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小说 | 风起江湖(下)
一踏三生远常伦,
嬉笑怒骂绝痴尘,
俯览庙堂纷争处,
错漏人间几度春。
来稿作者:未可
听闻这话的宋锦身子猛地一颤,然后一股暖流在心间升起,氤氲不散。原来他是真的在乎她的。
她继续浸洗着毛巾,嘴角带笑的说道:“公子不必自责,其实,奴婢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还要感谢公子成全呢。说真的,奴婢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风风光光的穿上嫁衣,坐上那所谓的八抬大轿。这辈子只要能远远瞧着公子,就已经很满足了。同样作为醉青楼的花魁,能得到下一任山城王的青睐,奴婢自知要比之前的姐姐们幸运太多。世子殿下,请洗漱吧。”
说完这话,宋锦转过身,从一侧挣脱了李一白的怀抱,把清洗好的毛巾递了过来。
然而,李一白没有去看毛巾,而是愣愣的看着宋锦此刻早已经湿润的眼眸。刚才宋锦的一番话,对他的称呼从公子到山城王再到世子殿下,越来越陌生,而她的自称也一直是奴婢。
李一白的心里猛地一阵绞痛,他接过宋锦清洗好的毛巾却再度扔到水里,拉过她的手,嘴角艰难的勾勒出一抹笑容来,轻声道:“傻瓜,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把我往外推吗?我也实话告诉你,这次为了你,我可是连我那皇帝叔叔的赐婚都给无视了,那屏幽公主可是胭脂评上的榜首,天乾第一美女啊。为了你,我牺牲多大啊。”
李一白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委屈。
而听了这话,本应该感动的痛哭流涕的宋锦却只有满脸的担忧,她满是焦急的说道:“那你……你现在岂不是很危险,违抗圣旨可是杀头的大罪啊,你……你是不是傻啊,那屏幽既是公主还是胭脂评榜首,你这又是何必呢?为了我吗?我只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就算是胭脂评第二人又怎样?你堂堂山城王难道真的能娶一个青楼女子做那山城王妃吗?传出去就不怕世人笑话吗?快,你快回去,回去告诉大将军,让他去给你求情,就说你答应赐婚,想必以大将军的威望,京城那位还不至于真会要你的命的。”
就在宋锦有些语无伦次的时候,李一白笑了,而且笑的很开心。
“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
宋锦的担忧之色丝毫没有减少,她有些生气的说道。
“好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那位叔叔根本就没有颁下圣旨。”
“你……你骗我?”宋锦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李一白。
李一白摇了摇头,“我没有骗你,他李太诏的确想要赐婚与我,不过是写的信罢了,所以我不答应也算不得抗旨。”
听到这,宋锦长舒一口气,也总算是放下心来,“那还真是可惜了,既然世子殿下觉得牺牲这么大,那想必反悔还来得及,奴婢就在这里提前祝贺公子早日荣升驸马了。”
李一白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宋锦,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点吧。
“唉,是有点可惜,不过反悔已经来不及了,这一次我那位叔叔可是真的动了杀心。所以就算你答应做我的娘子,恐怕也等不到八抬大轿的那一天喽。”
李一白有些怅然的叹息一声。
这下倒是让宋锦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宋锦有些狐疑的看着李一白问道。
“当然不是开玩笑,事实上,他李太诏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为了让太子李城能在他死后安安稳稳的坐在龙椅上,他把矛头已经指向了清水城,指向了我爹手里的那掌管五十万铁军的虎符,更把矛头指向了整个江湖武林,他啊,临了临了,也还是不能老老实实的走啊。”
李一白长叹口气。
“那你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的呆在柱国府,这么跑出来多危险啊?”宋锦语气里满是担忧。
“为什么?”李一白想了想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想去争一争那武林盟主的位子。我想让李太诏知道,就算他真的驾鹤西去了,可只要我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他儿子李城终究还是无法真的高枕无忧。其实说简单一点,就是想隔应隔应他。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幼稚?”
