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先生
本文参加非主题创作变形
网图侵删谷雨之后,海棠樱花之类的花儿都已经花光了力气,收起争奇斗艳的心,一致褪下轻薄的春衫,开始专心致志地孕育起果实来。
夜色逐渐聚拢过来,新的篇章开始上演。
01
“嗡嗡嗡……”
如果仔细听,可以在一阵阵蛙鸣和汽车的喧嚣中,听到另一种更为轻微的声音。
“根据最新情报,敌人在我军中投入一批间谍。目前数目习性不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会让我军的繁衍陷入瘫痪,请尽快进行甄别,揪出这些扰乱分子。”
“这件事很棘手。”最大的一片石楠花叶片上,闻先生正沉思着,时而搓搓他的两只手。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
“我们应该怎么办?”副官阿纹扬首朝向他的长官。“气温已经回南,后方早就开始准备今年的计划了,最大的一批生力军也即将就位,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出错。”
“我知道,可是敌在暗,要防范谈何容易。”第三战区最高指挥官闻先生,自上位以来,领导此地的居民打了许多胜仗。最显著的一次成果是,让当地的入侵者爆发了一次小范围的黄热病,虽然很快就被压下去,也算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此刻这个威风凛凛运筹帷幄的出色将领竟然垂下了头,但只是片刻,他又重新抬起头来,身上的颓废气息一扫而光,连身后的翅膀也有力地张了张。
“传令下去,今晚行动照旧。护送突击小队进入敌占区,天气回暖,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
阿纹领命而去,自一朵开得正欢的石楠花后绕进去,黑夜掩护着他的身影,只一刹就消失了踪迹。
闻先生也展了展双翅,朝相反的方向飞去。
沿着记忆的路线,他熟稔地由一处破洞的纱窗钻进了一处居民楼。当脚终于接触到床上柔软的被褥时,他轻轻地呼了口气。
床头的柜子上随意摆着一本书,那是莫言的生死疲劳。
五天前他还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玩着游戏,临睡前才想起自己今日读书计划还没有完成。
只好强行劝开了大家的上下眼皮,翻出这本书来看看,书里的人变驴变猪又变牛,故事新奇又荒诞,一口气读了大半本。最后实在顶不住困意才合上眼皮准备睡觉,谁知道刚一躺下就听到熟悉的嗡嗡嗡不绝于耳。
遭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到床前一把拉开窗帘,果然看到本来应该堵住纱窗破洞的的纸团,此刻正安安静静躺在墙角。
“妈的!”他咒骂一声将纸团重新堵上去,“这些蚊子是成了精了还是怎么着!”
转身一屁股跌会床上,睡意将他的意识扯得七零八碎。满足地砸了咂嘴,正待进入梦乡,只觉得大腿一痒,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大力一拍。
“嘶~”
他挠了挠刺痒的大腿,那地方被他自己拍得又热又疼。翻来覆去好几次,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找出电蚊香,又瞪着眼睛在屋子里像壁虎似的贴着墙到处找那个罪魁祸首。
可惜,没找着。
关灯,睡觉。
“嗡嗡嗡……”倏地睁开眼,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听声辨位,就不信找不着你。
啪!啪!啪!
又是接连几声脆响,又是徒劳。
死蚊子!他恨恨道。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完全没用的鬼东西!
将被子从头蒙住脚,这才看不见蚊子靠近自己的声音。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轻飘飘地从床上飞了起来。
得,做梦了,我这是睡着了。他心安理得地由着自己越飞越高,身后的翅膀发出一阵阵轰炸机般地响声。
嗡嗡嗡……
02
“闻先生,闻先生?”
