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初恋
一
这天我打开QQ，有个人加我，网名叫“追风少年”，附言：我是易小风。
易小风，一个尘封在记忆里近十年的名字。彼时我还在上小学，由于父母工作原因，我就读的学校换了一个又一个。认识易小风应该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年我随父母从老家搬到了城郊一个叫易家村的地方——母亲的老家，就在这里，我与易小风成为同桌。
我同意了对方的好友申请，却不知如何开启这场对话。
“你是周宇吧？”对方问。
“是。”
“我是易小风，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
“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是徐璐告诉我的。”
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联系。而也就是在三个月前，徐璐突然联系到我，这期间我们一直通过QQ聊天。
“发张照片过来，我看看你长啥样了。”
我正犹豫着，他先抛出了自己的自拍：长发，斜刘海过眉，脸颊消瘦略凹陷，胡子拉碴，典型的不良少年形象，跟我记忆里那个中二少年极为不同，不过依然有儿时的影子。我没有自拍的习惯，只好现拍了一张，不满意，再拍，连续几张下来，他开始催促了，我赶紧把一张自认为还行的照片发过去。
“靠！长这么帅，果然是小白脸。” 他倒是一点都不觉生疏，“你长这么帅我就放心了，徐璐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什么意思？”这话莫名其妙的，理解起来有两层意思：一是他跟徐璐关系不一般，至少不是普通朋友，但现在似乎这段关系因为某种原因维持不下去了；二是他认为我喜欢徐璐，或者会喜欢上徐璐，而且，徐璐也可能喜欢我。
易小风没有解释，说到：“你看我长这鸟样，又没读书，没出息，我和她没戏。这些年我和她一直有联系，看得出来她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易小风姓易，却不是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孩子，那时候，他、我、徐璐和另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李扬都是同学，我入学时，易小风已经就读了一年，半年后，徐璐也转进了我们班。因为彼此之间住得近，除了上学，课余时间我们也经常在一起玩耍，关系十分要好。认识徐璐之后，她就成了我的关注对象，不过那时才三年级，哪懂什么男女之情，见她白白净净，眼睛大大的，样子十分可爱，一点都不像农村人家的女孩，我自然喜欢她。
在易家村小学就读一年后，父母又要搬走，并托关系把我转到了城里的学校，往后，除了易小风，我和其他人慢慢没了联系。至于为什么易小风是例外？因为我离开前一段日子他和李扬不知什么原因有了过节，那以后李扬不让其他人跟易小风玩。李扬家里开了小卖铺、桌球厅，家境殷实，和谁都玩的开，他的话在村里的同龄人中挺有分量，没人敢对着干，易小风就这样被孤立了。不过，私底下我总是躲在他家里玩小霸王游戏机，至于真是目的是为了打游戏，还是不想与这个同桌断交，天知道。如此，我和易小风的关系格外好，哪怕后来我搬进了城里，周末他也会独自骑自行车来城里找我，我则背着父母同他去网吧痛痛快快打游戏。那时没有手机，我们见面全靠提前约定，一到周六上午，他很默契地出现在我家门口，也不敲门，而是敲击地面，这是我们的暗号。我们一玩就是一天，中午吃完饭接着找他，没有钱就看别人玩，也不亦乐乎。
后来我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新伙伴，和易的联系也少了，不久后就彻底断了联系。再后来我去易家村找过他，被告知易小风一家已经搬走了。
直到十年后的今天，再次和易小风对话，我感慨万千。易小风没有过多提及童年旧事，只是不断叮嘱我以后好好对徐璐，对于这些年的经历、他和徐璐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一概不提，还说以后他和我们就是两类人。往后，每次和易小风联系，他总是以厂里工作忙为由结束对话，再后来，他的头像就静静地躺在我的好友列表里，再没跳动起来过。