说到最后,李一白笑了,宋锦却哭了,准确的说,从李一白说出自己冒死离开清凉城,走出柱国府有部分原因是为了她开始,她就再也绷不住情感的闸门,无数的感动和欣喜都化作晶莹的眼泪,簌簌而下,摔落在地上。
李一白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人儿,将其再度拥入怀中。这次宋锦没有反抗,而是乖乖倚靠在李一白的肩头。良久,她喃喃自语道:“世间安得双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
八
秋风乍起九月三,我辈论道鹿阳山!
鹿阳山,座落在靖州之南。相传有人结庐在此修仙问道,有幸得那仙人抚顶,结发长生,故而千百年来一直是武林中人游历江湖必经之地。
这次武林盟主的选拔盛会就在这鹿阳山山顶进行,时间九月初三。
眼看选拔时间日渐临近,这鹿阳山下的松鹤城里早已是人满为患,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络绎不绝,而且完全没有减缓的趋势。早在一个月之前,这松鹤城大大小小的旅馆价格就已经被炒到了一间客房百两银钱的地步,就这样还是供不应求。而且就连好些个当地百姓都开始在自己家里腾挪地方,支上了简易的木板床,售价比旅馆也少不到哪里去。
这次武林盟主的选举,足以让整个松鹤城的百姓赚的盆满钵满。
而对于此类盛况,当地百姓自是乐此不疲,不过却苦了这松鹤城的官员和兵士,仅仅是维持秩序这一件事就让这松鹤城的城牧严向晚头疼的厉害,若不是他提前申请从靖州大营里调遣了两千甲士来,恐怕这松鹤城早就给那帮目无法纪的江湖汉子闹腾的天翻地覆了。好在目前来看,局面尚且稳定。
时间很快到了九月初一。
这一天傍晚时分,有十五骑人马出现在靖州城城门口。为首一人胯下黑马看着有些枯瘦,但是瞧着却远比身后另外十四匹俊逸高头白马轻快许多。
不过最引人注意的并非这十五匹价值足足万金的马儿,而是为首一人身后十四骑尽都是身着黑衣,并且黑纱覆面,身材玲珑的女子。
如果这样倒也就算了,只是令人咬牙切齿的是在那为首白衣男子怀里竟然还有一白纱覆面的女子,单单就身影而言,身后十四骑上的女子无人能出其右,足以让无数男子想入非非。
一路行来,不知有多少男人想要把那为首男子从马上踹下来打一顿出气,不过也就只是想想罢了,能够摆出这等拉风阵仗的人,暗中又怎么会没有高手护卫。
十五骑的到来,让守卫城门的兵士立刻谨慎起来,他们可不想因为一些本无关痛痒的差错得罪什么惹不起的人物。
而就在这守护城门队伍里的百夫长小心翼翼想要上前盘查时,却被一个穿着极其不起眼的瘦小汉子拦了下来。瘦小汉子在百夫长耳边轻声低语了一会儿,然后丛怀里掏出一个不知什么东西让那百夫长看了一眼。
那名百夫长眼神里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渐渐转变成震惊,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坐在那匹黑马上的年轻男子,随后对着后面挥了挥手道:“放行。”
随着这名百夫长命令下达,十五骑就这么悠哉悠哉的踏入了城门。
毫无疑问,这十五骑、十六人正是从琼州醉青楼赶赴靖州武林盛会的李一白和宋锦以及十四名第一次光明正大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感皇恩。
“世子殿下,您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我带您过去。”
入城后,那刚刚和城门口百夫长交涉的瘦小汉子很快跟上了速度不算快的李一白,小声说道。
“嗯,麻烦你了。”李一白点了点头。
“世子殿下客气了,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听到李一白竟然和自己说话这般客气,瘦小汉子倒是有些受宠若惊,赶忙低头回话道。
对于瘦小汉子的反应,李一白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李一白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投胎投的好些,那么自己这辈子或许比不上这些为将军府卖命的死士,甚至都不一定比得上这街上来来往往贩夫走卒。所以在他的心里,他从来没有真正把自己放到世子殿下的位子上,因此也就从来不会瞧不起任何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活着的人,哪怕见了那些个只知道在土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子,他也乐意和他们聊一聊今年的收成如何。
李一白曾经蹲在落漪湖旁边和张少僧闲谈过一次,那时候张少僧问了他一个问题,问他有没有后悔过成为李庭山的儿子。
李一白很清楚张少僧为什么会有如此一问,毕竟这二十年来,并没有多少人清楚他李一白到底承受了多少。为了能够让龙椅上的那个人多安心一些,这些年来他装疯卖傻,整天流连在那花街柳巷,费劲巴拉的弄出一个天下第一纨绔的称号来,说到底图的就是让他那个手掌五十万铁军的老子压力能够小一些,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一想到这些,李一白就后悔当初自己投胎怎么没生成个女儿身,否则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烦心事。