睡梦中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叫着自己,闻先生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
“队伍已经集齐了,随时可以出发。”阿纹就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从窗户看出去,此刻一顶圆月当空,已然是深夜。
“好,出发吧。”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力量和血液又重新在翅膀和身体里奔腾起来,率先通过来时的孔洞飞了出去。
那天以后,他不得不站着睡觉,睁着眼睛睡觉。好在他变得彻底,并没有因此有什么不适。之前看武侠小说里站着睡觉的怪人,还认为非功力高强不可为,如今看来,自己也能轻而易举做个高人了。
不,他现在是只蚊子。
石楠花丛里,几百士兵整装待发。
他们全都肃穆着看向自己的领头人——闻先生。
在闻先生到来之前,他们还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散兵游勇,纵使也有三两成群的小团体,始终成不了大器。
进攻和采集的时候都是分头行动,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运气,整个族群伤亡不小。
但闻先生不一样,他聪明且勇敢。他将大家组织起来,大规模出动,选择的目标防范松懈,反应迟钝。虽然伤亡依旧不可避免,却比以前减少了一半。
“今天的进攻目标我已经选好了。依旧是先锋队探路,突击队再进攻,希望大家都能全胜而返。”
闻先生停在最高处的一簇花蕾上,俨然是一副站前动员的样子。语毕也不再多话,只转身向高处的楼层飞去。
身后旋即跟着浩浩荡荡一群大军,雄性不需要血液,只管在前开路。雌性正值孕育期也就是进攻队,需要新鲜的血液提供营养,在后只等先锋传来安全的信号一拥而上。
如果有视力好的人,可以看见一小片黑云似的东西自花丛中,路灯下升腾而起,明目张胆地朝四楼打开的窗户飘进去。
四楼住着一个四十多岁独居的女人,家里养了三只泰迪,经常不分日夜地狂吠,邻居投诉了好几次也不见情况有一丝变化。
白天女人下楼遛狗,三只泰迪就在草坪里撒欢,有人凑上去婉转地问道:“夜里狗狗老是叫,是不是饿了?”
那女人眼白一翻故作听不懂:“是吗?我这人睡眠好,听不见。”
说话的人斜眼看见那三只小狗在孩子玩的沙池子里尿尿赶紧吼了一声,狗是被吓跑了,那女人不依不饶起来,非说自己的狗被吓到了。
散落在儿童广场溜娃的人们闻声围过来,一听沙池子里被狗撒了尿,赶紧将正高高兴兴玩沙子的孩子们拎出来。
这次伤害的是集体的利益,那老女人受不住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声讨,灰溜溜唤着三只狗走了。
自那以后,夜里的狗吠更响了。
倒要看看,她睡眠能有多好!
他率先钻进还有一条门缝的卧室,屋子里鼾声大作,床上的女人正抱着被子睡得口齿流涎。
嫌恶地看了一眼露在被子外面白花花粗壮的手臂和大腿,幸好他只要吸食植物汁液就可以饱腹,不用贴在这恶心的肥肉上吸血。
一声令下,早就饥肠辘辘的进攻队鱼贯而入。
他没留下来看这进食的场景,只身出了阳台,停在一盆早就枯死的植物上发呆。
微风习习,风气清凉。正是睡觉的好时候,人在后半夜特别是凌晨容易进入深度睡眠,变成蚊子后一切身为人类身体技能都不见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思维清晰。
这扯淡的人生!
要是父母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竟然成了一只寿命只有二十天的昆虫,不知道作何感想。
毕业后也没出去找工作,宅在父母买好的房子里整天无所事事,唯一检查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打打游戏刷刷视频,很少和在外地的他们联系。现在自己消失快一个星期了,他们还没发现呢。
正踌躇间,守在外围的阿纹过来了,他精神一震,好歹自己现在也是不大不小一个领导了,不能在下属面前丢了威风。
给一群蚊子当老大,他也算是头一份。
“闻先生。”转眼阿纹已到眼前。
“一切顺利吗?”他问。
“是的,还有半小时就能结束战斗。”
他想点点头,发现现在的自己根本做不到,只好淡淡嗯了一声。
“雯雯小姐来了,就在外面。”
“她来干什么?”他心头一跳,只觉得麻烦来了。
03
认识雯雯纯粹是个巧合。
那天他懵懵懂懂飞出窗外,只觉得今次这个梦长得不同于往日,自己似乎实打实地过了十几个小时,并没有之前梦境里转瞬即逝的虚幻感。
外头日光很足,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有些灼热,远远地看到几颗银杏树下坐着一群人正纳凉聊天。
他摇摇摆摆靠拢过去,一头撞在一个正哈哈大笑的男人鼻子上。那人大吃一惊,伸手作势就要上来捉他。
就是这个时候,一直花腿蚊子飞冲过来将他带离了危险地带。直到落到路边的灌木从里,他才如梦初醒。
心中的震惊与不可置信翻江倒海,看着自己细细的几条腿,他欲哭无泪。
“你是疯了么?大白天直往人脸上撞?”
夭了寿了!他竟能听见蚊子说话!
