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

李富贵矮个，小圆头，瘪嘴，却是村里的大孝子。托祖上积的德，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媳妇。正乐呵着，媳妇又跟他说，想和婆婆分开住。他犯难了。

夜深了，大铁门内，李富贵屋内的灯突然亮了，他望向身旁真在熟睡的乖巧可人的媳妇，欲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被媳妇紧紧攥住，富贵没舍得惊动她，望向床头柜上娘的病历单，深叹了口气，关上灯又睡了。

早上起床，娘早就把饭做好了，娘先添了碗饭给儿媳妇，又添了一碗给富贵。富贵不吭声，低着头，不敢看她。只闷闷的往嘴里扒饭。快吃完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嘴巴忽的抽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眼神恰好与娘怜爱的眼神触碰到一起，他慌忙低头。娘突然说话了“像菊花这样的漂亮的姑娘能嫁给富贵，真是我们富贵的福气哟！”菊花忙红了脸说：“哪里，富贵好着呢！”娘的脸笑成花，喃喃自语道：“是啊，我们富贵好着呢！”念叨着又突然转向菊花，“我富贵啊，啥都好，就是有点瘪嘴，还不刷牙，嘴巴臭着呢！”富贵脸唰一下，可娘只顾笑着对着菊花把话说完，“我这当娘的，肯定不会嫌这个。你这当媳妇的也别嫌弃哦！口臭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往后„„”“娘„„”富贵蹭的一下站起来，“我也成家了，往后我们就分开过吧，这两家院子里来回跑也不是个事，我打算在这中间砌到墙。”一口气说完，富贵都没有看娘一眼，脸涨的通红小跑着走了。隔天下午，富贵就喊了一群工匠，拉了大包小包的水泥建材，打算下午就开工。富贵喊了媳妇出来招呼他们，避开大院里的娘，径直回了屋，闷闷地抽烟去了。

他在屋里呆了一阵，突然听见外面外面闹腾腾的。他把窗帘拉开一道缝，隔着门框望去，娘在院里摆了张八仙桌，边拾掇着桌上散乱的糕点，边朝着那帮瓦匠热情的吆喝着“大家放开肚子来吃啊，我锅里还煮着几十个茶叶蛋，够大家吃的！”人群发出欢快的声音以示回应。他望向一旁呆立的媳妇。拉紧窗帘，转身看到他们甜蜜的结婚照，深叹了口气。

不出几天，墙就修好了。最上面一层砌的时候，富贵刚好从外头出来，看着娘的脸被刚砌上的砖头一点点遮住，继而逐渐模糊，娘的嘴唇还在动，不知道在自语些什么，好在一会儿就完全看不见了。富贵使劲吸了吸鼻子，闭上眼，又叹了口气，与众人结算工资去了。他隐隐听见人群中听见有人说他的不好，甚至在他低头拿钱的时候，瞥见不远处有人朝着他指画着，他说了句辛苦了，便疾步走向屋内。这时人群中有清晰的声音传来“往后还是要对你娘好点，我们走了”。富贵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顺着满地的烟蒂望去，，发黄的指甲之间又有一根烟被点燃，富贵不停的来回踱步，视线在病历单上有了片刻停留，突然猛地一掐烟头，快步走到院子里，朝院子那边大声喊了一声“娘”，没有回应。他有些慌了，边继续喊着边往外跑，大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娘就安静躺在地上。

“娘！”

医生面无表情的把盖上白布的娘推了出来，菊花一抬头看见这一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娘的身上。富贵静静站了起来，嘴巴微微张大，菊花哭得不成人样，富贵任凭她瘫坐下来扯住自己的裤脚，就这样直直看着娘，看见娘的手耷拉着垂着，他过去轻轻放好，小心的扯了扯白布单，安静看着娘就这样被推往太平间。

处理完丧事，富贵一个人拎着锄具走向墙边，锄具砸下墙面，砖头被砸出棱角，细小的碎片跌落下来，富贵忽然觉得一阵酸直往鼻子眼睛处拱，娘就像在对面坐着，拿着刚煮好的茶叶蛋怜爱的剥好了问他要不要。他锄了也不知多久，着看那墙似乎要倒了。却又起身，望向光线明亮的地方，眯了眯眼睛，丢下锄具，走向屋内，拿起桌上娘的遗像，用衣袖轻轻拭去上面轻微的灰尘，又用手去抠那上面一两个顽固的小斑点，没有抠掉，他又更加用力去抠，抠着抠着，他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抽噎，一滴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那斑点上，他一吸鼻，慌忙用手去擦，小斑点被融化开，手指轻轻一抹，就抹掉了。干净的玻璃面，富贵的脸清晰的呈现出来了，与娘的笑颜又似乎是紧贴着的。娘还在笑着看他，他的嘴角一扯，也笑了起来。屋外。

“轰”的一声。

墙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