当时李一白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回答,他说其实他真的后悔过,不过不是因为当了李庭山的儿子而后悔,毕竟无论他是谁的儿子,他都要来这个世上活一遭,而且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注定谁要比谁高上一头,同样是人,同样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他没有道理要去看不起谁,所以也就无所谓当谁的儿子了。而他真正后悔的是因为他的到来,害死了那个他本该叫一声娘亲的女人,那个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却经常在他梦里出现的女人。
……
在瘦小汉子的带领下,十六人来到了城南一所独门独栋的四合院里。
在现在的靖州城能够找到这么一个足以容纳十六人地方,还是独门独栋的小院,可见那些暗中保护李一白的人是费了心力的。
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李一白坐在院中的雕花石桌旁,正慢慢品着宋锦亲手煮的守神茶。宋锦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他,眼神里说不出的满足,虽然只是这样简单的画面,却不知道多少次只能出现在她的梦里,而如今终于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眼前了。这一次她之所以拗着性子非要跟来,所求的也无非是能多看眼前人几眼而已。
她很清楚李一白这次要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但她并没有劝阻他半点,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对于李一白而言,有些东西是可以用死去争的,关乎道理,亦关乎尊严。
当然,这些听起来通情达理话她没有对李一白说过,其实还有一句“卿若死,妾必不独活”也没说……
日升月落,月落日升,转眼已是九月初三。
这一日天还未亮,鹿阳山上已经是人声鼎沸,甚至有不少人从昨夜就已经上了山顶,希冀能占到一个好位置。当然了,这些人里的绝大多数只是前来凑热闹罢了。那些真正有资格对武林盟主的名头争上一争的人大都耐得住性子,肯定不会去做这番无意义的举动。
今天李一白出奇的起在了宋锦前面,一大早就来到了小院里舒展筋骨。等到宋锦起床后,看到屋子里的木桌上,放着一碗仍旧温热的米粥。
就在她想要出门去找李一白的时候,看到了碗底压着的一张字条,她一眼就认出这是李一白的字迹,只见上面用宛若女子般娟秀的小楷写着一行字“世子妃,请用膳。灶房掌柜李一白留。”
看到这行字后,宋锦忍不住笑出了声,嘴上说着没正形,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然而,就在她刚要坐下来尝一口李一白起早亲手为她煮的粥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起身走出门去,四下翘首,却没有看到李一白的身影,就连其他房间的十四名感皇恩也已经瞧不见了人影,只有那个带她们前来小院的瘦小汉子正站在院门口,显然是怕她跑出去。
可是李一白错了,宋锦并没有打算去找他,她只是安静的回到屋子里,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瓷瓶来,将瓷瓶里的断肠散倒入了李一白为她煮的粥里,然后就那么不发一言却满脸幸福的坐着。良人当归最好,若当归不归,那便唯有舍命相随了……
九
瞒着宋锦带着十四名感皇恩偷摸跑到鹿阳山下的李一白此刻正毫不顾忌形象的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周围这涌动的人群,他不禁有些头疼,不过好在有十四名感皇恩在他身边,倒也没多少人敢距离他太近,只是很多人都远远的瞧着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俊俏公子哥儿然后回头和身边的朋友低声议论几句,至于他们议论的什么,李一白不管,也管不着,既然自己这么拉风的带了十四名风姿绰约的保镖,还不让人眼馋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就在李一白百无聊赖正要动身往山顶上去时,原本喧嚣的人群一点点安静了下来,接着人群自动从中间分出一条足足能够容纳两人并行的小路来,一直慢慢的往山顶延伸。
“是谁有这么大面子?”李一白好奇的从石头站起身来,借着石头的高度,他看到足足十三人几乎是两两并排着走在那条人流中开辟出的路上。
“果然是他们,虽然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不过也就两个人而已,看来我这个叔叔这次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李一白看着刚刚从他眼前经过的十三人,喃喃自语,随后他摸了摸胡茬后接着道:“扶风剑-宋志春,大掌印-邓源,你们也被他李太诏收买吗?”