强忍着要一掌拍过去的冲动,他暗自想着,蚊子寿终正寝也不过一月之数,可不就是夭寿了么。
“喂!你吓傻啦?”
她突然靠近过来,长长的口器就快要碰到他的触角。自己果然是单身太久,连看一只蚊子都觉得眉清目秀,一想到以后可能要和一群昆虫生儿育女,就由心底生出一股子恶寒来。
此刻他的确没有交谈的欲望,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刚刚才救过他的命。
他转身欲走,不,是欲飞。那蚊子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拦住他的去路。
“没有蚊子告诉过你大白天不能出来乱飞吗?很危险的!”
“没有蚊子告诉你不能和陌生人……陌生蚊子搭话吗?这才危险!”
他只想尽快摆脱这只侠义心爆棚的蚊子,然后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待会儿,好想想这操蛋的人生。
旺旺旺!
说话传来几声狗叫,百米远开阔的草地上,一个胖女人正领着三只泰迪出来排泄。那女人旁若无人地伸着懒腰,根本没把旁边宠物便便收容所的牌子放在眼里。
这让他一下子想起来上个星期一屁股坐了一身狗屎的经历,果然是这个狗女人,怒火蹭蹭蹭一窜三丈高,恨不能上去咬她两口解解气。
可惜他现在只是只蚊子。
蚊子?蚊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啊?我吗?我叫雯雯。”被突然的狗吠吓了一跳的雯雯回过神,不理解刚才还一副闲蚊勿扰的家伙,怎么突然问起她的名字了。
“好的雯雯,你们那儿有那种带一群蚊子找食物的蚊子吗?”
“这个……没有吧,大家都是独自行动的……”
“没关系,现在有了。带我去吧。”
就这样,他在成为蚊子的第一天和雯雯进入了第三区。
两天后,整个区域的蚊子都知道了有一只新来的蚊子,他很强,强到另蚊发指。
大家都尊称他一声——闻先生。
“闻先生。”路灯下,雯雯迎上来欲言又止。
自此那天以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听副官阿纹说,雯雯是他们片区老大的女儿,虽然早已成年,却一直没有加入孕育的队伍。
雌蚊子只要不考虑产卵,是可以一直吸食树叶嫩枝的。这是他进入蚊子世界以后才知道的事,据说老大一直要在片区的蚊子里找一只青年才俊做乘龙快婿。
他差点没笑出声来。
一只蚊子,乘龙快婿……
一整个离谱。
可他手底下的雄蚊子们不这样想,一只只的就想着建功立业入雯雯法眼,果然是一花一世界,万物有灵啊。
理解归理解,一看到雯雯那欲语还羞的样子,他就知道玩脱了。
他被一只蚊子看上了。
“雯雯,好久不见啊。”他硬着头皮靠过去。
“我要加入你的进攻小队。”雯雯急道。
“你要产卵了?”
“没有,是我爸爸,他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只病恹恹的蚊子,非说是大才,让我和他……和他……”
他心下了然,随即暗喜赞许道:“那恭喜你了。”
对方闻言气急,失声道“你!你明知道我对你……”
“上次多谢你救我一命,又带我进了第三区。我对雯雯你尽是感激,新婚一定来祝贺你们百子千孙。”他赶紧截住她的话缓缓道“到那时你再进入我的小队,一定将最好的资源优先供给给你。”
“你对我只有感激么?”雯雯颤声道。
“是。”他答。
月下孤影,清风摇曳,不时有石楠花的味道飘过来。
都说石楠花驱虫驱蚊,现在看来是假的了。浓郁花香下,暗夜笙歌中,有的是心醉神迷的灵魂,可惜这不包括他。
因为他不是一只蚊子。
至少不纯粹是。
不知什么时候雯雯已经消失不见,阿纹斜插进来落在不远处,这表示今晚的猎食行动已经结束。
“雯雯那个未婚夫,去查查他。”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道。
“你还是动了心。”阿文笃定道。
“昨日有一批间谍入境的事,我总觉得与他有关。”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
“不,是直觉,你今晚就去查吧。”他振翅起身不想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真是冷血无情。”
身后阿纹的话被吹散在风里。
他慢慢朝着家的方向飞去,他家住六楼,黑洞洞的阳台上还挂着自己来不及收的衣服,很好辨认。
越靠近阳台,他的心里越升起一股凝重的不安,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直觉告诉他客厅有人,父母不可能来,来了也不可能不开灯,难道是小偷?
