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散文

旗袍

2020-10-10  本文已影响0人  素如简_e6c9

大概七岁吧,还是八岁,我不记得了。

陈薇阿姨紧紧拉着我,她的手修长、纤细但温暖。跟着前面昏暗的人流,我和她走出影院。

光线扑进我的眼睛,我有眩晕的感觉。我已经看过不止一次电影,在白天。今天,却格外紧张。因为是陈薇阿姨。

她是妈妈单位新调来的,身材玲珑有致,面目温柔姣好,喜欢把唇涂抹得红艳艳,喜欢穿细细的高跟鞋和紧紧的裙子。

于是,在那个年代,改革开放初期,走哪里,她都是令人侧目的对象。

在影院沉闷的黑暗里,我的心仍旧有无数小鼓在敲打,不敢扭头,也不敢侧身,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我害怕碰到同学和院子里的小朋友。他们觉得,穿这样衣服的女人是特务,涂这样口红的女人是狐狸精。我害怕他们恨屋及乌,把我和陈薇阿姨混为一谈。

小小的心也在暗暗怨恨父母,为什么工作一忙,就要把我托付给她。

那个冬天,已记不清被父母托付给陈薇阿姨多少次了。而每次,我都要求去看电影。只因为影院很黑,很安全。

我只记得,陈薇阿姨在影院里,坐得挺拔、优雅、笔直。哭,会用一张小手帕轻轻抹眼角,笑,亦是淡淡的,不露齿。不若周围的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笑得七仰八叉,上气不接下气。

我觉得,都是因为她身上的那件裙子。如一记无形的仙符,让她的起转回合、一颦一笑都有了仙气,不世俗,有节制。

春天的时候,陈薇阿姨就调走了。像一朵美丽却特别的花,注定在一片绿中只开一季。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裙子有特别的名字,叫旗袍。用彩旗做的袍子吗?那也太好看了吧。

放学后,我没有回家,直接到了同学家里。同学叫韦晓黎,我记得她的名字。她爸爸是文化馆的画家,妈妈是护士,经常上夜班,很少在家。

我们躲在她的小阁楼上,她说记得母亲有一件很漂亮的旗袍。

翻箱又倒柜,旗袍最终在大木箱的最底层被我们翻出来。

立领、斜襟、盘扣、刺绣、开叉,众多曲线巧妙的结合,古意青花图案的加持,让我们惊呆了。生平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如花、如树,平凡而伟大,普通而高雅的美。

我们把旗袍轮番套在自己身上。长了,宽了,都用别针别起。我们在头上插了一枝花,用长长的丝巾假装及腰的长发,蹬着大人的高跟鞋,扭扭捏捏地走着,仿若十里洋场的成熟女人,咿咿呀呀地唱着,仿若梨园舞台的戏子名伶。

然后,彼此嘲笑,彼此指责对方不知羞耻。阳光透过阁楼的小窗,隐秘却耀眼。

直到韦晓黎的爸爸上来喊我们吃饭。推门后大惊失色,乱成一团的阁楼不说,被别针扎得千仓百孔的旗袍,让我们知道,闯祸了。

后来的后来,我们念书、长大,青春的疼痛,无奈的分离。岁月太匆匆,很多美好,都无暇顾及。

大学毕业,看了一部影片《花样年华》。据说张曼玉在里边穿的旗袍有23套,碎花的,暗格的,布的,绸的,花俏的,纯色的……身着旗袍的张曼玉,匀称的身材被烘托得玲珑有致,韵味无穷。

虽然,那时候我衣柜里除了军装还是军装,但是,依旧舍得花一个月工资,买了一件旗袍。

从没有机会在公开场合穿上,唯有私下里,暗自打量,默然欣喜,独自欣赏。

如此,依旧觉得很值!

那天,去参加一个追悼会。一位突然在岗位上离开的大姐。

她躺得平静而安详,身上着一件暗紫色的旗袍。认识她好久,我竟然在这最后一眼,才蓦然发现,她其实很美,很悠闲。

我知道她是喜欢旗袍的,但是从来没穿过。因为,她觉得自己年华已逝,身材臃肿。旗袍,大概只能与妖娆的美人相配吧。

远远的,传来熟悉的哀乐。我忍不住抬头看,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职业性的微笑,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帽子,皱纹细密,一如我最熟悉的她,却与躺着的她判若两人。

如果,旗袍真是一道仙符,但愿,能让每个爱美的女人,被时光温柔以待,不再忙碌,不再委屈。

有一年,我回到了童年待过的那座小城,凭着记忆,找到了韦晓黎的家。阁楼依旧在。我问一位晒太阳的老人,老人说,晓黎出息了,在北京,大公司呢。

我眼前仿佛出现了高楼大厦前,步履匆匆,丝袜一步裙的职业白领。旗袍,在城市的缝隙里,已然只能是业余时间情怀的消遣。

我抬头望望阁楼,耳边传来我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咿咿呀呀的曲调。

旗袍穿起来,一如八十年代,穿透阁楼小窗的阳光。

姐妹们的旗袍游戏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