高中这个年龄段的男女，一方面渴望接触异性，一方面又扭捏羞于表达，直到某个时间点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或公开或私下表白，若是互有好感，则皆大欢喜，若是单恋，往往怅然若失，悲痛莫名，恨不得约上三两好友一醉方休，颇为有趣。在老师家长眼里，这叫早恋，经历过的人才懂，这就是青春。
由于我的身高和长相，从小到大，不乏有女孩子通过各种方式联系我，而我只限于通过书信或线上回应。现实中，我几乎不会与这样的女生面对面交谈，即使擦肩而过也仅仅交换眼神。这种线上线下判若两人的怪异表现，令人费解，我难免被打上高冷的标签。所以，时不时地，我会莫名其妙拥有一个神交的红颜知己，一段时间后，又因为拒绝对方进一步的接触而与对方分道扬镳，形同陌路。熟悉我的朋友总是调侃我行事风流，处处留情，伤了无数少女心，而我只是有难言之隐罢了。
至于徐璐，我不知道她如何得知的我联系方式，她的出现也并没有给我的高中生活带来多少不一样的色彩。在我看来，她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渴望接近有好感的男生。整个高中我和徐璐未相约见面，也没有交换照片，只是作为彼此的倾听者，谈天说地，互相倾诉少男少女的烦恼。要说发生过什么插曲，不过是经徐璐介绍，我和李扬再次有了联系。不像易小风的洒脱，李扬和我都有些拘谨，刚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会提起一些童年趣事，后来如我与易小风那样，再没说过话。
二
高考过后，我考进省会的大学，与徐璐交流之下，得知她与我在同一城市。徐璐喜出望外，表示欢迎来找她玩。
半个学期过去了，我丝毫没有去见徐璐的打算，准确地说，是不敢去见她。外人眼中，我是一个帅气而很讨女生喜欢的文静家伙，实际上，我极其自卑，因为我的生理缺陷，右侧睾丸先天缺失。身体的不完整深深影响了我的性情——害怕与人过于接近，尤其是异性。我本应是个阳光开朗的少年，无奈辜负了一个个少女的芳心。
半年来，徐璐多次或明说或暗示，要与我见面，我想方设法推托。一天，她给我发了一张自拍，照片里，她正对镜头，一头长长的波浪卷发，背手挺胸，嘴角微翘，有一种得意的挑衅，那双会笑的大眼睛仿佛在问：你是不是不敢见我？
照片里的徐璐浑身上下洋溢着浓郁的青春气息，说不出的青春靓丽，只一眼就勾起了我童年时期那股异样的情愫。与易小风最后的对话浮现在脑海，我懂他的感受：喜欢，却配不上。
那以后我与徐璐线上交流更加频繁，在舍友的眼里，我分明是坠入了爱河，时常对着手机傻笑。对这种柏拉图式的交往，我已然很满足，即便过往经历告诉我，这样不可持续，我仍希望这段关系能长久一些。
大二下学期，我刚上完一天的课，正吃晚饭，手机振动不停，来电显示赫然就是徐璐。我顿时紧张起来，尽管此前和她有过数次通话，期间我也很都很紧张，但我清楚那些通话对我们的关系毫无影响，而此次，我有种预感，着将会打破我和她长期以来的相处模式。
接通电话，我没有先出声。
“周宇，我被人骗了，骗了3000块钱。”
“怎么了？”
几分钟后，我大概清楚了来龙去脉。她遭遇了网络诈骗，不敢告诉父母，情急之下就想到了我。把她安抚好后，我建议她报了警。我没告诉她，钱，大概率是找不回来了。所幸，我一向除了必要消费，不会乱花钱，父母也对我放心，生活费一给就是一整年，到现在手头还算宽裕。想到徐璐现在的处境，我内心异常矛盾，一方面，我想见她，她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一方面又害怕见到她，因为见了面意味着我们的关系有了实质性进展，往后的事，将变得不可控。
我能逃避吗？或者说逃避下去就能改变什么吗？见与不见，很可能最终结果都一样，接受它，把过程处理得体面一些，到最后也许能让良心好过一些。
下定决心去见她，我借了室友的自行车，火速往她的学校骑去。
这一骑就是两个多小时，到达时已经将近晚上九点。我停好车，先去附近的ATM机上取了钱，2000元用塑料袋包好，放进书包，留下800元就是下学期的全部生活费了。我做完这些，通知她已到学校大门。
她回：“等我，我马上出来！”
站在大门口看着一个个来来往往的女生，我表面不动声色，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远处一抹纤细身影向这边小跑而来，白色衣服配浅蓝色牛仔裤，看不清样子，但我就是肯定，那是徐璐，身形比我想象中要娇小。
“嗨，好久不见！”近了，她笑着打招呼，露出两颗小虎牙。
“嗯，”我木然地回应，不知道该说什么，感受到她热切的目光，脸有些发烫，不敢直视她。
“我带你逛逛校园吧。”
“好。”