他小心翼翼地依旧钻进卧室,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不是只蚊子吗?就算有小偷也发现不了一只蚊子飞进来吧!
于是他大大咧咧由卧室飞进客厅,借着楼下路灯昏暗的光线,灰色的布艺沙发上果然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短头发身材魁梧的男人。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这个男人正隔着一个客厅的距离直勾勾盯着他!
04
没错,是在看他。
虽然他此刻只是黑暗里的一只蚊子,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端坐在沙发的男人,用他那双隐匿在黑夜里的眼睛紧紧锁牢了他。
如果他还是人,此刻应该紧张地咽口水。
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想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外面天大地大,可以躲藏的地方很多。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很危险。
“别来无恙啊,闻先生。”
许是察觉到他生了退意,那人在他落荒而逃之前起身打开了客厅的灯。
屋子里瞬间明亮如白昼。
他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络腮胡,草莓鼻,戴一副黑框眼镜。
更重要的是,这张脸,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还是他身为人的一个夜晚,具体几点记不清了,因为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的人根本不会太在意时间。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侧躺在被窝里刷短视频,一则快讯引起了他的注意:
某某科学家捉了几千只蚊子进行紫外线照射,使他们失去繁衍能力再将这些蚊子放回自然系统中,以期能够一定程度上延缓蚊子肆虐。
黑暗中他翻了个白眼,并且打破了了看视频不回复不评论不转发的原则,在这条视频下留了言。
离了个大谱,这种馊主意也想得出来?现在的专家就是滥竽充数,光拿国家的科研经费了,其实都是一群废物!!
点完发送键以后,手机一扔,撒泡尿回来睡觉。没想到第二天打开手机有几万条新消息,他的评论火了,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并疯狂盖楼抨击这条视频的某专家。
“你想得没错,我就是那个废物专家。”
沙发上的男人瞥了他一眼道,透过眼镜片,可以看到那双眼睛里令人捉摸不定的光。
他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一个会读心术的除蚊专家,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点恩怨未了……
“我的眼镜,还有这个。”男人点了点自己的耳朵,那上面隐隐有一个耳机一样的东西,“这些都是专为你这样的人设计的。”
“我这样的人?还有其它人也莫名其妙发生了变异?”
“是还有一些,但他们和你不一样。你可以免疫一切蚊子害怕的东西,他们不行。而且……”男人顿了顿继续道“你也不是莫名其妙变的。”
“你什么意思?我变成这样是你干的?”他尖声道。
“……”
男人的沉默代表了一切,他有些发狂“就因为我骂你是废物?”
“我的确看不起网络喷子,但是这样的人,还不足以让我放在心上。还记得周一社区统一检测吗?你的数据是最完美的。选中你,不是偶然。”
“这么说我该谢谢你了?”他忍不住想要冷笑。
“没有经过当事人的同意就开始计划是我们的错,但是灭蚊事业刻不容缓。我们很清楚你不会同意,所以我们……”
“所以你们就先下手为强放只蚊子叮老子,给老子变成蚊子?你们拍电影呢?玩蜘蛛侠还是碟中谍?”他有些崩溃道。
对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是碟中谍。”
“……”
他气结,转身就要飞出去,和这个男人再呆一秒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冲上去咬人。
“你不想再变成人么?”男人见他要走,急忙站起来快走过来拦住纱窗的破洞。
“你会那么好心?”他后退一些与男人保存安全距离,这人居然连他的进出通道都了如指掌,不会是在他家里作了手脚吧?
“是的,找到和新药剂完全契合的基因不容易,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他停在空中片刻,似乎在思考男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男人也不着急,只是依旧挡着窗口不动分毫,一人一蚊就这样对峙着。
“说吧,要我做什么?”
