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五爪虎”
布谷鸟和耕牛吵醒沉睡了一整个冬天的江南梯田,它懒懒地翻了两个身。秋萍的父亲将谷粒撒入梯田怀里,它听到了谷粒“蹬被子”的声音。不久,谷粒一丝丝发白的芽尖就变成了一株株青油油的秧苗。大自然无比奇妙,秧苗得在芒种这个节气左右栽下去。春耕来了、"五爪虎"也要来了!
江南的春耕,就像大自然给村民布置的语文作业,梯田一层一层,宛如山间展开的硕大作文练习册,村民频繁点头弯腰,一格一行地用秧苗书写着春天的故事。
消失的“五爪虎”未经事的妹妹坐在田埂上,嘟嘟囔囔地捏着泥巴,父亲叼着烟,麻利娴熟地插着秧,母亲也在,她偶尔停下忙碌,看看田埂上的妹妹又悄悄观察着十岁的姐姐秋萍。水没过了秋萍的膝盖,她左手手心捏着一撮秧苗,猫着腰,手肘撑在右膝上以防摔倒在水田里,右手在左手手心捏了好几下,秧株大小正好合适,她用五个手指捉住往水里一按,秧苗就沉入水下,几片叶子在水面上晃了几晃,整株秧苗竟然又连根浮了上来。母亲噗嗤一笑:咱家的“五爪虎”来了!
“五爪虎”不是东北虎,也不是华南虎,它根本就不是老虎,而是一种初学插秧的动作。南方都是水田,头年稻子收割后就储满水泡着泥土,来年犁地就省力,泥土翻过再耙平撒上肥料,就可以栽种秧苗了。水稻喜水,不同于旱地栽菜,黑芝麻糊一般的泥土淹上两公分左右的水最好插秧,这样的泥土充分湿润又有粘性,手指不深不浅地插入秧株,泥土很快就流淌着包围了秧苗,紧紧地吸住了秧苗的根,它们很快就融为了一体。
插秧也是有讲究的,母亲是左手拿秧,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三个手指头并拢,手枪状把秧株根部捏在指尖快速“楔”入土中。秋萍则不同,因为年纪不大手太小,熟练度不够难以捏好秧株,用的是五个手指尖捏住秧株根部,这样,秧株就栽在一个小拳头一般坑里,秧株根与泥土接触面积变小,加上手抬起来的时候,水就势灌入坑内将秧株根部不多的泥土冲走,株根没有泥土依附,随着水的动荡和浮力,秧株便极容易连根浮起,通常需要二次补栽。这,就是母亲所说的“五爪虎”,是农村孩子帮忙春耕,初学插秧的普遍现象。
秋萍才十岁,刚学插秧,出现“五爪虎”不足为奇,母亲也是“五爪虎”的过来人,是外祖母手把手教会的母亲。母亲笑完了,走过去,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慢慢地示范并给她解说,秋萍很聪慧,教过两次就记住了,并且越来越利索。
外祖母告诉母亲,农民离不开土地,“五爪虎”是实践得出的经验,得一代代教下去。母亲那天也把这话告诉了秋萍,秋萍觉得,母亲说对。
20世纪初,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长大的秋萍南下广州打工。几年后,秋萍嫁给了邻村的大壮,生下女儿元元,元元的奶奶不大喜欢女孩,因为计划生育限制,秋萍也没有再生,把女儿交给了母亲带。
有一年春耕时节,秋萍回来去娘家看女儿,刚给元元打扮上新买的衣裳,母亲故意逗问:“乖孙女,和婆婆一块去插秧好么?”,元元撅着小嘴巴,转过身扑到父亲怀里,答道:“我才不去!泥巴会弄脏我的新衣服,外公也不去,外公和我在家玩。”父亲哈哈大笑:“小孩子也不要学什么插秧了,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吧。”那年,元元和当年在田埂上玩泥巴的妹妹同岁。
布谷鸟又吵起来了,“五爪虎”还是没有来,大山下的梯田也视觉疲劳了,越发懒得动,偶尔听到小孩路过的声音,它就远远望着他们一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有一天,突突突的柴油机吵醒了它,借助农耕机械,父亲三下五除二便打理好了水稻。再入睡时,它做梦了,梦里,母亲正手把手教着秋萍插秧……
消失的“五爪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