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剂·家庭】当我爹让我去剪头发时我们究竟在讨论什么?

自秦之后,大多数朝代的成年男子都挽髻,像个别战斗民族的政权如元,则出现了髡发的彪悍发型,至清,无论满汉,男子均拖一尾巴辫,直至辛亥革命后,才剪去辫子鼓捣起背头、油头。
寸头的历史不仅不长,甚至也不“专制”,70后生人青年时期流行过所谓“香港头”,长、大波浪,即使中年人也流行三七分或二八分的中长发。
到了我的学生时期,寸头确实成为了主流发型,但却从未占据主流审美,稍有反叛精神的学生会偷着将头发烫卷,谨小慎微些的学生也会试着把刘海留长,大家都在不断的尝试与碰壁中摸索学校与家长的容忍底线。
斗争了近十年,我发现只要不染发,鬓角和发尾理干净,就有很大几率逃过检查,当然,如果碰到我爹那样的教官另当别论,据说他担任某校军训指挥官期间,让全校的男生剔了寸头。说实话,我竟然有些感动,毕竟他没剔过我头发。
言归正传,对于学校这种组织而言,发型与其说是关乎审美,不如说是关乎管理,这其中的道理与校服的设计如出一辙,不求好看,但求隐藏特征、扼杀个性,连玲珑曼妙的女性曲线也一并装到宽松的“麻袋”里,只是从未得逞,我们校的女生,校服改得堪比专业裁缝。
而这时期学生的反抗,全可看作自我意识的觉醒,“独立之发型的选择,自由之选择的发型”,竟然还隐约地复兴了民国遗风。
当然公允地说,学生时期的发型选择很糟糕,无论是寸头还是烫头,多脱不了难看。如文学,从象征主义到存在主义,从现实主义到魔幻现实主义,每一种主义中都有优秀的作品和不值一读的废纸,发型也一样,无论寸头、短发、长发,都有漂亮的发型和乱七八糟的狗毛。
但这不能迁怒于“独立与自由”,也不能迁怒于主义——即发型,而应归过于美学教育的缺失。
美学教育是确切地写在“德智体美劳”里面的,但却像“德育”一样,从未被实际落实。未落实却又存在,于是存在得畸形,只有死板的规定,没有循序渐进的“所以然”。如何让人懂得美、变得美,是紧迫且重要的事情。
“小孩子漂亮有什么用?”有,且有大用。不知为何,中国非常喜欢过分鼓吹“做大事不拘小节”,“外在美不如内在美”,但常常大事也没做成还不拘小节,不仅不内在美也不外在美。美,是青少年人生正向激励与良性循环的开始,才貌双全本可以兼得,不必舍其一。
“可我就是无法欣赏他们怎么办?”不用欣赏,尊重他们选择的自由就可以了。老实说,我一方面理解波普艺术的流行与其内在所要表达的思想,甚至可以欣赏它,但我确实不愿意使自己认同它。
谈完自由意志与美学教育,试着将理论结合实际,顺便点题。
“当我爹让我去剪头发时我们究竟在讨论什么?”
在实际问题上吊书袋的往往会被生活吊打,因为这是博弈,不是辩论,辩论中无法说服对方辩友,但在博弈中,我们都希望能有个结果。
我爹的出发点很简单,首先作为军龄近三十年的军人,他单纯不喜欢长发,对于发型接受的底线是领导人的分头;其次,在他的成长经历中,长发是另类的代名词,是摇滚、是嬉皮、是不建设祖国的边缘青年。
而我的出发点,是更加单纯的,就是想留长发,尤其在上一次没有留到可以扎起来就剪掉之后,这几乎成为了执念。况且,目前我正处于职业的间歇期,“无组织无纪律”,就又把这念头提上了日程。
如果我爹态度强硬,强硬到了你不剪就别回家,尤其别带女朋友回家。那我马上就怂,怂得仿佛不是他儿子,而是他孙子,攒个清爽的油头回去。
但我爹刚好很暧昧,“你别剪就别回来”、“东北冷记得带衣服”——这我认为他最温柔的地方。于是我就“一哈哈,二嘿嘿”浑水摸鱼,再通过别的方式增进和他的感情,比如做好准备深入学习他的先进事迹,听他好好讲祖国扶贫一线的伟大成果——当然,我本身就很好奇中国农村的扶贫建设。
“如何与家人相处?”是今天最后一个问题。
中国式家庭富含的包办与反哺以及其中孕育的自私,无形之中使家庭关系貌合神离,一旦有合适的土壤,便滋生家庭问题。
对于大问题,我们小处着手,先试图降低沟通成本,当信息可以无障碍交流的时候,误解也就会随之消失。比如将自己的观点善意地表达出来,再主动倾听对方的诉求,最后将两方的信息摆在一起,共同思考对双方有利的解决方式。
在我刚才貌似“鸡贼”的处理方式背后,是我察觉到,我爹的真实诉求,并不是“你一定要理个寸头”,而是“我怕你被别人非议”、“我怕你误入歧途”,所以我只要通过其他方式证明我不怕非议或我不会被非议、我也没有误入歧途,就足够让他“暧昧”起来。
至于长发为何与非议、歧途挂上钩,这是逻辑认知上的因果错误或统计学分析中的相关性错误,不展开讲,只提一个思考:假定有一个长发的不良青年,那么是长发促使他变得不良,还是不良让他选择了长发?纹身、吸烟同理。
但我在和我爹通电话过程中,并没有讲这么多,因为在处理人与人之间问题的时候,解决问题比讲清楚道理更重要。
像我,都是在解决了问题之后,才写这么一篇长文对我爹娓娓道来。毕竟,他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对于写得还可以的文章,会带有“文人相轻”和“中国大家长”式的傲娇欣赏,这也是我证明自己是个正经人的方式之一。
好了,我发给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