男人露出得逞的笑容,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05
花坛里的石楠一场夜雨后,已经窸窸窣窣落了一地,远远看过去只有灰白的花托还在绿叶上迎风摇动。
路过的人不再皱着眉头捏紧鼻子,此时凉风习习,正是初夏的早晨。
闻先生立在路口的一从竹子上,风穿竹而过,却始终吹不散他心中的阴郁。
做间谍……
这是普通人能干的事吗?弄不好就是个身先士卒英勇牺牲,没想到他活了二十几年最后要以这样的方式做个英雄。
“上次您让我查的事有结果了。”阿纹不动声色地落在他旁边。“您猜得没错,那个家伙果然是混进来的恐怖分子。”
“何以见得?”他问。
“经强烈紫光照射之后,他们都失去了繁衍能力,不能人道,活性也下降了,很好区分。”
“你现在倒是毫不遮掩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正义凌然的阿纹,“要不咱们商量一下,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那可不行,博士说了,以后我听你的,你是老大。”
“那你去死吧。”他不假思索。
“这也不行,我我待会儿还得回去写报告呢,我只能短时间变形,毕竟和你一样优秀的……”
“得得得,不要在夸我的基因了,我堵心。走吧!”
“上哪儿去?”
“做间谍该做的事!”
第三区西南部有一条小河穿墙而过,因为小区物业还算尽职尽责,河水清澈见底,春天还能看到一群群小蝌蚪在水里摆着尾巴,引一群小孩子在河边好奇的观望。
在河边草根底下,生长着另一种小东西,它们同样是幼年时期的生物,却完全让人爱不起来。
孑孓。
身体细长,相对头部或腹部而言,胸部较为宽大,游泳时身体一屈一伸,俗称跟头虫。孑孓身体细长,呈深褐色,在水中上下垂直游动,以水中的细菌和单细胞藻类为食。
它们是蚊子的幼虫。
而这边平坦湿地的草丛,则是第三区蚊子的大本营。因为这里有水便于产卵,有植物可以饱腹,大多数时候,它们都是靠植物汁液生存的。
闻先生带着阿纹一头钻进苇叶种,越到深处,芦苇间的蚊子越多。
现在正是它们修养生息的时间,不过要是有人路过闯进来,它们也不介意加餐。
此刻它们正虎视眈眈盯着这两个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他的崛起之路不可谓不快,而在这些家伙眼中,闻先生之所以能成为闻先生,只是因为雯雯小姐看上了他,而他居然不识好歹。
他并不理会这些不友好的视线,径自进了一条幽深的洞口,那里常年细细流着水,深处便是第三区绝对的领袖温老的老巢。
闻先生进去后,温老挥退了左右,因为他知道闻先生向来没有重要的事是不会来的。
“卧底的事查出来了吗?”温老隐在幽暗深处,看不清身影。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富有威力,这不禁让闻先生想起美国电影里的教父。
“是。”闻先生上前几步,低声说了几句。
半晌,黑暗处传来一声长叹“竟然是他!罢了,我也老了,识人不清至此。”
之后他便唤来一只体型略大的手下耳语几句,等那蚊子领命出去后,向闻先生摆摆手道:“你也去看看吧。”
恰等飞出洞口,阿纹急问:“他让我们看什么?”
“叛徒的下场。”闻先生说完就随众多蚊子朝芦苇更深处而去。
阿纹愣在原地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赶紧挥展翅膀跟了上去。
06
这里有一片地方,是所有蚊子都决计不会轻易去的。
这里蛛网遍布,饶是飞行技术最好的昆虫,也难以在闯入此间逃出升天。
这里是修罗场,也是第三区的处刑地。
阿纹赶到的时候,周围的苇叶上已经密密麻麻停了不少的蚊子。闻先生依旧不遮不挡地落在最高处的日光里,此刻他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中间的一处低洼地。
几百只蚊子正恹恹地躺在水中的一块泡沫板上,而这块板子周围,密密仄仄围墙一般立着体型强壮的花腿蚊子。
其中有一只,正是刚刚在洞穴中领命出去的那个。
“温老!我要见温老!”
一只蚊子猛地冲起来,喊着话欲将冲出重围。却被守卫一脚踢回原地。
“可惜了,温老并不想见你。”他轻蔑地说道。
“他不能这样对我,雯雯呢?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叫雯雯过来!”那只被踢倒在地的蚊子并不甘心依旧挣扎到。
“你还敢提雯雯小姐?!”为首的守卫几步将他踩在脚下,“受刑之前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先拔了你的嘴!”