李一白所说二人,正是不在自己预料之中的两人。
不过随即他嘴角就噙起一丝冷笑,“既然你们这么想送死,那我李一白也不介意成全你们,除了专攻肉体锤炼的横练宗师-曲方林之外,你们哪一个能匹敌我的无相神功的?”
如果此刻有人能够听到李一白自言自语的内容,恐怕一定会惊掉下巴。
无相神功,八十年前旧南赵第一魔道宗门罗刹宗宗主齐太玄的绝学,一旦修炼大成,除了最直接的肉身对抗之外,一切以内力为根源的手段,皆可视若无物,这也是李一白只忌惮横炼宗师曲方林的原因,只是后来因为齐太玄嗜杀成性,被无数江湖人士联袂斩首,而无相神功也因为齐太玄而被扣上了魔功的名头,至于记载无相神功的孤本秘籍,世人皆以为在罗刹宗被大火灭门的那一刻化作了灰烬,可事实上,这本秘籍早就在齐太玄死讯传回罗刹宗的那一刻就被暗中转移了。
至于李一白是如何练就无相神功,就要问一问当年李庭山统兵三十万,在南赵灭国的下马岭战役中都得到了些什么了。
随着这十三人的渐次登顶,这一场关乎武林走向的盛会算是拉开了帷幕,一按照切事先安排好的流程开始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下一刻,九道滚雷般的鼓声在山巅炸响,鹿阳山山顶中央的巨大擂台上,开始了一场场刀光剑影,拳脚对撞,欢呼声仿佛潮头巨浪,一波又一波,其实很多人都心知肚明,放眼这黑压压的一片,真正能够有能力成为武林盟主的,其实也不过就那么些人而已。已经登顶的十三人且不必说,至于其他的,最多也就还有个十人能够有资格上去叫板一下。当然了,肯定会有隐藏足够深的黑马或者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出现,不过想来并不会对最终的结果有什么影响。至少李一白和李太诏都这么认为。
李一白没有着急登顶,对于山上的状况,说实话,他兴趣不大,如果不是他那位皇帝叔叔的吃相太难看了些,他甚至不会来鹿阳山掺和这一脚,不过他既然来了,要是不做那压轴出场,一锤定音的人,似乎就有点太对不住眼前这十四名感皇恩联袂出动的阵仗了。
十
靖州城南十里外的驿路旁边,迎风招展的酒招子上写着天涯酒馆四个字。说是酒馆,其实就是简易的茅草棚子下摆了几张有些年头的杨木桌子而已。卖的也只是那不入流的浑浊劣酒。
此刻,刚刚招待完唯一一桌客人的小二正在和邋里邋遢看起来像是这酒馆老板的中年男人低声私语着什么。
而就在下一刻,那原本有些惺忪睡意的酒馆老板猛地从身下长凳上站了起来,眯起双眼,眼神凌厉的盯着前方的驿路上,一匹骏马驮着一个满身浴血,几近垂死的年轻汉子狂奔而来,身后卷起漫天沙尘。
那店小二此刻也是猛地转身,看着那骏马之上的汉子有些惊讶的叫出了声音:“头儿,是疯子。”
就在小二话音刚刚落下,那匹飞奔而来的高头大马已经来到了酒馆十步之外,那马背上满身是血被小二称作疯子的汉子由于巨大的惯性,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酒馆老板抢先一步来到躺在地上的疯子身前,他还没有说话,接着就听到疯子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的说道:“大军围城,速速通知世子殿下撤离松鹤城。”
说完这句话后,汉子气机尽绝,脸上却满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中年男人闻言,脸色骤然一变,甚至来不及为眼前兄弟的死伤心一二,只是对着小二打扮的男子吩咐了一句:“带疯子回家,切记一定不要走官路,必要时刻,找个安静的地方把疯子葬了,无论如何,保证自己活着回到柱国府。”
接着,不等小二答话,中年男子已经凌空一跃数十丈,落在酒馆后面一匹黑马的马背上,然后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向着鹿阳山飞奔而去。
作为李庭山麾下地位最高的碟子头领,他太清楚那句大军围城意味着什么。
那京都龙椅上的人哪里是想要控制武林盟主的位子,他要的明明是这天下再无江湖!
