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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小说|烈火如风

2021-12-16  本文已影响0人  白芍儿
一、

碧洗的晴空没有一丝浮云,天蓝的透彻,蓝的让人迷醉。

晴空下是一片沙土,万里无垠的沙地上,热浪如波涛般汹涌翻腾。四周寂静无声,偶有沙蝎偷偷探出头,辗转了几步,又悄悄钻回沙壤里。

不远处,绵延起伏的沙丘上,一人踉踉跄跄而行,头发四下披散,衣服皱褶横生,云头履破洞连连,沙子顺着破洞灌入履内,炙热滚烫,她丝毫未觉,她不停翕动着嘴唇,发出微弱的呢喃声,“水,水。”

她微行了几步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摇摇晃晃倒了下去,如果就这样死去,也是不错的选择,她勉力挤出一丝微笑,抬起无神的眼睛看了一眼远方后,终于体内不支,一头扎进沙里,不省人事。

浑圆透明的水晶球搁在占星台上,水晶球前站了两人,一人四十几岁,细眉长目,两条长长的八字胡被他撵在手里把玩。另一人二十几岁,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一身白锦蜀绣衬的他英气非凡。

二人正紧紧盯着水晶球,水晶球里正是身处黄沙极度缺水的女子,她趴在沙丘上已经好一会儿了,依然没有转醒。

“王爷,您看水星姑娘已经倒下好多次了,这回倒下的时间太长了,再不救她就真的要死了。”中年男子惋惜道,手下越发起劲撵着八字胡,双眼却未曾从男子脸上移开半分。

男子紧促的眉头彻底松宽了,他冷笑道,“死了正好,直接就埋在沙子里,还省了我给她备棺木的钱。”

中年男子听他这番话,很是满意,“如此,下臣可放心了!”

“既然她都已经要死了,那我们就不必再看了吧,刚才钱中尉说有事,本王且去看看,龙太师,你随本王一起去吧!”男子从水晶球收回目光,淡淡道。

龙太师不放心地又盯了几眼,水晶球里的女子趴在滚烫的沙堆上一动不动,一只蝎子从她头发上爬过,她都没有动静,这回应该是不会再醒过来了。他满意地捋捋胡子,伸手在水晶球上一挥,水晶球又恢复了透明色,他狭长的面貌全数显现在球体中。

“齐王不要怪罪下臣如此做才是,要知道,登顶之人,不可有一丝羁绊,否则将万劫不复。”龙太师靠近男子身边沉声道。

“本王知道,走吧!”他面色冷峻,沉稳地往外踱去,拢在宽袖里的拳头捏的生紧。

二、

“唔~”躺在床上的女子悠悠转醒,她缓缓睁眼。

“姑娘,你醒了!”一妇人凑近床边,对她笑道。

她应声转头,见妇人气度不凡,身上衣服虽朴素却不粗俗。

她张张嘴,却发现无法出声。

“莫急,你在那沙漠中晒了太长时间,又缺水太久,伤了喉咙。幸亏你命大,我的蝎儿们发现了你,不然现在早就成一具白骨了。”妇人安慰道,“我这有上好的恢复良药,你只要连续服上三天,就可痊愈。”

她一听,忙拱手作揖,要谢谢妇人。

“不用如此,来,今儿先服一粒。”妇人摊开手,将一粒药丸送到她跟前。药丸如珍珠般大小,通体透明,凑近时隐隐有股花香甜气,赛似糖丸。

她微微迟疑不敢接,在她的印象里,药丸要么是通体乌黑,要么是药味刺鼻,如何会有如此神奇的药丸。

“怕我害你?”妇人噗呲一笑,“你都是从死里爬出来的人,还如此谨慎?你放心好了,我霁花夫人还不至于干这种勾当。”

她眼神猛地一亮,当即从床上起身,跪拜在床板上,用力磕头。

霁花夫人一笑,“你也是来寻我的?”

她用力点点头。

“世人都道我有疗伤神药,到处寻我,却遍寻不着,殊不知我就在藏在青荒沙漠之下。”霁花夫人叹道,“凡夫俗子有何德何能能让我赐药?哼哼,笑话。小丫头,你我也算有缘,待你养好伤,可讨一味药带回去。”

她笑着点点头,双眼弯起的弧度好似一弯清月,倒是和故人有些神似。

“你叫什么名字?”霁花夫人问道,忽又笑道,“瞧我这记性,你喉咙受了伤了!”