脚下的蚊子不再反抗,只微微发着抖。守卫见状得意地一笑,抬起眼睛看到高处的闻先生,脸立即沉了下来。
“当然,如果你受不过凌迟之苦惨叫出声是可以的,我生平最喜欢听叛徒临死的声音。”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话虽然是说的脚下的人,眼睛却死死盯着居高临下的闻先生。
那样的眼神,让角落的阿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闻先生,自始至终就稳稳地立在那里,似乎没有看见守卫队长示威的眼神。
守卫队长是温老的亲信,他喜欢雯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闻先生没出现之前,他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更没想到脚下这个病歪歪的家伙也敢来和他抢。
但他从来没将这个弱不禁风的家伙看在眼里,也许在他心里,更希望闻先生才是那个卧底。
总有一天,他想,总有一天我会让温老和雯雯看到你的真面目,将你也送到这处刑台上。
“行刑!”
他一声令下,守卫们立即合拢起来将早已吓爬在地的蚊子架起来朝高处飞去。
接下来的这一幕,让在场的许多蚊子都终身难以忘怀。也许,这才是温老让他来观刑的真正用意。
只见他们飞到足够的高度,一松手,已经昏厥的蚊子就直直坠落到下方层层叠叠的网中。
直到每一张网上都沾了十几只被吓得又苏醒过来的蚊子,守卫们才慢慢飞回来重新落在苇叶上。
那些可怜虫们在网中拼命挣扎,妄图挣脱这会终结生命的桎梏。
也许一直昏睡才是最幸运的,可惜已经晚了。
震动引来了密叶中真正的处刑者——罗伯蛛。
他们是蚊子眼中真正的死神。
此刻他们正长着硕长的腿,缓缓向蛛网上的猎物爬过去。这种缓慢的压迫,让所有的蚊子都禁了声。
一种叫做死亡的阴云慢慢向在场的所有蚊子心头压下来,在第一只蜘蛛扑向离他最近的猎物那一刻,闻先生闭上了眼睛,惨叫声在苇叶上空响起。
一声,两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周围再也没有声音了,他才慢慢睁开眼。绝大多数观刑者已经离开,这绝对不算是美好的体验。
今天,大概又有许多蚊子彻日难眠了。
就算睡着了,恐怕也是噩梦缠身,黑暗里的八只眼睛时刻都在注视着他们,时刻等着冲上来将他们分而食之。
场地中央,蜘蛛饱食之后正在布网,为下一次投食准备餐桌。
守卫队长正组织行刑队检查有没有遗漏,收队离开的时候,经过闻先生身边还向他冷哼了一声,对于闭眼睛的懦夫行为表示不齿。
闻先生依旧没有搭理他。
虽然死的都是蚊子,但是因为他自己也真真切切做了几天蚊子,居然有了几分同理心。
作为一群被强行抓住改造了的蚊子,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处刑。
看着水面上几片残翅,他微微叹了口气。
视线一闪,却在不远处的苇叶上发现同样静静立着的雯雯。
此时此地再见到她,他竟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
有愧疚,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对即将发生的事情。
所以他决定悄悄由阴影处匿走,没想到只堪堪飞过几根苇杆,就被她挡住了去路。
“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向来横冲直撞的闻先生,也有悄悄逃走的时候。”
07
闻先生叹了口气,此刻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雯雯,偏偏她又追了上来。
“你杀了我的未婚夫。”她说。
“他是间谍。”他答。
“那你要赔我一个,就你。”她继续说。
“……”
“我们结婚那天,第三区所有的蚊子都会到场,父亲会将你介绍给他们,以后你就是绝对领袖!”
“所有的?”他问。
“所有的。”她兴奋地往前凑了凑,以为他终于对自己的话动了心。
“那地方能由我们选吗?我是说婚礼的场地?”阿纹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两眼放光地拦在他们中间。
“当然,我和父亲说说,他会同意的……”雯雯认识阿纹,知道阿纹和闻先生的亲密关系。
但又不完全知道。
“他愿意!”阿纹冲闻先生眨了眨眼睛。
雯雯闻言欣喜地看向婚礼的男主角,他当然知道阿纹是什么意思。他动了动脚,心底有些躁动,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愿意。”闻先生说。
雯雯立刻整个身体都散出兴奋的光,激动道“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父亲你同意了!”