就这样，我们缓缓走在绿荫小道上，我稍稍落后半个身位，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像是依偎在一起。通过手机，我可以和徐璐畅所欲言直至深夜，而当这个女孩子实实在在立于眼前，我敢做的，不过只是隔着一米的距离与她漫无目地散步，听她说话。尽管这样，这一刻我还是感觉美妙万分，试想，童年认识的小女孩现在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她此刻就在身边，甚至只要我想，一伸手就能牵到她，而她，大概率也不会反抗。
一旦其中一人多迈出一步，少男少女的心，就能彼此贴在一起，享受前所未后的悸动和喜悦，这是何等美妙的人生体验！事实上，当晚双方看上去极为平静，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我简单回应，原以为她会向我诉苦，但对于被骗一事，她只字未提，以至于后来我总感觉这是她是为了见我才想出的一招。
临走时，我拿出塑料袋，里面是银行取的钱，递出去，执意要她收下。
“你生活费不够了，不用我的用谁的？”我没多想，但话说出来有些暧昧。
徐璐说：“那我只要1000就够了。”
“先拿着吧，剩下的留着备用，我自己下学期的生活费都绰绰有余。”名义上是借给她，但这笔钱我就没想过让她还。
她默默接过，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句，认真道：“谢谢你，周宇。”
我已经没有与她对视，说道：“不用。”
她环顾一周，轻声说：“这么晚，没有公交车了。”
“我骑自行车过来的。”就是这么耿直。
“啊！那太远了。”她完全没有料到，这一趟来与她见面，我骑了五十里，回去还要骑行五十里。
“没事，不算远。”我开锁，上车，把住车头，回头看了一眼道：“你快回去吧，不早了，我要走了，晚了宿舍要关门。”
徐璐看着我，久久没有开口，她只是过于感动吧，我想。
最后，她说道：“要不你在附近住一晚吧，明早我给你带早餐，吃完你再回去。”余光中，我看见那双大眼睛直直盯着我。
“自行车是我室友的，我得还给他。”我想了个蹩脚的理由，执意要走。
她又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尴尬，我没敢回头，后脑勺被她的目光注视着感到有些发热。
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在外面过夜。所以我很为难，只是跨坐在自行车车上，背对着徐璐，一副准备出发的架势。
“那你小心，到了告诉我一声。”久到我几乎以为她已经生气离开，她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
“嗯，拜拜。”
我向前骑了一段距离，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她还立在原地，双手领着包。也只有隔着距离，我才敢这样看她。
我在夜幕中飞驰而去。这就是时隔多年，我与她再次相见的情形，没有深情表白，没有干柴烈火，有的只是一段普通的对话，普通到后来我已记不清说过些什么。
数日后，我意外收到她给我买的钱包。原来，那晚她注意到我没有钱包。即便这礼物是出自那2000元钱，我也只觉自己欠了她，于是给她买了一件淡黄色的羽绒服。接下来日子依旧，徐璐时常与我分享她的日常，如考前在图书馆枯燥的自习，又如社团里哪个男生在追她，无话不谈。没有表白，看架势，徐璐俨然把我放到了男友的位置上。正值年少，男女双双坠入爱河，原本是个多么值得珍藏的青春故事，我却由于自卑心作祟，千方百计想着要后退一步。
事情的发展变得难以掌控。
“周宇，我们在一起吧。”某天，徐璐这样说。我丝毫感觉不到喜悦，内心万分纠结，这句表白对我来说像是分手信号。
“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我觉着自己配不上你。” 这样的话我在心里预想了无数遍，现在说了出来，铁了心似的毫不顾及这个女孩的感受。
“为什么？”半晌，徐璐问道。
“我配不上你。”我只是重复这句话，想象眼泪在她那漂亮的大眼睛里打转，好想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水，告诉她我只比她更难受。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她问我。