她微微摇手,讨好似地笑着,用手指在霁花夫人手里写了三个字,“柳水星”。

“倒也和你般配,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小丫头。”霁花夫人在她头上轻轻抚了两下,她觉着和这小丫头很亲近。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三、

雾气蒙蒙的清晨,笼笼水汽还在空中飘着,园子里的花草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更显鲜翠欲滴,娇艳芬芳。几丝调皮的雾气覆上水星的睫毛上,细细的水滴悬悬挂着,亟待落下。

“水星,你这么早就起来了?”霁花夫人推开湘帘,就看到水星蹲在花园里收拾杂草。

“夫人早!”水星高兴地招呼了声,声音竟是如此清甜可人。

“哎呦,这声音跟百灵鸟似的好听!”夫人笑道,“身体可大好了?”

“好了,水星原也皮实,经造!”她憨憨一笑,“夫人的药也好,我用了之后,喉咙比以前更清爽,更舒服了。”

“嗯,算你识货,我这药可是想买都买不到的。对了,你从哪里来?”夫人蹲在她身边,正仔细欣赏一朵红艳的月季。

“我从东都来,替王取一味药。”她细声说道。

“东都?那里离这可好几百里地,你怎么来的?骑马还是坐车?”夫人选出月季花最娇嫩的那瓣摘下,放在嘴里咀嚼起来。

“我,我是有人送过来的!”她红着脸道,“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

“嗯?”夫人凝眉望她。

“不是王的意思,都是龙太师,他会法术,他说王还缺一味药,需到霁花夫人处取,有了这味药,王就天下无敌了。”她急急说道。

“什么药?为何他不自己来取?”夫人拧眉问道。

“绝情丹,龙太师说这药只有我能取,别人取没用!”她说道。

“小丫头,你和你的王可是恋人关系?”夫人问道。

“算是吧!”她天真一笑,满面生辉。

夫人细细注视着她,心中隐隐不安,“小丫头,我这可没什么绝情丹,你怕是白跑一趟了。”

“啊?这可怎么办?”她腾地起身,在园子里来回走动,“时候就要到了,如果没了这味药,王的事情就办不妥了。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和王说一声,看看是否还有别的地方能寻到。”

她三两步跨出园子,就往院子木门处跑,门刚一拉开,她抬脚就往外走,没走两步,又跑了回来,脸色腊白如纸,“夫人,园子外面有蝎子,好多蝎子。”

夫人得意一笑,“我还道你见过蝎儿们,已经习惯了呢!莫怕,他们是我的宝贝,不会伤你的!”

“是,是嘛!”她稍稍回神,“夫人,请告诉我怎么出去,我还有急事。”

“从这里到东都,快马加鞭怎么也要一两天,况且我这里离城区也要一天,急不得。”夫人悠悠说道,瞧着她面色不豫,暗自摇头,又是个被人骗的傻丫头,和自己当年一样傻。

“好了,今日我们好好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出发。要走出这沙漠,可不能急,随身物件务必要置备全了,以防出了岔子,还能多些活命的机会。”夫人继续道。

“我们?”她重复道,“夫人,你是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嗯!”夫人从青石凳上起身,伸伸懒腰,“我都二十年没出过门了,也该出去走走了。好了,你自己去煮点东西吃吧,我吃饱了,我要开始忙了。”

“嗳,嗳。”听闻霁花夫人要和她一起出去,她心情别提多好了。从前她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有什么体己话也找不到人说。眼下,霁花夫人倒是和她有缘,而且也处处照应她,她自然高兴。早上吃点什么呢?对了,蒸两个包子,再煮点粥,霁花夫人就吃了几片花瓣,哪里管饱,还是人间烟火气最养人。

她喜滋滋地一头冲进灶间,还没乐两下,却被灶间里的乱象吓得跳了起来。

那哪里能算的上灶间?灰尘厚厚堆了四五层在灶台上,锅里的灰都能捧的起来,蜘蛛网结的到处都是,活像蜘蛛大仙的洞府。若不是霁花夫人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她都怀疑这里是处废宅。

包子和粥是吃不上了,难道她也要吃花瓣?她学着霁花夫人,摘了两片赤蔷薇塞进嘴里,除了苦涩,别无他味。

她哭丧着脸蹲在地上,这回饿也要饿死了。

四、

隔日一早,霁花夫人来寻她时,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两只原本迥然有神的眼睛也泛着无力的死光,吓得霁花夫人忙在她额头上一通贴摸,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她一把环住霁花夫人,“夫人,快救我,我要饿死了。”