十一
山雨欲来风满楼!
鹿阳山上,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乌云骤起,给这正要掀起高潮的武林盛会增添了几分凝重。
擂台中央,内家宗师齐从龙已经大败三人,风头一时无两。
却在这时,一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年轻白衣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头来,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擂台之上。
也随着他的登台,人群之中顿时升起一片喧嚣。
“快看,这不是那个带了十多个美女的小白脸吗?”
“是啊,他怎么还上擂台了?就他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也敢跟齐宗师叫板?活腻歪了吧他。”
……
擂台上,一身素色长袍,尽显仙风道骨的齐从龙看着来人,淡然一笑,开口道:“小兄弟,你确定要和老夫比上一比吗?”
正是李一白的年轻男子轻蔑一笑,没有半点尊重意思的开口道:“废话,不比我上来跟你斗鸡啊。”
他这话一出,顿时人群之中又是一阵喧嚣,而当事人齐从龙的脸色也猛地阴沉下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以自己的身份地位,竟然还有人敢这么和自己说话,就算是天乾皇帝见了他也得称呼一声齐先生,而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究竟哪里来的勇气呢?
“好,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废话真多。”
李一白吐出这四个字后,整个人气势猛地一变,一股浩然之气从他的丹田之中喷涌而出,但却又如同镜花水月,虚虚实实,毫无规律可循。
随后,就看到他身影微动,再出现已经是在齐从龙身前了。
“缩地成寸!”
横炼宗师曲方林猛地站起身来,和他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十多人,这些人都是有资格竞争武林盟主的,实力和眼界自然是比平常人高了一筹。
然而,他们震惊刚刚开始,下一刻就看到齐从龙的身影已经倒飞出去,狠狠摔落在擂台之外。
刹那间,整个鹿阳山顶上,鸦雀无声。
谁也没有想到,内家宗师齐从龙竟然顷刻落败,被一个无名小辈轰下擂台。
而就在众人还在震惊中没有回神的时候,那擂台之外并未怎么受伤的齐从龙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率先出声:“气机缥缈如风,万物皆备我心。无相神功,他练的是无相神功。”
这话一出,整个鹿阳山顶瞬间从落针可闻变的如同沸水翻腾。
“没有想到,八十年了,这无相神功竟然再度问世,看来今日我等要效法前人,为这天下净除孽障了。”
人群之中,有一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大声喊到,而也随着他的出声,所有人也都纷纷附和。
李一白没有去看这话到底是谁说出来的,他冷笑一声,然后目光转而看着人群中有资格坐在最前面太师椅上的十多人,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那是当然,无相神功乃是第一魔功,我等身为江湖中人,自然要匡扶正义,替天行道。”
开口的正是大掌印-邓源。
“哈哈哈,好一个匡扶正义,替天行道,那我问你,你可曾见我害过谁?又杀了谁?”李一白目光直视邓源,厉声质问。
“我……”
“没有,那既然没有,那我请问你要为谁匡扶正义?又是替哪门子天?行哪门子道?”随即,他慢慢转身环视四周,接着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无相神功是天下第一魔功,那有谁能告诉我,八十年前他齐太玄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因为人心有善恶?还是因为功法有正邪?怎么?没人说话了?真是笑话,这种连三岁孩童都懂得的道理,你们这些自诩风流清高的江湖大侠反倒是不懂了?”
“哼,休要在这里卖弄口舌,就算这无相神功不是魔功,就凭你今日对齐宗师的态度,也不足以成为武林盟主,德不配位,就算是你拿了第一又能怎样,我宋志春第一个不服。”
“就是就是,我也不服,对于前辈一点尊重都没有。”
……
人群中,从来少不了见风使舵之人。
“哈哈哈,好一个德不配位。”
李一白再度冷笑,随后他抬手指了指齐从龙然后又指了指最前面的十多人道:“那有谁能问一问李太诏究竟许了他们多大的好处,才让他们来夺下这武林盟主的位子?”