我沉默着，就当默认，心里却在咆哮：该死，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从小到大，无论是谁，都以为我单纯地只是内向罢了，没有人会相信外表帅气的周宇居然有着病态的自卑，以至于不敢跟心爱的女孩大大方方在一起。易小风如果知道了，应该很失望吧，于她，我与他有着相似的立场。
形势的逼迫下，我如意料中败退，与徐璐的关系急转直下。那天之前，我俩无话不谈，那天之后，我绞尽脑汁说尽一切安慰的话语，换来的只是她出于礼貌的淡淡回应。刚开始，我存着尚有余地的幻想，想着让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回到那个夜晚之前。我不愿接受，这一退，我与徐璐之间隔着的，就是咫尺天涯。
后来我们鲜有交流，从动态来看，她的大学生活依旧丰富而充实，是我向往而不能的状态。
三
毕业后，大家忙于找工作，我去了南方，她去了北方。踏进社会的日子远不如读书时期那般自在，我时常想起与她在大学校园见面的那个夜晚，那种惬意的感觉时时萦绕在心头。仔细回想，我不后悔自己那晚没有留下来，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走。
工作第一年，微信开始大行其道，自然也成为了我主要的社交工具。至于那个承载了无数回忆的QQ号，就好像变成了青春的坟墓，偶然记起时，我才登陆上去，看看好友访问记录、说说以及留言板上的话。每次上线，我还会浏览一遍好友列表里那一连串头像，依然有不少同学朋友坚守在这个阵地，这些可爱的人，是否也还放不下寄托在QQ里的一些回忆呢。
而那个灰色的小熊头像，静静躺在某个特殊分组里，再没亮起过。
蓦地，我打开微信输入了那个号码，果然，一只可爱的小熊头像跳了出来，手指悬在屏幕上，深吸一口气，我发出了好友请求。
几乎是立刻，我看到了对方通过了好友请求，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我不知道怎么开头，于是顺手点开她的朋友圈，只看了一眼她的朋友圈背景，我便沉默了，再没兴趣往下翻，心情就像是刚被冷水浇灭的火堆，腾腾冒着呛人又熏眼睛的黑烟，悄无声息。
书上说，人的一生会遇见3000万人，与其中8万人发生交集，然后与3000人相识，再与其中数人相爱，最后只会和1人长相厮守，以此想说明两个人走到一起是多么不容易。而我更相信日久生情，那个将与你产生亲密关系的人，往往就在身边，就像命中注定。所以，对于徐璐和李扬在一起，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背景图片是她和李扬的亲昵合照，我还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
自嘲一笑，我已经想好怎么开头。
“恭喜你。”
“你看到了？我和李扬订婚了。”
“我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是大四，毕业后我去了他工作的城市。”
“嗯，挺好，祝你幸福。”
“谢谢！”
若本来就不期望拥有，那得不到也就不显得遗憾。得知徐璐和李洋订婚后，以上就成了我与她仅有的一次对话。她依旧喜欢分享自己的生活，而我不点赞、不评论。
毕业第二年，我谈了个对象，是工作中认识的大学校友，她外表柔柔弱弱，越看越顺眼，稍稍接触，我发觉这个女孩子傻乎乎的，特单纯，爱笑。这喜欢的感觉来得悄无声息，意识到时已然无法自拔，于是某天晚上，我表白成功。
相处期间我显得束手束脚，很是被动，牵手是她主动的，接吻也是她主动的。一次假期旅行中，我还订了个标间，然而一整晚相安无事，却在第二天早上鬼使神差地爬上了她的床。我俩都是第一次，我很紧张，关了灯，蹑手蹑脚在被子里脱去裤子，生怕她看见，结果是我多虑了，她更紧张，紧闭双眼，身体有些僵硬，平躺着一动不动，一副任我摆布的样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由于是初体验，加上不够湿润，我们很快结束，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察觉到我的与众不同，想来，在这样一个未经世事的傻姑娘面前，我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她什么也不懂。
旅行结束，我们没羞没臊的生活在一起。相处久了，我发觉这个傻女孩真是傻得可爱：洗澡速度比我还快，常常丢三落四，怎么吃也吃不胖，不爱运动却偏爱穿运动装，爱在人前耍酷却总在我怀里撒娇，炒菜特难吃却煲得一手好汤，等等。