“你昨日没吃东西?”霁花夫人疑惑道。

“我倒想吃,可您看看您家灶间,除了盘丝大仙,还有啥?”她不无埋怨道,“我实在饿得急,抓了地上的野草吃了几把,可不管事啊,夫人,我饿,我饿!”她像个饿死鬼似的一连哭惨好几声。

“我的错,我的错!”夫人抱着她连笑几声,“您没去外头转转?园子外头种了些菜,偶尔也能逮到野鸡。”

“那不是有您的蝎儿挡住嘛!我哪敢出去!”她委屈道。

“你就没看到院子还有一扇小门?”夫人奇道。

“我现下就去。”她作势就要起身,被夫人一把抓住,“莫去了,我这有粒大力丸,吃了也缓解饥饿,等晚上到了城区,你再去寻吃食!”

她乖巧点头,伸手接过大力丸一口吞下,一股清流自胸口缓缓向四肢溢去,如暖气般轻抚全身,她舒展全身筋骨,通达舒畅自如。

“夫人,再给我一粒。”她理所当然又伸出手去。

“去,去。”夫人一把拍开她的手,“我这大力丸你以为是寻常物件啊,花一座城池来换我都不给。”夫人续又瞪了她一眼,“还吃上瘾了!快些收拾收拾,半刻后出发。”

她讪讪收回手,耸耸肩复又坐下,她哪有什么东西要收,来的时候就是空手而来,回去自然也是空手而归,更何况她没寻到绝情丹,还不知道王会不会生气。

二人骑着骆驼从青荒沙地往城区赶,水星嫌骆驼走的慢,不停地夹住骆驼腹部驱它快行。

霁花夫人实在看不过眼,“小丫头,你且消停消停,你要是能使唤动它,你就能耐了。多保存保存体力,想想你的王。”

水星被她说中心思,也不恼,“我时时想着呢,就是想快点见到他,才如此急。”

“不害臊!”夫人本想压压她的火气,谁料她如此大言不惭,当下也不再吱声,由着她折腾去。

终于经过三天两夜的颠腾,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东都城门口,就在城门即将关闭的一霎那,如天降神兵般冲进了城。

五、

她安置好霁花夫人后,就火速冲向齐王府。

管事的见她回来,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你,你不是死了吗?”

“谁死了,谁死了?”她没好气地怼他一眼,“哎呀,别啰嗦了,王呢?我有急事找他。”

“王去宫里了。”管事的始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别是魂魄回来了吧。”说罢,上手在她脸上捏乎了两下。

她烦躁地推开他,“去去,你才鬼魂呢,不跟你说了,我进宫去了。”

她熟门熟路地掏出腰牌递给西华门的守宫人,上面赫然印着“云郦郡主”。她正是大烨国柳如风将军的遗孤,先帝感念柳将军为国捐躯的壮举,将他唯一的女儿柳水星封为云郦郡主,吃穿住行等与皇女等同,未来嫁娶亦可在皇室大臣中挑选,保她此生无忧。

“郡主!”守门人恭敬地将牌子递还给她。

她应了一声,随即匆匆赶往乾德殿。乾德殿是皇帝与大臣议事的大殿,王进宫也只会去那处。

刚跨上云阶,乾德殿正门正好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人,头戴黑色冕冠,冕旒在他额前晃晃悠悠,粉白面色,与齐王相似的面容,只是眼前人多了份平易近人之气,他眉峰紧锁,似有解不开的万千愁绪。正是大烨的皇帝赵盈,他与齐王非一母所生。

她迅速止住了脚步,对于眼前这个人,她不敢见他。

本来从儿时起,她、他和齐王就玩在一处,关系极是要好。只是后来三人渐渐长大,他和齐王突然就生分了。再加上先帝突然宾天,未有诏书留下。他先齐王一步御极,将野心勃勃的齐王封为亲王,齐王错失良机,恨不欲生。从此二人不容水火,齐王除了公事,从不会私下见他一回,更和她挑明,如她见了他,齐王就不会再与她有瓜葛。

“星儿!”他已先一步发现了她,如闪电般的速度飞奔过来将她紧紧拥住,丝丝热气在她耳边摩梭,“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前几日齐王说你在沙漠出事可能身故时,我断然不信,我在菩萨面前日夜祈祷,求她将你还给我,还好菩萨听到了我的祈祷。”

她被他紧紧箍住不得动弹,只觉浑身空气快被抽尽,她扭扭身子,“皇上,你能不能松一松,我快闷死了。”

“啊,我的错,我的错!”皇帝哈哈一笑,眼眯成一条缝,他稍稍抬了下手臂,象征似地松了松怀抱,“星儿,你好狠的心,自从住到齐王府,就再也不来看我了!”