“竖子尔敢,尽然直呼当今天子名讳。”
扶风剑宋志春猛地站起身来怒斥道。
“听听,大家都听听,什么时候向来以狂放不羁自居的扶风剑宋志春变得如此爱惜官家的名声了?”
李一白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宋志春还真是个好人啊,自己还正愁着怎么揭穿这些人被李太诏收买的事实呢,他自己倒是忍不住了。
而也随着宋志春和李一白的对话,所有人都开始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了。
“小子,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想干什么,既然今天是争夺武林盟主的位子,那我们就用拳头说话,谁的拳头大些,那谁的道理就自然多一些,你觉得呢?”
就在这时,最前方一排太师椅中,座位位于最中央的一人站起身来,沉声道。
李一白转过目光,看着这个渊渟岳峙,全身肌肉精壮的中年男人,他嘿嘿一笑道:“还是曲前辈说的有道理,那既然如此,我就好好领教领教这天下第一横练宗师的厉害。”
就在李一白这话音落下,接着一直在擂台下观望的十四名感皇恩竟是同时向前一步,想要登台护卫李一白,却被李一白用目光给制止了。
这十四名感皇恩自然清楚,除了那些隐藏在暗中的杀手,在明面上,这曲方林正是对李一白威胁最大的存在。而李一白也很清楚,如果真的让十四人上来了,那么就算是他最终赢了,恐怕也会授人以柄,既然胜负还是未知之数,他又凭什么不拼一把呢?
随着二人渐渐摆开架势,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这场争斗,他们也想看一看,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除了缩地成寸和无相神功外,究竟还能够拿出什么来对抗这位横练宗师。
然而,就在二人酝酿气势,正相互试探,寻机出手之际,那登山的台阶之上,突然一道身影飞跃而上,正好落在擂台中央。此人衣衫之上满是尘灰,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为之不解。
李一白看到来人,也是有些诧异。这柱国府头号碟子头领涂冰,不是应该呆在靖州城外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然而,不等李一白问话,涂冰已经抱拳行礼,然后猛地跪倒在地,声音中透着疲惫,沙哑的说道:“世子殿下,大军围城,请速速随我离开。”
涂冰并没有刻意遮掩声音,所以,靠近擂台的很多人都能够听得真切。
“你是哪冒出来的?什么大军围城?什么世子殿下?能不能别在这里碍事,没看到正比着呢吗?”
“就是,没事儿赶紧滚下去,别耽误大家时间。”
……
人群里,顿时就有人不乐意的叫嚣起来。
然而,涂冰对于这些话恍若未闻,他见李一白没有答话,再度重复了一遍:“大军围城,请世子殿下速速随我离开。”
“消息准确吗?”
李一白终于缓缓开口,脸色平静,看不出表情。
“涂冰愿以性命担保。”
“哈哈哈,好好好,李太诏啊,我的好叔叔,我果然还是低估了你啊。”李一白突然大笑起来。
“世子殿下……”见李一白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涂冰又要开口。
“好了,不要说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你拿着这个,现在下山,收拢人马,去琉璃胡同保护一个叫宋锦的姑娘离开靖州城,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李一白解开腰间的一块羊脂玉佩,递给涂冰。
“世子殿下,我……遵命。”涂冰接过玉佩,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当他看到李一白不容置疑的眼神,终究还是没说出口,随即带着玉佩转身飞奔下山。
而随着涂冰的离开,整个山顶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了起来,无论是骑在树上的还是站在石头上的又或者是能在山顶平地上落脚的人都面面相觑,对于刚才的一幕满是不解。
就在这时,擂台之上,李一白开口了。
“诸位,事已至此我就开门见山了。今天这场关于武林盟主的比赛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
李一白这话一出,顿时沸腾一片。
“小兄弟,你是不是怕了?”
擂台上,曲方林开口问道。
“就是啊,怕了就直说,别在这里耽误大家时间。你不敢打有人敢打,凭什么你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你以为你是谁啊?”