我有时候会想，眼前额的孩到底有没有徐璐的影子？然而，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徐璐一无所知。距离产生美，一直以来我只是把徐璐塑造成完美的形象。
平淡才是主旋律，即便偶有涟漪泛起，也终将归于平静，这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四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逝，很快又年底了，依依不舍中，我和女友各自回家团圆。原本我以为，徐璐应该就像易小风一样，今后的只会静静地躺在我的好友列表里，不会再跳出来，然而除夕晚上，我再次收到徐璐的消息。
“周宇，你在老家吧？”
当时我正忙着收发新春祝福消息，看到那个小熊头像跳出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迅速蔓延。
“嗯。”
“能见个面吗？”
“这个点亲戚都聚在一起，不太好吧。” 我委婉拒绝，却心有不甘。
“可是我想见你。”
“你跟李洋都订婚了，相信好事也快了，我跟你见面不太好，被熟人看见难免误会。”我倔强着说道，想她会不会放弃。
“我被李洋强奸了。”
什么？！眼皮一跳，我愣了半天，而后缓缓靠在沙发上，盯着昏黄的吊灯，思维停滞了好一阵。
在我的意识里，徐璐的形象始终带有一种圣洁的味道，我一直不愿去想也不愿承认，她和李洋快要成为夫妻了，也同居了，发生关系再正常不过。同样，我也很难把徐璐与“强奸”这样一个词联系起来，况且以她和李洋的关系，又怎能够得上强奸呢？
想不出拒绝见面的理由，我只好说： “我在小学门口等你。”
如果抛开所有顾虑，正视自己的内心，我当然愿意见她一面的。
我随便编了个理由出门了。冷风迎面吹来，我不由打了个寒颤，拉紧拉链，身体还是抖个不停。记忆中的易家村小学早已不复存在，现在是“新易家村小学”，5年前重建的。这里安静地出奇，最近的路灯也隔着二三十米远。我在阴影里靠墙站着，双手抱胸看着来路。老实说，就算李洋真强行与徐璐发生了关系，我能在他们之间扮演什么角色？找到李扬，然后重重给他一拳，这种剧情在我身上是断不可能发生的，我更在意的，是徐璐此时的感受。
周围怪阴森的，大晚上约在此处见面似乎不妥，于是我开始往回走，想着会在来路遇见她。
远处的路灯下，徐璐正一路向这边小跑而来。望着她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过，如果回到大学的那个晚上，对她说出那些当年没有勇气说出的话，现在会是怎样。我停下脚步，环顾了一圈，站在原地等她。
不知是不是有意，她穿着当年我送的那件淡黄色羽绒服。徐璐胸脯上下起伏，脸颊通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冷的，嘴巴微微张开，呼出一团一团白汽，说：“你等很久了吧？”
“你跑这么快干嘛？”我反问。
徐璐嗔怪道：“谁要你约这么远见面！”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悲伤的情绪，甚至还有些欢快。
“我们走走？”没等她表态，我转身又朝小学走去。
“这里建好以后我还没有来过。”她说，似乎忘了今晚约我出来的原因，我在犹豫要不要先开口，嘴上说道：“我也是第一次来。”
“我想进去看看。”
“翻墙？”我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
围墙不高，沿着墙壁看去，我瞧准了直角拐弯的地方，开始助跑。
“等等我！”徐璐有些害怕，忙跟上。
右脚一蹬，借着身高优势，我双手很轻松撑在了墙沿上，左脚顺势搭上墙头，整个人站了上去。
“这里太黑了。”徐璐看了一圈。
我趴在拐角处，俯下身：“把手给我。”
徐璐乖巧地伸出右手，我稳稳握住，入手处一片柔软，有些凉。
“使劲！”眼前的女孩子比我想的还轻，我没太费劲就把她拉了上来，刚站稳，她下意识扶住了我，轻轻地。
我已经不是未经世事的纯情小处男，但依旧有些心猿意马，定了定神说到：“我拉着你，你先下去。”
围墙内侧显然更黑，她往下看了一眼说：“我不敢下去。”
“那我先下去，你站稳。”我深吸一口气，往下一跳，高度估计失误，没站稳，双手撑在地上，一时间没缓过来。
“啊！你没事吧。”徐璐吓了一跳，忙问。
这一下不太好受，但我很快站了起来。
“没事，你先蹲下，看我站的位置，跳下来，我接住你。”
徐璐蹲下，略微犹豫，跳了下来，我顺势抱住了她，没来得及感受怀中的温柔，我膝盖一阵疼痛，忙松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怎么了？”徐璐连忙蹲下查看情况。