“皇上,这里人多,还是注意下的好!”她想挣脱开,只是努力不见成效。

“谁敢?”他终于从她颈窝抬起了头,甩着冕旒看向四周,左右都识趣地低下头,很是恭顺。他方笑道,“星儿,你能不能偶尔来宫里住住,顺便看看我?”

“皇上,臣女已经非齐王不嫁,怎能…”她犹豫道。

“哼,”他不悦地哼唧一声,“他都要娶丞相的嫡女吴若水了,你还惦记他?”

“你说什么?”她似乎没听清。

“刚才他进宫来请旨求娶吴若水,帖子我还压在殿内御案上。”皇帝认真道。

她面色煞白,踉跄一步,皇帝眼疾手快,立下扶住了她。

“什么时候的事?”她的声音颤抖着。

“就你去青荒沙地之后。”皇帝补充道。

“我还有事,先走了。”不等皇帝回话,她匆匆转身下台阶。微凉的晨风在耳边吹着,鬓边的发丝被风吹起,在两颊摇摇曳曳。呼呼的风声混着回声在乾德殿前回荡,像是情人的低泣声。

“星儿,星儿,”有人在耳边唤她,她抬起迷蒙的双眼,看不清眼前人,水雾在眼前弥漫,漫住了她的脚步。她好像被人揽到怀里,那人轻轻靠在她的额上,告诉她,他一定会替她讨回这一切,一定会。那方肩膀她隐隐有些熟悉,悠悠的清冷香气传入鼻息,每次她受委屈时,他都会及时出现安慰她,她知道是他,是阿盈。她觉得有些累了,连续不断地奔波耗尽了她的心力,她想睡了,她太累了。

她梦到了小时候,她和赵慕、赵盈一起玩耍的样子,赵盈说以后要星儿当他老婆,赵慕笑道,我们谁做了皇帝,谁就娶她。两人还拉钩约定。那时,她还害羞地不知如何选择。如今,赵盈当了皇帝,赵慕做了齐王,她反而没有嫁给赵盈,她无数次在梦里看到赵盈对自己哭诉,说话不讲信用。赵盈对自己的情深她如何不知,可是她只有一颗心,此生给了赵慕,又如何再分给赵盈。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望望窗外,天色已黑。这一觉睡得这么久。

“你醒了?”蓦然,窗前站了一个人,伟岸的身姿,如剑的眉眼,她再熟悉不过了。

“王!”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水星,本王说过你本可不必如此唤本王。”齐王微笑转身,从桌上砌了一杯茶递给她,“本王以为你已经葬身沙漠,不曾想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笑着看她,眼中有惊喜,还有些她看不清的东西。

“王,我如此唤你,你应该知道的,三年前,你我在红杏树下,我说,你就是我心中的天,是我的王,是…”她急切地说着,试图唤醒他心中对她的那份爱恋,三年前的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放在心上。她不信他都已经彻底忘记。

他微皱眉,抬手阻止道,“前尘往事还提它做甚。”他敛起神色,手指在桌面上敲击几下,“水星,你没取到绝情丹这事着实比较棘手,你知道那件事已经不能再拖了,我筹划了许多年,不能因为这个就功亏一篑。所以,我最后一次求你帮我。”

她本就愧疚没能取到绝情丹,现下听他说还能帮他,眼中微光泛起,“王,你说!”