“等一下。”闻先生叫住她。
见她转过头来眼神里的殷切,他有些不自然地避过她的眼睛道:
“地方就选在我经常休息的那个房子吧,那里很久没有住了,很安全。”
“好!”恋爱中的女人是没有脑子的,蚊子也是,她答应得很痛快。
“还有一件事。”阿纹也凑上去,“咱们这儿最近是不是有新来的客人,让他也一起来嘛,蚊子多谢热闹。”
“你说他啊。”提起这个,雯雯脸上浮起一股厌恶之色。
阿纹却眼中寒光一闪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或许是觉得他表现得过于急切,雯雯疑惑地看他一眼道:“一只外来的红眼蚊子来不来有什么打紧?”
阿纹闻言欲要再说什么,却被闻先生给拦了下来,随即看着雯雯说道:“阿纹只是关心则乱,他想要每一个人都能看到我们站在一起。”
雯雯听到这儿微微红了脸小声道:“我只匆匆见了他一面,父亲不要我接触他,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就算了,你快回去告诉温老尽快决定我们的婚期吧。”
反正迟早都是要做的。
看着雯雯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阿阿纹在身后幽幽道:
“怎么,舍不得?后悔了?”
见闻先生不做声,他不可置信上前:
“你真动了心?对一只蚊子?”
“别胡说了。我只是觉得,蚊子打扰人类,也只是为了生存而已,立场不同,这样赶尽杀绝工于心计,我有些于心不忍。”
闻先生有些黯然,更何况是要利用一个女人对他的感情,哦不,一只母蚊子对他的感情,就是真的当了英雄,他也觉得不光彩。
“得了吧。万物有灵,蚊子除外。”阿文扁扁嘴说道。
“上星期从国外传进来七只蚊子,身上携带着传染性极强的病毒,一旦让他叮咬到人类,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了其中六只,却让一只跑了。现在全国人民都面临着一种未知的危险,你居然还在这里因为一只母蚊子优柔寡断?”
“你是说雯雯说的那只红眼蚊子是?”闻先生震惊地差点忘记挥翅跌落下水。
“目前还不确定。但我们抓到的病毒蚊的确因为变异身体有变红的趋势,事关重大,有一点迹象也不能错过。”
闻先生明白他的意思,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放过一个,而且他们这次本来就撒了个大网,准备将这里的蚊子一网打尽的。
能一起解决了那只变异蚊子最好,可是却哪里找他呢?
温老对人类恨之入骨,一定是知情者,所以他一定会将那家伙藏起来寻找最合适的时机出手。
到底什么才是最合适的时机呢?
虽然做了几天蚊子,他也做不到以蚊子的绝对角度来考虑问题,何况是像温老那种老奸巨猾的蚊子。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只能暗中独自摸索。对于一只蚊子来说,第三区实在太大了,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是病毒的藏身之所。
但他和阿纹的力量又实在太小,问雯雯太多了怕她起疑,所以竟一直没有进展。
眼看定好的婚期将近,闻先生只能决定先走一步看一步。
08
“准备好了吗?”阿纹像个普通伴郎一般笑着问道。
“准备好了。”闻先生也像个普通新郎那样回答。
“这次不算,下次你结婚,我还给你当伴郎。”阿纹将手放在帘子上说道。
“得了吧。以后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教授答应他这次之后就给他药剂,让他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无视身边那蚊子促狭的笑意,他深吸了口气,展翅飞了出去。
今夜灯火通明。
虽然蚊子并不靠光线辨别事物,但并不代表他们天生喜欢阴暗。
所以今夜到场的每一只蚊子都很亢奋,他们彼此在灯下乱舞,唱着动情的歌。
这一切在闻先生眼里都带着梦一般的不真实,尽管这里就是他家,尽管墙角那个闪着光的仪器正在严谨地走着倒计时。
还有5分钟。
还有4分59秒。
他看到阿纹由洞口退了出去,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还是听到阿纹的声音在说:
“好好努力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典礼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和雯雯跳完第一只舞的。
按规矩第二只舞要新娘和自己的父亲跳,当他爸雯雯交到温老身边,他终于看清了那张常年隐在黑暗中的身体。
瘦瘦小小,完全没有昔日大佬当头的压迫感。他的眼中是对闻先生不加掩饰的赞赏,也许他是真心要把这片江山交到这个年轻后生手上的。
只可惜……
闻先生趁着大家又疯狂起来时,悄悄退出了房子。
离开前他瞟了一眼墙上的仪器,倒计时正走到5……
刚一出去,立马就有人眼疾手快地堵住了洞口,他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人,但那双眼睛他却很熟悉。
“下次我结婚的时候你要再敢来,就打断你的腿。”
“是是是,你是大功臣,大英雄,你说什么都对。”那人腰间绑着绳子对他一抬下巴道“走吧,你不会想站在这儿享受胜利果实的,虽然我很喜欢。”
他话还没说完,屋子里想起嘀嘀警报声。
倒计时结束了。
瞬间,震耳欲聋的惨叫声震得闻先生头皮发麻。如果他是人,这不过是一群蚊子在乱叫,可他现在是蚊子。
屋子里声嘶力竭的喊叫透过玻璃窗传出来,像是隔着一个无间地狱,他只觉得那些声音拉着他的脚直直往下坠。
惊险之时,已经身为人的“阿纹”一把捞住他,拉了拉绳子立即快速地升上了楼顶。
这栋楼有十七层,夜晚风很大,吹得闻先生几乎站不住脚。
但他还是固执地站在围栏上,只有这样才有让他脑子里骇人的声音少一些。
“阿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围栏陪他一起待着,尽量帮他挡挡凌冽的夜风,让他不至于被吹下楼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显出了白色。
闻先生像是从梦魇中醒来,怔怔地问了句“都结束了吗?”