“膝盖震疼了，休息一下就好，那边有张乒乓球桌，我们去那坐会。”
球桌上，徐璐与我并肩而坐，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担忧地看向我：“你要不要紧？”
“不要紧，一会就好了。”
徐璐自责道：“早知就不进来了。”
我没说话，借着黑暗的掩护，我近距离欣赏着她的侧脸，鼻梁小巧而精致，徐璐察觉到，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看向另一侧的黑暗，双手抱膝，下巴杵在膝盖上不说话。
周围静悄悄的，我们挨在一起，气氛有些微妙。尽管可能会引起徐璐的不快，我还是打开了话题：“说说你和李扬的事吧。”
徐璐没有出声，依旧没有看我，把头埋臂弯里，复又抬起来，缓缓说起了她和李扬之间的事。
大四，徐璐与李洋在一起了，年底，他们在双方长辈面前公布二人的关系。大家都是一个村的，知根知底，李洋家庭殷实，从小学习就好，郎才女貌，能够走到一起，双方父母自是非常高兴。当被问到毕业后的打算，李洋表示继续攻读研究生，目标是北京某大学，徐璐计划去北京找工作。二人事就这么确定下来，李扬的父母提议干脆让俩孩子订婚，徐璐的父母自是赞成，对此徐璐又喜又羞，李扬不觉意外，显然事先与父母商量过。我得知此事已经是数月后。
如今，在徐璐看来，仅仅在一起半年就匆匆订婚还是草率了，同居后她了解到了李洋的另一面。作为家中独苗，在优越环境下长大的他自私又任性，双方矛盾时有发生，而半年的相处，她在这段感情中打起了退堂鼓。值得一提的是，同居近半年，徐璐始终没有让李扬突破最后一步，因为她没准备好，尽管二人已经订婚。
在一次又一次失望后，徐璐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了父母，换来的是父母的不理解和指责，完全不同意二人解除婚约。对比，徐璐早有预料，无奈之下，她只得一再给李扬机会。
男人是不是在得到以后，都不懂得珍惜？徐璐这样问过我。
至于李洋，他总会在哭泣的徐璐眼前承认错误，却不知悔改。可能这是大多男人的通病，而女人的通病则是心软。就在年前一个礼拜，二人因为琐事再次激烈争吵，气在头上的李洋咄咄逼人，毫无包容。徐璐红着眼把自己锁在房间。事后李扬跪下祈求徐璐原谅，信誓旦旦表示不会再犯。徐璐不忍，开门后，李洋起身抱住她，亲吻她眼角的泪水。徐璐正要一把推开，哪想李洋一反常态，死死搂住她，气势汹汹地吻了上来，那架势像是要把她吃掉。徐璐还在气头上，却又无力对抗，被李洋狂野地霸占柔软的双唇，双手还在尝试推开李洋，李洋顺势一倒将其压在身下，腾出一只手去解她的衣服。
“不可以！”徐璐又惊又怒，“你答应过我！”
李洋置若罔闻，粗鲁地解下她的上衣，随手扔在一旁。
“别这样，我不想，求求你了！”徐璐无助地哀求着。
“你是我的，我怎么就不能碰？”李洋眼睛通红，压着嗓子凶狠叫道。
“你答应过我，结婚之前不会这样。”
李洋不说话，回应她的是更加粗暴的动作。片刻，徐璐全身上下已经一丝不挂，极度的羞耻感充斥全身，徐璐蜷着双腿，双手死死抱胸，泪水不住地流淌，打湿了一大片枕头。当抵抗毫无作用，最后一丝防线被突破后，除了下身撕裂的疼痛，徐璐没有了其他任何感觉，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身上的男人竟如此陌生。
“这几天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你。”徐璐往我这边挪了挪，轻轻靠上我的肩。
“你为什么会答应与他订婚？”她的脸近在咫尺，我能看清那长长的睫毛，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她被李洋玷污的情形。
我感到胸闷，向后倒去，就这样躺在球桌上，望着天上的星星。
“我不知道。”徐璐显然不想提到他，“你带我走好不好？我跟你一起去广州。”
“你好像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我不依不挠地问，对李扬的愤懑逐渐转为对她的埋怨，语气有些不善。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徐璐居高临下看着我，尽管周围很暗，面对这一问，我不敢看着她的眼睛，不知如何回答。
徐璐忽然躺下，侧过身抱住我，头枕在我的胸口道：“周宇，带我走吧，我们一起去南方。”
“我有女朋友了。”见徐璐不说话，我又补充道：“我和她很好。”
我嘴上装作正人君子，却放任徐璐躺在我的胸口，聆听我的心跳，而且我很享受这一刻，只想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