他颇有些为难道,“这件事也许会让你不好受,可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他睁着如黑墨般的眼睛认真看她,她心中不安渐起,每次有棘手的事情找她帮忙时,他都是这样的神色。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一阵,复又坐到床边,双手伸到她身前,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水星,这么多年,我从没后悔与你一起的每一天。大烨现下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赵盈他没有能力管好国家,给百姓想要的生活,百姓需要一位有能力的君王,而我就是。赵盈在位一天,我就不能名正言顺登上皇位。所以,我想求你帮我杀了他。我知道这个决定很难,可是,国家已经千疮百孔,鲁源地区贪污腐败严重,需要雷霆手段治理,湖广地区常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我看着心痛,国家不能等了。我们不能为了小我,而不顾大我。水星,”他眼中已有泪花,“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在你心中有一席之地,可是为了天下苍生,我求你一定要帮我。只有你靠近他,他才没有防备,才可以保证一举成功。”

水星一把抽出手,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他,那一瞬间觉得他好陌生,她浑身颤抖道,“你不是说,只赶他下台,不会伤他性命吗?”

他泪水夺眶而出,“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如果我先他一步,做了皇帝,他今天就能逍遥做他的王爷,如今他登了极,我再也不能饶他了。”

他见水星撇过头不肯吱声,心知很难说动她了,“算了,就让这天下苍生葬送在赵盈之手吧,百姓生死于我何干?”他深吸一口气,勉力笑道,“你且在宫里好好休息,什么时候想回家了就回去,家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她依旧不说话,他替她掖好被角后,起身离开,就在他即将越过门槛时,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问道,“王,你真的要娶吴若水吗?”

“原本是为了成事,好有个帮衬,如今都不打算了,还娶了做什么?”他头也不回地带上门走了。

屋内静的出奇,她轻轻往后靠在床头,眉头紧锁,愁绪如浓烟般绕在心头,化解不开。王的大事筹谋许久,若是不成功,他此生该活的多难受,可是让她对皇帝下杀手,她如何下得了手?

六、

阴蒙蒙的天色笼着大地,天边飘着几团乌云,乌云不住的翻滚,眼看就要到头顶了。疾风忽然轰轰吹起,疯狂卷起地上的尘土往上飞扬。临街的小贩们慌张收拾铺位,物件碰撞声、小贩叫骂声在街头此起彼伏。

“来,姑娘,二斤酥油饼。”卖饼子的大叔熟练称好饼递给水星。

水星道了句谢谢,望望头顶黑沉沉的天空,估摸下雨就在眼皮底下了,她又满意地拎拎手中的酥油饼,酥油饼是齐王最爱的点心,许久不吃,想必会很想吧。

雷声忽然在头顶轰炸,云头越来越厚,雨就在眼前了,她忙提着饼就往齐王府冲。

管事的拢着袖子坐在齐王府门前,正发着呆。

“嗳,小六子,发啥呆呢?”水星从没看他如此神色,凑到他脸前嬉笑道。

小六子一瞅是她,也不像往常那般聒噪,他重重叹了口气,“嗳,我可能要失业了。”

“此话怎讲?”她好笑似地看他,小六子这个懒货也有了奋斗的目标了?

“你出去这大半个月,对府里的事怎么一无所知?王爷病了,病的很严重,现下已经茶饭不进了。”小六叹道,“前两天总管和我们说,如果有万一的话,让我们早做…”他话还没说完,水星已不见了身影。

水星如疯了般往府里冲,寝殿外围了一圈人,每个人都面色肃穆。榕树旁,龙太师与一人正嘀嘀咕咕。

她的到来惊动了众人,众人皆回头看她。龙太师见她走来,上前一步,拉她到一边,沉声道,“郡主,你来了,且去见他最后几面吧,他不太好。”

“他怎么了?半月前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就这么严重了?”她不解。

“哎,终究是王太过于宅心仁厚。此生大业不能成,积郁在心,郁劳成疾啊!人这一生,最怕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施展之地,眼下大业就差一步,可他为了不伤害你,宁愿让自己部署几十年的大计化为灰烬。哎,没想到他竟如此迂腐,老夫真是看错他了。”龙太师拍着手边的枝条叹道。

“可还有救他的办法?”她低低问道。

“他这是心病,心病只能心药医,心药到了,病自然除了。”龙太师摇头道,“眼下能救他的也只有郡主你了。”

她沉默片刻,未置一声,撂下龙太师转身走向寝殿,身后传来龙太师的叹息,如沉重的磬鼓声,声声刺耳。

寝殿内,丝丝的檀香味从香炉内缓缓散向空中,屋角内的花几上,几株石竹傲然挺立,竹节上的叶子片片翠绿。

他背倚着床头坐着,整个人消瘦无形,面容憔悴,眼眶凹陷,似形容枯槁的入土老人。突然,他捂住嘴,紧接着一阵天翻地覆的咳嗽,每一下咳嗽,都能听到震动喉管的声音。咳了许久,他终于咳得脱了力,手扶着侍从的手不住地颤抖,那模样甚是无助。