在一棵高大的白桦树上,有一个骑在树杈上的瘦小汉子嘲讽说道。
李一白没有动怒,反而环顾了一圈后,抬头看着那瘦小汉子,大声道:“就凭我刚收到消息,天乾王朝的军队已经堵死了进出靖州城的所有道路,并且正在以合围之势包围靖州。至于原因,是京都有一个叫李太诏的人,想把你,把我,把这整个鹿阳山上的江湖人统统留在这里。整个武林盟主的争夺,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而已。”
“哈哈哈,真是好笑,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笑话?是刚才上山的那个人告诉你的吗?”
“怎么?还是不信吗?那如果我告诉你,除了凭我上面说的话,再加上我李一白的名字够了吗?”
“切,什么张一白李一白的,就算你是李一白又能……等等,你说你叫什么?李一白?”
“没错,李一白。”李一白点了点头,下一刻,就看到那个瘦小汉子不知怎的竟然从树杈上摔了下来。
可是,随着李一白自报家门,已经没有人再关注他摔下来的一幕。
李一白,人屠李庭山独子,下一任山城王。此刻竟然出现在了这鹿阳山上,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值得他们关注了,当然,不是没有人怀疑李一白的身份,尤其是最前面的十多人。如果眼前之人真的是李一白的话,那么关于和京城那位的交易,他们恐怕还真得好好思量思量了,毕竟当初京城那位只把他说成是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凭借李庭山的荫蔽作威作福而已,可现在看来,简直荒唐至极,李一白不仅修炼了缩地成寸这种罕见身法,甚至还修炼了无视一切内力的无相神功,试问谁家不学无术的世家子能有这种本事?
“既然你说你是李庭山的儿子,可有什么证据吗?”
擂台上,曲方林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想要问的问题。
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人这么一问,李一白洒然一笑道:“别急,证据很快就来了。”
就在所有人都还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天空之中,一道清戾的鸟鸣在众人耳边炸响,随即就看到苍穹东方一抹流光仿佛破空一般,向着他们这边飞掠而来。最后落在了李一白的肩膀之上。
等到这抹流光落定,他们才看清楚,竟然是一只不过巴掌大小的鸟儿,通体都是残阳一般的红色,那羽毛,仿佛镀了一层金属一般,闪耀着光泽。
“是玫瑰红,天啊,我这辈子竟然能够亲眼看到被人类驯服的玫瑰红。”
人群之中,顿时就有些眼尖的人叫了起来。
“他是李一白没错了,这些年除了听说他驯服过一只玫瑰红之外,我还真没有听过有第二个人。”
显然,对于一些懂得训鸟的人而言,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以打听的事情。
然而,对于他们的议论,李一白却没认真去听,而是将肩膀上的玫瑰红抓在手中,从那红宝石一般的腿上,取下了一封关于城外大军的最新密报。
密报之上,用很小却很周正的字将整个天乾王朝大军的调动情况写的清清楚楚。
“十万大军,还真是大手笔啊。”
李一白一点点将密报撕成碎片,然后肩膀一震,那只玫瑰红霎那间破空离去,让一些爱鸟之人大呼可惜。
“诸位,现在已经来不及想太多了,不管你们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都不重要。也不要问我他李太诏为什么这么做,我想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问这么弱智的问题。另外,我刚刚收到密报,足足十万大军四面围城。虽说一开始为了隐藏真实目的,不好大肆调动军队,目前只有靖州五万步卒就位,但是不出一天,另外三万柳州步卒就能赶到,至于更远一些的两万淮州骑兵,按照速度推算也和柳州步卒差不多时候,因此,我们目前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从一面突围,并且在一天之内,至少直线奔袭两百里才能躲开后续人马的堵截。现在是你们做决定的时候了,愿意相信我的,一会儿就跟着我走,不愿意的,那就自求多福吧。”
“行了,李一白,别在这里蛊惑人心了,什么大军围城?简直荒唐。而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足足五万步卒,平均分配到四面,一边也一万两千多人,而我们就这五六千人,能够突围成功?更何况,一旦我们选择了从一面突围,另外三面肯定也会迅速补充,就算最后侥幸突围成功了,又还能留下几个喘气的?”