耳边传来徐璐低声的啜泣。
“你哭了？”
一问，徐璐哭得更厉害了，隔着厚厚的羽绒服都仿佛能感觉到她温热的眼水。我应该做些什么，又什么也不想说，只好张开双臂轻轻抱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徐璐没有了声息，气息均匀，好像睡着了。
“我们回去吧。”我说，但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徐璐半撑起身子，脸突然靠了上来，唇上传来一阵柔软香甜，这猝不及防的一吻让我一时间忘记了呼吸。当初，我与女友的第一次接吻就是这种感觉，而当接吻成了家常便饭，这样的感觉就消失了，渐渐地，我也不再热衷此事。现在看来，不是这种感觉离我而去了，而是枕边人不新鲜了。
新鲜意味着刺激，大概这就是男人出轨的动机吧。
月光下，徐璐坐起身，双手拨弄着刘海，把双鬓的发丝梳在耳后，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这一刻，她浑身又开始散着发神圣的气息。
该死！面对这样的徐璐，他李扬怎能下得去手！
我仍躺着，说：“你要是不喜欢，就离开他吧，反正你们也没结婚。”
“李扬不同意，我爸妈也不同意，还总是指责我。”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不是他们的，以后为自己错误买单的人是你！” 我莫名来火。
“那你呢，愿不愿意照顾我？”
“你了解我么？”我脱口而出。
徐璐愣愣地看着我，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呼出一口白汽，不等我起身便朝墙角走去。
“我们回去吧。”
五
那晚过后，整个新春佳节，徐璐和我没再联系过，哪怕是和父母去她家拜年，她也未露面。看她的父母满脸笑容与我父母寒暄，说起自己的女儿，此情此景我莫名心痛。后来我又去接着拜年的时机去了李扬家，亦未见到李扬。
年后，我返回工作岗位，听说徐璐没有回北京，至于去了哪里，她没说。下班后，我独自出租屋吃泡面，女友要加班。
我总在想，为什么徐璐屡次对我示好，我却屡屡拒绝？原因大抵如此：一、至始至终，徐璐吸引我的，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圣洁气息，尽管这我的一厢情愿，作为心目中完美的异性形象，我或多或少怀着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心；二、既然徐璐在我心目中是女神一般的存在，自卑的我当然是配不上的，我也不不认为有谁配得上她；三、理想中的徐璐和现实所见存在差距，而且这种差距随着对她了解的加深越来越大，为了维护一直以来她在我心中的完美形象，我潜意识想适当保持与她的距离。
手机铃声响起，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福建。
“你好。”
“周宇吗？我是易小风。”
我大感意外：“真没想到，你还会再联系我。”
易小风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徐璐来找我了。”
“原来她和你还有联系，她找你做什么？”
易小风说：“我的确跟她很久没联系了，前几天她主动找我，问我在哪里工作，我也没多想，就告诉她了。今天，她突然说她来我这了，我还临时请了个假去接她。”
“她找你干什么？”
“她都和我说了，李扬这个王八蛋，我现在只想揍他一顿。”易小风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以他的性格，说得出做得到。
我赶忙劝阻：“你别冲动，徐璐过来找你不是要你当打手的。”
“难道你不想打这个人渣？这种事他都干得出来。我原以为你们俩会在一起，没想到她居然跟了李扬。”
“想，但他们都订婚了，我不好插手。”我真弱懦。
“什么？！订婚了，她没和我说啊，为什么会这样，李扬有什么好的？”易小风先是惊讶，然后又感到愤愤不平。
“至少在前途上，他比我们要好，只不过，他的性格得改改了，否则我不想徐璐继续和这种人在一起，但他们订婚了是事实。”我淡淡说道，“诶，徐璐还在你那吗？”
“在，我现在在酒店，她喝醉了，在睡觉——你别误会，我们没发生什么，晚上我请她吃饭，她提出要喝酒，于是我陪她喝了一点，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