“结束了。”阿纹也看着天际回答。
闻先生不再说话,他浑浑噩噩地飞下楼,又不知道去哪里,只好在花园里昏天暗地地乱窜。
太阳升起来,小区里有住户正在搬家,一个胖女人抱着一堆狗粮骂骂咧咧自电梯中走出来,边走边骂道:
“什么破小区,蚊子多得都能把人抬走了,我还不稀得住呢!”
有围观的人窃窃私语道:“蚊子多吗?我倒不觉得,昨天晚上我睡觉忘了关窗,结果一只蚊子都没有呢。”
“是啊,我也觉得我们小区里蚊子越来越少了,刚才物业还叫人来打了除蚊的药。要我说啊,这女的就是事儿精。”
“搬走了也好,她这几只狗比蚊子还讨厌,看她又去哪儿嚯嚯人去。”
一阵讨论后,大家都各自散开了,只剩下那个女人满身大汗呼哧呼哧地搬东西。
闻先生跌跌撞撞看不清东西,隐约觉得前方有什么红红的热热的东西不停地晃动,他头晕脑胀地凑了上去。
啪!
“死蚊子!”胖女人将手在粉墙上一抹骂道“遭了瘟的,大白天还想来咬老娘。”
说完她愤愤地将最后一袋狗粮甩上三轮车绝尘而去。
闻先生看着自己四分五裂的身体正粘在墙上。
“妈的,老子是英雄!”
他气愤地想道。
“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在这个肥婆手里。”
后记
“闻先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不错,是躺,他终于又可以躺着了,作为一个人。
一咕噜翻起来跑到客厅,看到干干净净甚至还换了一套新沙发的客厅他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倒在沙发里。
墙角的仪器也不见了,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如果不是茶几上那张纸。
闻先生,恭喜你完成任务。任务的奖金已经打到你的卡里。记住,这只是我们的秘密。
他将纸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没有立即去查看进账消息,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那个见鬼的专家。
铃铃铃……
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老妈。
他立即拿起电话接通,那边传来老妈熟悉的声音,他的心才算是真正安定下来。
“你这白眼狼,也不知道给我来个电话!最近怎么样,还有没有钱……”
面对连珠炮的话他并没有向往常一样不耐烦,撩起裤腿看到大腿上的那个蚊子叮咬的红点,他耐心等老妈说完了以后才说道:
“妈,我准备去找工作了。”
电话那边的人显然愣了一下,半天才语气怪怪地回道:“那就好。”
挂断电话他卧在沙发里,刚才老妈一定是哭了吧,就因为自己说要去找工作。
没想到这些年自己竟然让他们这么担忧。
那就好好休整一下,迎接新生吧。
趴在沙发上,困意来袭。
嗡嗡嗡……
他挥了挥手,继续睡。
翁嗡嗡……
翻了个身,继续睡……
翁嗡嗡……
拿枕头盖住头
世界终于清净了啊!
嘶~啪!
他猛地拍了一下手臂,随手拿纸巾将手上的蚊子尸体擦掉扔进垃圾桶,倒进柔软的沙发,鼾声渐起。
谁也不会想到去看看圾桶里的一只刚刚吸完血的,被拍死的蚊子尸体,看看它的样子。
譬如它是不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