她手紧紧捂住嘴,咽下即将喷涌而出的哽咽。

他终于停下来了,如获大赦般往床头用力一靠,大口喘着粗气。直到侍从发现她,恭敬地请了声“郡主”,他才睁眼,他努力挣扎坐直,冲她温柔一笑,“你回来了。”

“嗯!”她咧嘴一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来,坐到我身边来,陪我聊聊天。”他拍拍床边,“这次回来别走了,好吗?你不在家,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还真显孤单。不过你也陪不了太久了。”他顿了顿,“听我的话,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一个人在家多养几只小猫小狗陪你,这样不会显冷清。以后每年记得给我烧些纸,告诉我你过得好,我在下面也安心了。”

她不说话,只是哭。

“傻姑娘,有什么好哭的,人一辈子总有一死,既然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那就安心陪你也好。只是不曾想到,身子骨这么不经折腾,哎,我的水星,我这辈子不能陪你了,希望下辈子,我还能遇到你。你这么好的姑娘,我不能陪你走过余生,是我福薄。”他边说,边给她擦眼泪,“好了,别哭了。我的傻水星。”

“王…”她再也忍不住,抱着他放声大哭,“王,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我不要你死。”

他想说什么,可身体根本不给他机会,他又一次咳嗽起来,这一次咳得更厉害,好似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半晌换不了气,竟昏厥过去,吓得恃从大喊“太医”。

紧接着一群人一阵风般涌进来,将她挤到床外,眼看着太医们手忙脚乱的救他,他还是紧闭着双眼,没有动静,她心痛不已,终于她还是做了决定。

寝殿的垂帘霎动了一声,转瞬又恢复了平静。没有人注意到寝殿里少了一个人。

七、

雷声轰隆,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点溅在地上,激起数颗水花。房檐上条条水线如天女的飘带般急急落下,雨水交加,漫成雨雾一片。

黑漆隆冬的夜,纷外肆虐的大雨,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水星淋得满身雨出现在养心殿。

赵盈只稍微一抬头就看到了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额前,眼睛被头帘的雨水淋的睁不开眼睛,衣服完全湿透了,她站立的地方就如被人浇了一盆水,地上湿了一大片。

“星儿,外面下暴雨你还跑来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再说嘛,瞧瞧,全身都湿透了。来人,来人,快带郡主去暖阁换衣服,再去小膳房烧一锅开水给郡主泡汤,还有你,去给郡主烧一锅姜茶,多放些砂糖。快去,快去,别杵在这。”赵盈一通吩咐道,看她站在那冷得直发抖,也顾不得她身上的水,一把将她紧紧抱住,手在她背后不停搓着,“这下好些了吧。”

“阿盈,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怪我?”她顾不上冷,只是直愣愣地说出这句话。

赵盈身体僵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了,“只要你开心,怎么我都好!”

她双手终于回抱他,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对不起,阿盈,对不起。”

“傻星儿!”他轻轻在她背后拍着。

在宫女们一阵侍弄下,她终于泡了热汤,换了干净的衣服,喝了几大碗姜茶,赵盈才准许她坐到他身边来。

她静静坐着,他撑着下巴看她,谁也不肯说话。

“星儿。”他唤她。

“嗯?”她狐疑的应了一声。

“没事,我怕以后再没机会这么喊你了,想多喊几次。”他笑道。

她手微微捏拳。

“阿盈,外面的雨好像停了,我们去看看外面的杏花吧。”她猛地起身快速往外走去。

他收敛笑容,隐隐有一丝哀伤挂在脸上。

“还好有宫灯啊,星儿,要不然这大晚上赏景,真是考验目力啊。”他拢起宽袖负在身后,故作轻松踏出殿外。

“阿盈,你看,这几支杏花开的真好看。”她拉着他凑到一株杏树前。

“我看看。”他凑上前去。

娇红的花蕊在幼嫩的绿叶间竞相开放,一簇簇,一排排,如眼前的女子般让人着迷。一片花瓣被她笨拙的拉扯动作牵动,从树枝间往下飘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头顶,倒是给她添了一抹亮色,让她更加明艳动人。