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不是别人,正是自露马脚的扶风剑宋志春。
然而,对于他的反驳,李一白压根没有心情理睬,而是气罐丹田,大声道:“诸位,我再说最后一遍,愿意相信我的,五分钟后跟我走,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们。言尽于此,你们自行决定吧。”
随着他这一通话语落下,再度让人群中议论之声四起。
“快,快看,你们看东边城门外。”
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顿时所有人都朝着东面看去。
只见城门之外的开阔土地上,铁甲森然,仿佛潮头一线,向着靖州城奔涌而来。
“是真的,是真的,朝廷真的要杀我们。”
“大爷的,没有想到这个李太诏这么狠,竟然想出这么一个阴招把我们一网打尽。”
……
一句句骂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诸位,我最后说几句。大家现在也看到了,他李太诏是铁了心的和江湖过不去,诸位多多少少也都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当年那也是豪气干云。酒没少喝,肉也没少吃,行侠仗义的事更没少做,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变得这么爱命惜命,畏首畏尾了?这还是一个江湖人该有的样子?这还是那个侠肝义胆,快意恩仇的江湖吗?说句不好听的,大家现在和一头引颈待戮的羔羊,何异?诸位前辈,你们说呢?”李一白最后把目光落在最前面的十多人身上,如果到现在他们还没有看明白李太诏险恶用心的话,那就太让李一白失望了。
“好你个李一白,简直就是个王八蛋,老夫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被骂也这么爽。你说的没错,江湖自然就该有个江湖的样子,不是他朝廷能够随意拿捏的,我跟你走,今就算是死,也得多互送几个未来的江湖苗子出去。”
开口的是一直没有走下擂台的曲方林。
“唉~老喽老喽,老糊涂喽,只要你不嫌弃,我齐从龙也跟你走。”
“我邓源也愿意。”
“我也愿意。”
“还有俺。”
……
在一声声的我愿意中,李一白笑了,因为他看到的不只是山顶上一个个重新活过来的人儿,他还看到了一个重新活过来的江湖。而一个活过来的江湖,对于一个专制的朝廷而言意味着什么,天知道。
十二
秋风呼啸,闷雷滚滚。鹿阳山顶上,李一白振臂一呼,顿时,数千身影腾空而起,从山南下山,借着一棵棵大树,向着最南面的城头腾空而去。
李一白首当其冲的冲在最前面,在他身后,是近二十名武道宗师。
“诸位,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眼看就要来到城下,李一白突然放声喊了一句:“感皇恩听令,十四天阴阵,列阵。”
下一刻,一直位于第三梯队的十四名黑衣女子身形猛地拔地而起,然后一股股浩然气机从每个人身上奔涌而出,却强而不乱,凝结成一股浩大的气机洪流,在诸人头顶炸响。
“十四天阴阵!好啊好啊,有此助力,今天要是还杀不出去,老夫哪还有脸自称内家宗师。”
齐从龙放声大笑。
而随着十四天阴阵的出现,所有人的气势再度提升,大有一副舍我其谁的态势。
终于,这一日,山城王之子李一白率领大半江湖与朝廷步卒战于靖州城外。
而也就是在这一日,京都皇宫,有一弯腰驼背却身披金丝蟒袍的老人佩剑入宫后卸剑出宫。
而就在老人出宫后的一刻钟内,三封从深宫大内传出的撤兵加急密报以跑死十八匹一等驿马为代价,分别火速送往靖州、柳州步卒和淮州骑兵的主将手中。
这一日,朝廷让步,江湖风起。
十三
宋锦再见到李一白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地点却不是在靖州城外,而就在他们在靖州第一次落脚的小院中。
涂冰并非没有按照李一白的吩咐前来,只是宋锦态度坚决,甚至以死相逼,让涂冰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带着所有收拢的人马,死死的守住小院。
好在靖州步卒的注意力都在城南的正面战场,因而这里并没有受到太大波及。
“灶房掌柜李一白,见过世子妃。”
一进门,李一白就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
原本有千言万语准备说与良人听的宋锦看到眼前人褴褛的衣衫,顿时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只带着哭腔说出来一句:“本世子妃想喝粥了,还不快去准备。”
“得令~”
……
(全文完)