难道这回又死不了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回又没有死!而且身体无恙,好着呢!
多年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2次寻死都没死掉?可能第一次红大米变成粉大米的耗子药,是经风吹日晒挥发了药效,所以吃了没死成;可能第二次吃的药片是过期的,所以吃了也没死成;我侥幸我那2次寻死不成。
我的2次自杀爸爸浑然不觉,我也从来没和爸爸说过,到现在30年过去了爸爸也不知道。
丢钱事情在奶奶家隔段时间就发生一次,总在继续,每次发生我就是那个铁板钉钉的贼,还是怨我,我还是反抗!哭泣!大人们会说我贼骨头真硬!哦!我也只剩下骨头硬了!死又死不了,再无退路还是苟活吧!
贼终将是贼!我先发现的妹妹,看妹妹承认了又哭的可怜,还要向我下跪,并保证以后不这样了,我心软,快算了,我也不向大人们告发了,我仗义的想,反正我也不止一次当替罪羊了。
终于大人们察觉偷钱的人是谁了 !有哥哥有妹妹,他们花着钱幸灾乐祸,我顶着罪寻死觅活;大人们没有一个表示愧疚的,说起来我背黑锅的事儿只是轻描淡写。
没有家,没有父母的庇佑,我像是在显微镜里生活,我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放大。
发生别的事,我也会时不时地挨顿打骂;丢钱的事在我心中种下了一株罂粟,当再遭到斥责打骂的时候,我像犯了毒瘾,会歇斯底里拼命反抗!
我在想,反正你们也不敢将我杀了,杀死我你们还得坐牢了,欺负我,我有一口气就和你们闹。
在大人眼中我成了五毒俱全的人,没有任何优点;我成了他们口中的反面教材;爸爸听到了不说什么,即便是说什么,也是跟着别人指责我,从不会维护我向着我,不用偏袒,哪怕为我说一句公道话,我也不会觉得那么孤独无助。
我很想问爸爸一句话,你为什么不爱护你的小孩?你怎么忍心?
我发现,我那些兄弟姊妹犯了错,他们不会受到我那种激烈的指责,而且他们的爸爸妈妈都会替他们说话;他们受了伤,他们的爸爸妈妈会心疼不已,唯独我没有这种待遇。
我逐渐对命运有了清晰的认知,我是有父母的“孤儿”,是一种特殊的孤儿,是凡尘中男主女主错误的交集衍生出来的人类,是多余的,是父母可有可无的孩子,所以孤儿抗住所有的伤痛,纵然遍体鳞伤没有半路死掉 ,便是幸事!
苟活是我对自己最后的救犊,我想知道我长大的模样?未来我会遇到什么人?冥冥中我觉得我有许多事情没办完,还有许多美好的旅程没走完!再苦闷也要顽强的活下来!
逃生生活对我不全部是伤痛,我在粗陋的亲情中碎片式的接受着感动。
最小的四姑给我经常梳辫子讲故事。
三姑给我洗衣服剪头发。
二姑到年节给我买新衣裳,并告诉我一些做人的道理。
奶奶为我缝棉袄棉裤,将二毛或五毛的零花钱放在枕头底下,早晨快上学的时候拿出来给我,耳畔总是那句话,好好念书别乱花钱!
该父母做的她们都做了。几个姑姑岁数小,有时候也和我吵架打架,打架的结果是我输了,我还铁骨铮铮要继续挑战,最后结果是我让打的更惨!
我慢慢变得比同龄人成熟,很小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营生,有一些画面我永远忘不了。
中午大人们和他们的孩子们, 吃饱喝足后都倒在奶奶家的大炕上睡着了,我却端着大黑锅去刷碗,碗刷完了,里屋的床,外屋的炕,都睡满了大人孩子,没有睡觉的地方了,我只有坐在大骨排凳子上瞌睡打盹,等着去上学。
星期六一早,大盆、洗衣板,坐着洗许多衣裳,洗完也快中午了,手被泡的发白发皱。
奶奶身体不太好总是生病,我就和姑姑轮流照顾奶奶,端屎端尿,擦洗身子。却从不会知冷知热的问问奶奶疼不疼了,好些没有?到现在我一直深深的后悔,心中问了自己千万遍,是我吝啬于表达,还是不会说话?还是学会了大人们对我的不在乎?我同样蛮不在乎别人?
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一放学就给奶奶家蒸馒头,蒸的发黄馒头近几天吃完,蒸的发白的馒头在上面点了红点,吃一些,往大瓮里放一些 ,爷爷说存在大瓮里的白馒头,要正月吃,到时候人多,多存点正月就用不着蒸了,所以冬天里我几乎每天下午放学都要蒸馒头,蒸完馒头赶快再做饭;姑姑爹爹(叔叔)要是在,帮忙一起做就轻松点;我的眼中总是布满红血丝,常常感到疲惫。
青春期时候的我和爸爸关系更僵,我恨他,给我带来的这一切,迷茫和挣扎到了极致,我强烈的渴望有个家;正在这个阶段我碰到一个人,这个人指引我找到妈妈,妈妈和大多数女人不同,让我悲哀的是妈妈不是心地善良的女人,我们有过将近一年的短暂交往,之后就断了联系。(我和妈妈这段,我将发文【我妈妈只是披了妈妈的皮】)
时光分分秒秒不停留,只熬的人憔悴,我在吵闹纷扰中长大,兵荒马乱中逃生!
终于找到依靠,找到了爱我的人,我那风雨飘摇的灵魂终于有了可以栖息的地方!
我将结婚之际,爷爷突然去世,走的太快!我无法接受事实,总在睡梦中哭醒,白天没人的时候默默流泪,哭爷爷也在哭我自己,在众多亲人中长大,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他们或许能顶上半个爸爸或者半个妈妈,我不想让再少了!
爷爷的走我才惊觉,我也深爱着伴我成长的这一切!
感恩众生将我福泽!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年少时不知道什么是理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没有像小说或媒体里说的那种,因为家庭变故而成了苦大仇深的孩子,这种孩子长大后,要不成了人瑞,要不成了人渣。
而我不是瑞,也不是渣,我仍是我,披一身沧桑,坦荡荡倔强又善良。平凡的出奇。
人是强悍不过命运的,这是真的,我尽量将20分的命运向90分打理,在活着的每一天,我都让自己尽可能的好!
即是累世的因果,那么我接受;我受的每一道暗伤,都是我在累世中一枚瑰丽的勋章!
只是你我皆凡体,逃生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