他提手去够那片花瓣,却见她面色一冷,整个人迅速靠到他怀里。片刻后,他感觉腰间衣服被濡湿,一丝丝疼痛袭来,慢慢地疼痛渐渐放大。

他低头看去,一柄匕首已没入他腹部。终究还是来了,他苦笑一声。

“星儿,为什么?我对你再好也抵不过他的一个微笑吗?”他忍着疼痛,仍是要问她。

眼前女子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就他手仰倒下去,嘴角有血沫翻出。

“星儿。”他顾不得疼痛,赶紧抱住她。

“阿盈,对不起,我本不想的,可是没办法,我只能把命还给你,”她勉力笑道,嘴角有更多血往外渗出,“我知道你喜欢我,也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此生我还不了了,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还给你。”

“他就那么重要吗?比你的命还重要吗?”他大吼道。

“我不愿让他死,我不想他有一点不快乐。”她努力咽下更多往外涌出的血沫,“可是,爱他好累啊,他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了,他有江山,有抱负,有百姓,就是没有我!我还在傻傻等他来娶我,我知道他不会来娶我了,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了。阿盈,对不起,我和他一起谋夺你的江山,他说他比你更合适,他说他不会害你性命,我才同意,哪知他又…对不起,阿盈,我本不想害你,可是他要死了,我不能让他死,只能…只能…”后面的话语淹没在她嘴里不停汩出的血沫中,渐渐没了动静,她已悄然闭上了眼睛。

“星儿,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他对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我做皇帝原也是为了你啊,你如果来找我要,我就给你了。你又何必要伤自己性命,我的傻星儿。”他放声痛哭,怀中仍是紧紧抱住她,“星儿,你放心,他要的东西我给他,可是他如此欺你,我绝不答应!我要他付出代价。我要他遗臭万年。”

八、

大烨元丰三年,新帝突然驾崩,因膝下无子,故传昭禅位于皇弟齐王赵慕。

赵慕登基大典日前夕,文武百官皆立于朝堂,元丰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苏公公说要宣元丰帝遗诏,“朕乃武帝亲昭皇帝大统继承人,并将诏书示下,给齐王赵慕过目,齐王不认,数次进宫逼位,朕早已查出他私下组建亲军,以期谋反,因朕自觉躬体违和,亦不愿百姓遭受战乱之苦,无奈之下,只得同意禅位于亲弟赵慕!元丰皇帝亲笔!”

随即苏公公从一方紫金宝盒中取出先帝武帝的遗诏,因当初盛传武帝忽然驾崩,未有诏书,众大臣心中存疑,纷纷上前验真伪,一验之下,大惊失色,果然是武帝亲笔所书。元丰帝竟是钦定皇帝。

齐王赵慕脸色相当难看。赵盈的诏书等同于说他谋朝篡位。

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龙太师一步上前,以“无论元丰帝前面如何说,总之帝位是给了齐王,就要尊齐王为帝”的言论力排众议,压住了众人不服。

元丰四年,隆庆帝赵慕登基。改国号隆庆元年。只是,他的史官总是杀了又换,换了又杀。关于他如何称帝,史书总是语焉不详。

民间传说,他是谋反得来的。

一驾马车缓缓在林间走着,驾车之人正是霁花夫人,另一人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

“阿盈,你为何要我三番五次救这个蠢丫头,上回她在青荒沙地已然临近气绝,若不是你苦苦求我,以她以前那么对你,我断然不能救她。本以为好不容易救她回来,她会惜命,谁知她竟然服毒自尽,更可气的是她竟然连你一起害,真是不知好歹。若不是我去的及时,你恐怕早就魂归黄泉了,我想想都后怕。”霁花夫人不满地瞪了一眼戴斗笠的人。“这丫头以后生死我不管了。”

他一笑,摘下斗笠,露出清俊容颜,正是已经去世的元丰帝赵盈。

“谁让我喜欢这个傻丫头呢!前世冤家。”他认命般地笑笑,“对了,阿娘,她还要多久能醒?还有,你的忘情丹真的管用不?我可不想她又跑回去找他。”

“不知道,不知道。”霁花夫人没好气道,“嫌我做的忘情丹不管用,那你自己做。”她一气之下,怒甩马鞭,加速快行。

“阿娘,你慢点啊,阿娘!”

马车上某人的鬼哭狼嚎声在林间回荡,惊起林间鸟儿四处飞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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