“你照顾好她，她都来找你了。”一想到徐璐的无助，我的心又痛起来。
“你为什么不答应和徐璐在一块？”易小风突然问道，“你不喜欢她？”
“我和她的事一言难尽，我不知道她和你讲了多少，总之，我们不适合。”
“靠，怎么不适合？”易小风不依不挠。
“我配不上她，你自己不也放弃了？”
“唉，我当然配不上，你怎么就不行了？”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和她有缘无份，而且，我也有对象了。”
“我还是气不过，李扬那王八蛋，我一定要揍他一顿！”易小风话锋一转，又恨恨说道。
“算了吧，你都不知道他在哪。你先照顾好眼前人吧。”
“行。”
“嗯，先这样，回聊。”
我挂断电话，盘腿坐在地垫上，泡面已经凉了，年后气温并未明显回升，屋内很冷清，考虑再三，我拨通了一个从未联系的号码。
“喂？”
“李扬，我周宇。”
“周宇？徐璐在你那？”李扬是个聪明人。
“没有，不过她确实找过我。”
“她来找你干什么？她现在在哪？”
面对他一开头就咄咄逼人的质问，我自然有些不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尽量不带感情地说道：“徐璐是你的未婚妻，而你作为一个男人，说实话，李扬，我看不起你。她不止来找过我，还去找了易小风。你猜，你觉得她有什么心事不能和你这个未来的老公说，要跑来向我，向易小风诉苦？”
“她去找易小风干嘛，我就知道她和易小风还有联系，易小风从小就喜欢她。操！都这样了还背着我找男人。”仿佛没有听到我前面说的话，李扬只在意徐璐去找了易小风。
此刻我突然希望易小风揍他一顿，提高音量说道：“你算老几？！难怪你们打小时候起就互相看对方不爽，你现在在她心里的地位连易小风都不如！听着，李扬，徐璐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她甚至都不想见你，如果你心里还喜欢她，那你的臭脾气要改改了，否则，就别再缠着她，我和易小风都会全力支持她离开你！”
说完，我直接挂断电话，余气未消，又打开QQ，准备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巨婴删除，却收到易小风发来的照片。照片里徐璐满脸通红，侧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身上还穿着那件淡黄色羽绒服。
我又想起除夕晚上那个突如其来得吻。
最后还是打消了删除好友的幼稚念头。以我的性子，以前是断然没有可能对人说出以上这番话的，何况对方还是李扬。不过，我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让李扬良心发现。刚才那通电话与其说是对李扬的说教，更像是在泄愤，既是为徐璐的不幸鸣不平，也是对自身懦弱的一次抗争。
六
越长大，童年的很多事在如今看来越来越虚幻，那些经历仿佛不是自己的。十多年前，李扬、易小风和我发誓要做一辈子的三兄弟，而如今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从我们各自走出易家村的那一刻起，这份友情就注定随着时间而瓦解。易小风为了生计在工厂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徐璐一心想找个坚实的依靠而不得，李扬无论是出身还是自身潜力都是我们中最优秀的，做人也是最失败的，而我，生来就是一个不完整的人，很可能要耗费大半生去学会接纳自我，也注定会留下很多遗憾。
“周宇，我回来啦！年后返岗有点忙呢，加了会班。”女友换上毛茸茸的布偶拖鞋，兴冲冲跑到我跟前坐下，“铛铛铛，看这是什么？新年红包！老板给的，改天我们去吃好吃的！嘻嘻。”
我上前抱住眼前的女孩。
“欸，你干嘛？”我没说话，双臂更用力了，又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哇！你等我擦掉口红嘛。”女友没反应过来，轻轻推开我：“你晚饭就吃了泡面啊？大过年的怎么能这么寒酸，你等会，我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去给你做好吃的！”
我看着她，眼中满含笑意，眼前这个忙碌的傻姑娘才是我应该关心照顾的对象，作为一介平凡的打工人，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尚须拼尽全力，又哪来的底气左顾右盼呢？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